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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顶山
那一瞬间在空气里炸裂开来的假苏香气散发着与平常不同的浓烈,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炸开翻滚着聒噪的气泡。抬头看着一片单调而恢弘的蓝色一切周而复始地间歇,晕眩中大风卷过,夹杂着喧嚣的狂躁,重归寂静。
——风呼啸卷过。
——都结束了。
【01】
手掌触碰到柔软的皮肤的时候还是被巨大的摩擦灼烧地生疼发红,清亮的一声脆响在安静透明的空气介质里静悄悄地传播,消失了。
脸颊一侧传来炽痛,带着棘皮的讽刺辛辣粘稠着翻滚进左胸第二根肋骨朝里一寸的地方,湿哒哒席卷着跳动着的心脏。
然而——
始作俑者甩甩手转身刚想潇洒地扬长而去,周边静静观看着这出闹剧的观众却目睹了戏剧性的反转。
女生抬手,拉住她转身时扬起的马尾,狠狠扯下。
“到底怎么回事。”
班主任的眼睛隐藏在厚厚的镜片之下看不清神色,他低下头吹散杯子上氤氲的热气在眼前散开一层薄雾更加朦胧,但夏里感受得到一股凛冽的寒气在自己跨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剖开自己的身体,五脏六腑,从头到尾上上下下不带感情地,打量了一遍。
“陆桦你先说。”
班主任看着陆桦眼里噙着泪双手揉着衣角的可怜样子,再微微侧头看着夏里一双没有波点的眸子,淡淡地站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很响地喝了几口茶之后拍了拍桌子。
从办公室里出来夏里才感觉到左侧脸颊微微发痛,到厕所里一看略微有些浮肿。
——丑死了。
夏里审视一下镜子里狼狈的女生,得出这样的定论。
再回到教室里扯着包走下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放学之后一个多小时,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和翘首盼望着的女生也三三两两作鸟兽散。
夏里朝着校门走过去,寂静的校园里空旷包裹着黑暗,昏暗的保安室亮着些许灯光,抬脚放下的声音都格外地剧烈,轰轰隆隆不断在耳边重复着。
“夏里——”远远地隔着校门夏里隐约看见一个男生靠着单车在等人,挺拔的身躯昭示着年轻男孩子饱满的朝气,就算是薄暮的浓重黑色也阻挡不了的生气勃勃。
夏里看了男生一眼,短促地“嗯”一声,绕过他准备走去公车站台。
“这么晚已经没车了,我载你回去吧。”
夏里停下步子转过头看着男生,琉璃一样的眸子里折射出难以言喻的光彩。男生被她直视地有些头皮发麻,“嗯……那个……”
夏里等着他把话说完。
头顶的风呼啦啦穿过寂寞的街道。
“算了,我走回去。”夏里没所谓地耸耸肩,转身继续走。
“夏里……”
“我不需要。”
什么嘲讽,什么冷眼,什么甜美的虚伪女生。
什么温暖,什么同情,什么温润的单车后座。
都不需要,这个世界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
远远地还听见陆安说着什么,夏里甩甩头快步向前走去。
【02】
夏里记得以前自己养过两只仓鼠,肉团团一样的两小揪,软软地在自己手上爬来爬去,那时候的自己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喜欢这样的毛绒玩具,感受着它们暖暖的体温心里也暖暖。
后来呢。
后来一只仓鼠突如其来地死掉,另一只也很快就蜷缩在它身边一起死掉了。
两个生命在自己手上完结。
从那之后夏里就再也没有养过宠物,就算是放在鱼缸里的金鱼,在全部泛起白色的肚子之后也再也没有重新出现过,在水里咕嘟咕嘟吞咽着氧气,冒出气泡。
夏里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个死在十三岁夏天,站在自己记忆断层对面的妹妹,夏岚。
岚里花开。本来多好的名字。
