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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中间那张桌边留下的那位姑娘,陈以昂嫌人家丑,不肯理人家,陈以晖不好意思像弟弟那样肆无忌惮地瞅着人家看,却又好奇,端起茶杯掩饰,略微看了一眼。
其实不丑,即使跟方家小姐相比,五官也能算得上清秀柔和。他知道自己弟弟其实是嫌人家胖。
那姑娘确是够得上珠圆玉润,饱满的脸蛋,显得下巴也小小、圆圆的,好在身上的衣服合身,发饰也能掩饰一二。
宫中美人太多,又都是圣帝的喜好,陈以昂耳濡目染,时间久了,竟是认为胖即丑。
陈以晖用眼神示意弟弟去和那位小姐搭话,毕竟孤零零的,很是孤单。
陈以昂摇头。
陈以晖瞪眼。
虽然陈以昂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他还是挺在意自己这个哥哥,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扔掉吃了一半的梨子,接过身后侍人递过的布巾擦了擦手,才慢腾腾往那边挪了挪。
要说陈以昂的性情不错,起码他恶劣的一面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开口时已经换上一张真诚的笑脸,声音也温和懂礼地道:“萧家姐姐,你手里的帕子真好看,绣的什么?给我看看行吗?”
各府的小姐进门时自然有管事的太监唱过来历,陈以昂虽然不爱读书,但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强,即使不甚走心,哪位小姐是谁家的也能记个大概。
显然萧家小姐并未想到会有人跟她搭话,胖胖的身体甚至猛地抖了一下,陈以昂失望得直撇嘴,一回头看见陈以晖正看着他,只好又装作微笑着扭回头。
萧家小姐白净的脸上都红透了,像秋天里吃到的那种大红苹果一样,头低着,双手把帕子捧起来,颤巍巍地捧到陈以昂面前。
见对方羞涩到害怕的地步,陈以昂也觉得有些过分,很是郑重接过那帕子,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才发现,这绣工当真不一般,即使宫里的绣娘也不过如此,可这花色却是宫里没见过的,那是用黑黄白三色线绣成的一只只小狐狸,都是胖胖的,有的在笑,有的发呆,还有的在打滚,无论哪个,都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甚是讨喜。
陈以昂见了觉得好玩儿,翻来覆去地,把每一只都看了一遍,道:“真有趣,萧姐姐着谁绣的?我也想要。”
“这个是,”萧小姐嗫嚅道,“是……民女自己绣的?”
这话倒是让陈以昂吃了一惊,道:“真的?比宫里的绣娘绣的都好。”而且萧小姐才几岁?
“不不,”萧小姐忙摆手,道,“宫里的宫人都有师傅教导,那技艺自当精湛,不能比的,民女这个就是随便绣着玩儿的。”头低得更低,脸也更红,与临桌围着三位皇子的那些小姐相比,青稚得可以,可也正因如此,才是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青涩纯真。
陈以昂看着萧小姐红透的脸,玩笑心起,道着:“我小时候养过一头狐狸,异邦送的,不过那狐狸不好,从不理我,我可生气了。”
萧小姐养在深闺,并不知道这事儿,咋听之下,以为陈以昂讨厌狐狸,而自己那条帕子上上下下绣了十几只,又慌了,想解释又无从说起,最后只憋出一句:“抱歉。”
“嗯,”陈以昂装模作样地沉思半天,才道,“想道歉也不是不行……”
萧小姐略抬头听着,眼睛依然死死盯着自己紧绞在一起的手指。
陈以昂道:“你帮我也绣一条帕子,我就原谅你。”
临桌的陈以晖听着直摇头,无奈地笑着弟弟的胡闹,又不好去打断。
萧小姐却已当真,竟然在认真思考,一只手无意识地拢着鬓边秀发,问道:“请问,殿下想要什么花色?”
陈以昂心下已经笑得快岔气,脸上却还一派严肃,道着:“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诶,你都会绣什么呀?”
萧小姐毫不察觉,坦率地道:“刺绣之道,在于心思,心中有线则可绣,心中无线不可强求。我……动物人物,花草树木,都会一点,绣得不好,空有其形,殿下不要嫌弃便好。”
陈以昂实在觉得有趣,眼珠一转,道:“让我好好想想,要个什么花色比较好,你觉得我用个什么花色好些?咦,你衣裳上那是什么?小鸟?什么鸟?给我看看。”
说着,作势就要掀萧小姐的裙子。
萧小姐虽读书识礼,却不像其他待选的小姐那样从小就被教育如何与贵族,尤其是贵族男子相处,头遭碰到个活泼的,完全无法应对,吓得抚裙捂胸,惊慌地抬头戒备。
一抬眼就对上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陈以昂的瞳仁颜色偏深,似是无底的水。萧家小姐跟着父母出门,见过江河湖泊,但陈以昂的眼睛又不同,不似湖泊那般平静,里面闪着灵动和热情。
一时之间,萧小姐竟忘了身处何地,只呆呆沉浸在那双眼睛里,也忘了去想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陈以昂没有多想,他只觉得有趣,此时萧小姐的脸色就像他小时候,德仪皇后给他做的那个大红色的肚兜,他整个夏天都穿着在后宫里跑来跑去,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的脸能红成这个样子。
不待陈以昂再开口,圣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已在门口站定,高声唱道:“皇上召诸位皇子觐见。”
此言一出,无论那边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三位皇子和诸位小姐,以及这边独自饮茶的陈以晖,还有刚回过神的萧家小姐和陈以昂,都立刻起身行礼。
诸家小姐并未受召见,只能等在这里。
圣帝所在是一处二层楼亭,并非新建,重新翻修过,整座楼亭并非砖砌,而是竹木搭建。
二楼出露台,里面空间很大,圣帝与怀恩皇后在上座,诸位皇子鱼贯而入,按年龄站定行礼。
圣帝道:“围场之中,只论身手,不讲辈分,吾儿们不必多礼。”
太监总管躬身捧了个托盘,圣帝看了一眼,点点头,朝下面道:“昂儿何在?”
