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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况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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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是多雨的时节。尽管写字楼的双层玻璃足以将缠绵不尽的雨滴声挡在耳廓之外,可是嘈杂的空气中却仍旧充斥着黏腻的感觉。湿嗒嗒的雨伞装在塑料袋里,被扔在每一个人的脚边,若是一不留神踢到了,袋口便会淌出一条涓涓细流,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只会无声地洒在灰黑色的地毯上,而有的时候,它也会飞快地打湿几张不小心被落在地上的A4纸,让人尖叫着甩手,却来不及拯救。
除了多雨,四月也是A4纸漫天飞舞的时节。
陆琪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纸。整个公司的上百台打印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连轴转,如果哪台停下来了,那就说明它一定是坏了。印有工整铅字的纸张源源不断地从打印机中倾吐而出,有的纸需要装订,有的纸需要签名,有的纸需要编号,而有的纸则需要被一沓一沓塞进碎纸机里,然后在“滋滋滋”的噪声中一次又一次地试探那个旧机器卡纸当机的警戒线。经过一番劳心劳力的梳理,剩下的纸会进入纸板箱,成堆成堆被送进档案室的仓库里头,按首字母分门别类地摆好,然后静默地待在漆黑小屋中随意落灰,直到来年需要的时候再借出来使用,任由那闷了大半年的霉菌遍布至全国各地的会议桌。
这项工作的官方名称叫做“归档”。显而易见,这是一件容易但却不怎么讨喜的工作,所以经理们常常会将之分派给第一年的小朋友。而一周归档个十来家公司,便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弯腰起身、跑前跑后,于是大家私下里又将弃其称之为“打杂”,用以生动形象地反映出其枯燥重复、费力却不费脑的本质。
“打杂实在是太惨了,要是我的话还宁愿去加班做项目呢……哎,你们说,公司怎么不招点实习生来做这些啊?”
当阿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琪刚好拉着一个带轮子的转椅从她身边推门而入。被一个不认识的经理抓来打杂一周,陆琪的脸色本就不怎么好看,而此刻沾在她身上的那些来自旧A4纸的霉味和油墨味,更是让她变成了一个仿佛在屋子里闷了几百年的老巫婆,眼睛随便一瞟都是阴森森的憎恨。
“你就做梦吧,四月份哪有学生有空来实习啊……”若菲白了阿卿一眼,回头看见了陆琪的表情,原本想说些什么,可却忽然像被呛着了似的“咳咳”了两声,然后飞快地垂下目光,盯着那把随处可见的墨绿色椅子若有所思起来,“话说我们的前辈还真挺聪明的,他们是怎么想到能用椅子来运底稿的呀……”
“是啊,是够聪明的。也不知是哪个聪明脑袋想出来要把文具支出也算进项目成本,搞得某些极品经理为了省五块钱竟然不让人用纸板箱……”陆琪接过话茬,斜眼冷笑了一下,然后硬着声气、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起来,“呵,你们知道底稿如果不用纸板箱装起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吗?刚才我小心翼翼地把十六本底稿堆齐了放在椅子上,一路推得胆战心惊的,而这破椅子的轮子只是在进电梯时微微卡了那么一下,结果那十六本底稿就‘啪’一下全都滑进了电梯里,想用手挡一挡都来不及!所以我只能把椅子卡在电梯门口不让它关门,然后一个人蹲在那边反反复复地整理底稿,想把它们重新都堆回椅子上。但你们都知道,几乎每一本底稿都是斜的,只要一堆高就很容易往下滑,所以每次我往上堆两本它就要往下滑三本,就跟井里的蜗牛一样,永远也看不到头!而且……要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卡着电梯呢!一想到别人在等电梯我就急得不得了,越急越乱手越抖……你们能想象这个场面有是多狼狈吗?!”
一边说着,陆琪一边愤愤地坐到了那把刚才用来运底稿的椅子上。她都没费心去掸一掸坐垫,即便明知这个椅子上应该积灰不少。说起来她身上的这条西装裤已经有段时间没洗了——她还记得刚入职的时候,自己对身上这套笔挺的黑色西装可是视若珍宝的,仿佛这是自己从小孩子转变为社会人的象征,既高档又职业,穿上身了之后,连腰杆好像都挺得更直了。然而,后来当她身着这套衣服无数次在办公室里不修边幅地加班以及气喘吁吁地奔忙之后,黑西装终是变成了厨师的高帽子和医生的白大褂,不过就是件略光鲜些的工作服而已,穿脏穿皱是必然的,也没什么好可惜。
陆琪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反正她自己是在入职一个月之后去了市里那条有名的低端服装批发街,然后随便搬了几套便宜的西装回来。公司要求员工保持专业形象本也无可厚非,遗憾的是,以小菜鸟们眼下的经济实力,在这一年半载里头可负担不起这般把高档西装当工装穿的损耗成本——算算价格吧,一套好点的西服大概能抵得上几百个五块钱的纸板箱呢!
阿卿义愤填膺地频频点头,而若菲却压了几下手指,不停地提醒陆琪赶紧把声音放低些。陆琪耸了耸肩,斜眼瞥了一下桌上的手机,而与此同时,好友们轻快的话语也在她耳畔交错着响了起来:“哎魏凌呢?她不吃饭啦?”、“再等一下吧,她之前说有两个数字要在中午之前定下来,这会儿不是还在跟客户打电话嘛……”
陆琪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她两排之前的魏凌此时正抓着座机话筒,大声地讲着关于某公司厂房的什么事。她的嗓子哑了,讲话的时候特别用力,因而语气也显得不怎么友善,或者说,听起来就像是在跟对方吵架似的。
“你听魏凌说起过吗?他们家客户是不是很差啊?”
“听是没听她说起,但你想啊,能让魏凌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发火了,这个客户肯定很极品!”
“也是啊……”
阿卿和若菲在一旁小声地交换着意见,而陆琪则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和好友们的观点是一致的,眼前的魏凌并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样子。然而,关于电话那头那个她们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客户是否真的“极品”,陆琪却没有像闺蜜们那样,光是凭眼前的反常场景就武断地下了结论——倒也不是说她手上有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而是从此时此刻的魏凌身上,陆琪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小时以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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