转动钥匙推开门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夏里在玄关脱了鞋把书包放回房间,冷静地坐到餐桌面前准备吃饭。父亲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又翻过一页,空气里飞扬着安静的尘土混杂着厨房里油花不断炸裂的声音,琐碎平常。
父亲听见夏里拉开椅子的声音放下了报纸,“囡囡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和朋友留下来讨论题目,晚了点。”
“哦。”父亲听完夏里早就编织好的谎言貌似相信,重新抖开报纸看起来。
“夏里你说什么鬼话,把半点心思放在学习上你的成绩会是这个鬼样子?撒谎也编真一点好伐。你爸也是,就这么信你了。”母亲的声音倒是毫不客气从厨房里面传递出来,在耳膜处软软地留下潮湿柔软的印迹。
她端出最后一碗宫保鸡丁,用筷子打了下夏里的头:“吃饭。”
夏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母亲在自己身边空出的突兀位置盛了满满一碗饭,仔细地摆好筷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起饭碗。
母亲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无话可说,夏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糖醋排骨上面撒着的肉汁扒拉着碗里的饭,努力做着十分喜欢而且吃得很多的样子。
有这样的一个家庭——温吞如水的父亲和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有这些琐屑的温暖,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夏里也说不出来。也许是自己真的欠揍,这样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自己记忆断层太过厉害,过去完全记不起。
要不然,看着和自己几乎一样的脸,内心起不了波澜。
吃过饭回到房间才看见随手放在床头的手机上有好几条未接来电,之后就是不断发过来的短信,大抵是不要难过有什么事情别一个人担着之类的。
用脚踝想想就知道是谁。
划着屏幕刚准备把这些短信一条一条删除,可是手颤抖了半天也没点上去。
夏里歪着脑袋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天空里已经开始飘起雨丝了。
她把手机扔回床头柜上,淡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着“添加联系人成功”的字样。
热气不减。
雨水冲刷间这些聒噪着的恶魔都钻进各家各户,钻进毫无防备的人们的梦魇,无声无息蚕食着所谓美好,所谓良知,所谓能够让人觉得这世界很温暖的东西。
夏里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睡不着,确认了父母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动静她打开台灯,从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
是夏岚的。
洁白的笔记本翻开来是用马克笔涂上去的大大的“evil”字样,署名是龙飞凤舞的夏岚。
她鼓起勇气终于翻开第一页。
夏岚日记:
Evil.
I.
I am.
嘀嗒。嘀嗒。
雨打房檐。
【03】
第二天依旧来到,夏里像往常一样整理好自己喝完杯子里的牛奶出发去学校。刚下过雨的清晨湿润带着些微雾气,晨光在白色里模糊不清。一切都是刚刚醒来的样子,安静得不像话。
奶白色的雾气里一声清脆的车铃声响,夏里皱了皱眉看着男生。
“陆安,又是你。”
“夏里,早上好!”
“……”
清晨的微风也温柔,坐在车后座风划过脸颊像是细嫩的手拂过。
“你的脸好些了么?”
“敷过鸡蛋,死不了。”
“……”
“夏里你还记得你以前……”
“什么?”