“儿臣在。”陈以昂故意挤开陈以旸和陈以昇,站到最前面,两个做哥哥的却是敢怒不敢言。
圣帝并未在意,反而哈哈笑道:“昂儿也长大了,听说你的府邸已经修好?”
陈以晖跨前一步,躬身道:“回禀父皇,已修葺完毕。”
圣帝“唔”了一声,难得心情不错,跟这个最不讨喜的儿子也聊上两句,问了问修府邸可有困难,还有何缺少。
陈以晖中规中矩,一一答了:“仰仗内务府诸位大人的指导,一切都很顺利。”
盖房子的事圣帝不懂,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儿子低眉顺目的样子,心中有些许不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儿子,从小就不受待见,没少受他几个哥哥的气,这些他心知肚明,只是偏心至此,也就不去管教。
如今,这儿子业已长大成人,却只能去给别的皇子修修房子,圣帝心里掠过一丝愧疚,心下想着,若是今天这个儿子表现尚可,便也为他安排一门亲事。
此时陈以晖的禀报也差不多结束,只听他道:“一应家具物什都已准备完毕,唯独欠缺府门口的匾额,还请父皇早日赐下。”
听到此,圣帝抚须而笑,又看了一眼大太监手捧的那个木盘,上面所呈,就是给陈以昂封王的圣旨。
还没等圣帝展示这个惊喜,下面的陈以昂抬头对圣帝道:“父皇、父皇,儿有一个想法。”
“昂,不得无礼。”陈以晖再次朝上躬身,道,“昂在儿臣身边闲散惯了,请父皇恕罪。”
圣帝哈哈一笑,全然未在意,道:“无妨,诸儿当中,只有昂儿是个直肠子,没个心眼,朕喜欢,可这性子以后难免吃亏,”他指了指其他几个儿子,“你们以后要多多帮衬昂儿,不能着别人欺负了他去。”
另外几位皇子躬身称“是”,至于心情,各人自当不同,就像陈以旸,答话的时候都咬着后槽牙,心道别人还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可是这话心里明白,说出来圣帝也不会信。
只听陈以昂继续道着:“儿有个特别想要的字,想朝父皇求来。”
“哦?”圣帝疑惑道,“哪个字?”
陈以昂道:“得。”
圣帝皱了皱眉,才问:“是你母亲的……”
封陈以晖的时候,圣帝嫌麻烦,直接给了个“仪”,没料到她带大的另一个儿子想要另一个字。
“不是的,父皇,”陈以昂一副天真烂漫,伸手比划了个抓的动作,道,“得者,拿到。儿愿为父皇获取天下,保我大陈江山万代绵长。”
厅堂里一静,谁人也没想到平时最为不学无术的陈以昂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其他皇子许多表现都被这一句话遮掩过去。
果然圣帝龙心大悦,道:“吾儿如此懂事,为父的甚是欣慰,当依了吾儿,朕准了。”
话刚说完圣帝就后悔了。他本来想给陈以昂的并不是这个字,连圣旨都拟好了,现如今又得重写。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五个儿子,仨都是自己决定的封号,自己作为皇帝,好像能做主的事儿不多。
总管太监倒是习以为常,捧着盘子又下去了,着文官重新誊写圣旨,当场赐了陈以昂一个“得”字。
从帝后所在的楼亭出来,狩猎即将开始,诸位皇子该是做准备。回到一开始的凉亭,陈以旸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
是啊,之前家里人未曾提过,那个不起眼的六皇子昂竟是如此得圣心欢喜,封号都是自己挑的。毕竟之前二皇子、三皇子的封号,虽然也是他们的母亲在圣帝面前求来的,可那总归是在深宫之中,外人无从知晓。今天可是当着诸多名门闺秀的面。
有懂事的小姐见皇子们回来,忙不迭到陈以昂面前重新见礼,口呼:“民女见过得王”。
刚才还不受待见的小皇子,一转眼就变得炙手可热,陈以昂却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们,鼻子里“嗯”了一下,自顾自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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