“……没事。”
晨雾里夏里依稀感觉陆安的眼睛里雾气潮湿,她突然有一种心脏被整个浸泡进水里沉甸甸地捏起,湿乎乎的感觉。无力挣脱的无力。
踏进教室陆桦身边照旧围着一群人,像那种高高在上扣着好学生光芒帽子的女生周边总少不了势利讨好的人。经过她身边时明显听见一群人的轻笑,夏里懒得和陆桦对视,走到自己的桌前放下了书包。
“接下来我们进行本周的周考……”试卷哗啦啦翻动开来,洁白的纸张开始沾染上黑色的墨迹。每个人都抬手飞快地做着试题,夏里捏着笔看向窗外风吹过叶片绿色的沙沙。
头顶老旧的电风扇吱嘎,吱嘎,时间这么过去。
“夏里你这次测试怎么只有67分!”母亲把卷子拿在手里质问,咄咄逼人。
“我书丢了。”夏里把试卷拿过来理平了褶皱,“考试之前。”
“你想想你之前,啊,你想想你之前哪次考试掉出过班里前三!”母亲仍旧气急败坏不听解释,一味地指责着夏里。
“以前的事情别问我,和我妹一起忘掉了。”
啪。
右侧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
夏岚日记:
从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evil,姐姐是天使。
上帝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给了她美貌和智慧,给了她光芒集于一身的所有宠爱。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姐,我的亲姐姐,比我先从妈妈肚子里出生两个小时,亲姐。
我爱她。就算我不是个样样都好的妹妹。
用刀割开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痒,夏里几乎病态地去抠下那些痂,有一些已经完全愈合露出淡粉色的新肉,有的地方被重新撕扯开来流出血,然后再结痂,再愈合,再重演。
夏里握着手里的刀,刀锋凌厉。
她把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啪嗒扔到桌上翻过身去,睡觉。
写了一天试卷的手发酸无力。
夏里手里还紧紧捏着陆安在放学之后给她的纸条。
夏岚在我这里。
忍不住打开手机翻动着联系人列表找到陆安,犹豫了半晌屏幕重归寂静。
一片浓重的黑色。
夏里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风呼啸卷过,血液沸腾。
噼里啪啦翻滚,爆裂了。
嘀嗒嘀嗒。
【04】
接近夏季的春天尾声里总是犯困,周五放学回到家夏里把包一扔趴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昏昏沉沉大约一个多小时吧,光线在眼皮跳动下跃成光底下的尘埃碎屑。
直到第二天早上开始持续不断地高烧,隐约间味道母亲煮着淡粥的味道,父亲厚重的拖鞋在地板上哒哒走动,都像是浸泡在水里之后拉扯上来,朦胧不清。
高烧一直连续三天。三天之后夏里再次睁开眼睛,一双从来没有焦点的涣散瞳孔里闪现出异样的波澜。
母亲的身形微不可查一颤,父亲的报纸拿反了也不可察觉。
“前一段时间我好像是生了病。”夏里和陆安一起走出校门,陆安推着单车静静听着。一个安安静静的男孩子,沉静得像是小时候灌木丛里总一动不动眨眼睛看自己的兔子。
“夏里……”陆安把她送到公车站台,进站了。
公车的机械女声盖住了夏里的口型,但陆安知道她在说着“夏岚在你那里”。
然而夏里在哪里呢。
夏里靠着窗坐下来,身后骑着单车的少年渐行渐远。
“陆桦同学。”陆桦转过头看见夏里笑得甜美可人,“谢谢你借我词典。”陆桦还在诧异着什么时候借过她词典,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谢。”
夏里单独去老师办公室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每天放学之后她真的留在教室里听陆安给她讲理科题目,直到外面华灯初上再各自回家。有时候赶不上末班车陆安就主动送她回去,夏里抬头看着满天星辰然后随着脚踏车安静的声音度过安静的路程。
夏岚日记:
姐姐总是懦弱,时刻需要人去保护她。
她有的时候会把自己一个人关着哭泣,有时候我真想不透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有什么好哭的。也许是这种女孩子特有的矫情吧。
不过,呐,亲爱的姐姐,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真的看见夏里有在好好学习,母亲在夜晚总会在指针划过十一点推开房门给夏里端上一杯热热的牛奶填充胃袋,父亲也总会有意无意地踱步过来然后宽慰地笑。
有时候陆安送她回来经常被母亲留下来一起吃饭,感谢他帮夏里补课,啰里啰嗦说上一大堆的话,夏里总是带着歉意和陆安对视,陆安每次都朝她吐吐舌头。
“诶囡囡,我看陆安那小伙子挺不错啊。”
“嗯。”夏里吞下一口空心菜,看着母亲不可捉摸的眼神里透着笑意。
“……妈你别想太多,追人家的女孩子一堆呢。”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夏里埋头继续扒饭。
“这可说不准,我和你爸那时候啊……”
“咳咳……”父亲难得大声地咳嗽一声终止了话题的继续延伸,母亲嗔怪地看了一眼父亲,两个人之间的神情都被夏里尽收眼底。
日子翻书一样过去,时间的消逝仿佛就在一瞬之间。
又是雨夜,夏里在灯光下一遍一遍演算着繁复的计算题,身后的房门如期开启。
“你算是什么东西,成绩差到死的垃圾。”女生甩着马尾居高临下这么说着。
然后,自己的左侧脸颊狠狠挨了一耳光。
啪。
【05】
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时候成绩张贴出来,隔着拥挤的人群陆安挤出来朝夏里挥挥手,夏里走过去,陆安侧着头对她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男生饱满的苹果肌太阳下发光。
陆桦是突然晕倒的。
夏里就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马尾晃动几下,然后就是头撞到桌子的声音。
和陆安一起把她扶到医务室里面,校医说是低血糖,营养不良。陪着她打点滴。陆安去学校的超市里买麦丽素,夏里把学生卡从她校服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顺带着看见了她放着卡的钱包里一张照片,夏里的眼珠转了转最终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把卡拿给校医。
嘀嗒。嘀嗒。
玻璃瓶子把空寂空间的唯一的声音无限放大。夏里捏着照片,正反两面反复看着,然后从校医那里把卡拿回来,塞回她的校服口袋里面。
睁开眼的第一瞬间陆桦下意识地看向女生,待看清她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情之后眼色又暗淡下去,努力装出不屑的神情:“让你这位年级第二陪我打点滴,真是受宠若惊啊。”
“年级第一帮你去买麦丽素,他来了你再说吧。”夏里靠着椅背望向门口,陆安拿着一塑料袋的甜食进来:“麦丽素也有,还有各种巧克力什么的,一起吃好了。”
“谢谢。”陆桦接过袋子面色有些苍白,陆安靠着夏里坐下来,女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夏里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从一开始几乎是男孩子一样的蘑菇头,现在已经长长软软长到肩膀了。陆安递过去一个黑色的皮筋,夏里抬头看他一眼接过去,在脑后束起马尾。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夏里把手机递给陆安:“给我拍张照片。”
拿过手机看着上面的女生夏里的手微微颤抖。
夏里的进步惊人,前一次周考从班里三十多名一跃到十几名,第二次周考的时候已经到达班里前十,第三次周考是班级前三,月考的时候杀破重围变成只比第一名差两分的年级第二。班主任十分欣慰自己所教的班级里出现这匹黑马,夏里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反面教材浪子回头的例子,每次去办公室里面总有老师指指点点“啊这就是以前陈老师班上最不受管教的那个女孩子”,还有什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之类的。
似乎成绩好是一切荣耀的源头,只要你成绩好,其他的什么小瑕疵都会被这种好学生的巨大光芒遮盖住,不光是从前以后,都不作数。
然而在滚烫中被迫死亡的飞蛾却没人知道。
夏岚日记:
风的上面顶着山,其实这是不合乎常理的事情。
我从来不是个好学生,只要姐姐是就够了。
就让她把什么好学生光环都包揽过去好了。
我又不当什么万众焦点。
【06】
“陆安。”外面开始下起细密的小雨,夏里的琉璃眼珠在黑暗里透明地发着光。她单薄的身形慢慢朝自己靠近,陆安听见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的杂音。
“你和陆桦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就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陆安抿着嘴唇不说话。
“你喜欢陆桦。”夏里抓起包飞快地跑出去,雨声逐渐变大打在窗户上嘀嗒嘀嗒。陆安愣了一两秒然后赶紧追了出去,夏里跑得飞快裙裾在雨里被风扬起灌满了白色鸽子,嫳屑着向前。然后他看见冲出校门的身影疾步追上前去,再接下去是刺眼的光亮,刹车的声音。
再然后——
嘀嗒嘀嗒。
我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嘀嗒嘀嗒。生命流逝的声音。
夏岚日记:
我喜欢的男孩子喜欢着别人。
周末的病房会有温暖的光线从很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男生苍白的脸颊在光晕中泛着淡淡的红色,生命正在一点一滴顺着玻璃瓶滴滴答答回到他的身体里。
隔壁病房的女孩子看着推门走进来的父母亲和扎着马尾的女生,笑得甜美如童。
“我想起来了,一切。”
“我都记起来了。”
“爸爸妈妈,小桦,安安,我重新找到你们了。”
“夏里——”护士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女生扭过头去弯着眼角,“这里。”
夏里和夏岚是孪生的姐妹。
夏里是姐姐,夏岚是妹妹。
夏里比夏岚早出生两小时。
夏岚难产,差一点就死掉。
那场车祸发生在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嘈杂的人群中安安静静地一辆巴士车前面躺着两个女孩。一个女生的白色裙子染上了令人心悸的暗红,她支撑着跪起来,可是另一个女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粘稠的血沾上长发在脸颊处贴紧,一片空白,疼到极致之后撕裂了黑暗。
——救救她……
——她不能死……
——凭什么说她死掉了……
——才没有……
——我不是疯子……
——夏岚……
——我没有病……
——好吧,你们说转学就转学好了,我没所谓。
窗明几净,女生长长软软的发丝在光线下透着光。
【07】
夏岚日记:
我很喜欢姐姐长长软软的头发,但是我从来没有勇气去尝试她的发型。
不过有的时候假装一下也很好,不是吗?不过貌似姐姐剪短了头发也很美啊,什么的。
姐姐最漂亮了。
那是十三岁,初一。刚刚结束了期末考试,接近傍晚暮色四合,夏里和夏岚一起走出校门随手就把试卷揉碎了扔进垃圾桶里。一样的学生短发,一个星期之前在夏岚的怂恿之下夏里把长发咔嚓剪短,但是又不是太适应又偷偷摸摸地买了长发的发套。
走出校门夏岚眯了眯眼,“姐,你发套呢?”
“……确定要戴……”
“那是。”
女生微微踮起脚把发套在女生头发上戴好,一张清秀的脸颊发丝长长软软地垂下。
两个人一模一样的白色连衣裙,手牵着手,准备过马路。
“小心!”还没有反应过来女生感觉到骨头被撞碎的疼痛,她迷糊着抬起头看见自己身上已经支离破碎的女孩。她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抱住她,发丝沾染了浓稠的鲜血凝结贴在脸颊两边。她两眼空洞如同琉璃一般看向灰黑色的天空,下雨了。
人群一瞬间安静,然后开始嘈杂地响动,后来是救护车扯开嗓子鸣笛的声音。女生不再说话,她躺在没有呼吸的女孩子的身边,然后闭上眼睛。
疼痛。黑白。撕裂了。
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单独呆在单人病房里的女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单薄的身影如同秋季的枯叶蝶,叹息着飘落在那里,形单影只。
她是那只失去了同伴的仓鼠,她是水中孤单吞吐泡沫的金鱼。
她转头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着自己精致苍白的脸颊,嘲讽地看了看手上的挂牌。
——夏里。
第二个月夏里的情况仍旧不好,经常神志不清梦里惊醒。
反复重复着的梦境是猩红的巴士,不断碾压着女孩子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
——不要……
——救救她……
——她不能死……
——她……
——我……!
女生从梦里面惊醒然后坐起来,按响床边的护士铃。
“给我一片安眠药,谢谢。”
“好的稍等。”
第三个月里,女生捏着31片安眠药一颗一颗全部吞下去,从这之后世界变成黑白两色,撕裂了,混沌了,改变了。
夏岚日记:
我的生命里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姐姐,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爱她。
夏里和夏岚是世界的两极。
有着相同的模样,夏里安静,夏岚妖冶。
夏里是全校第一的好学生,老师眼中的乖班长,女生的眼中钉,许多男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这样一个算得上女神的女孩子。
而夏岚完全笼罩在夏里的主角光环之下,从一开始的“夏岚”到后来别人口中的“夏里她妹”,习惯了。
夏岚像是夜空里摇曳着守护月亮的星,她的月亮是夏里。
然而夏岚的成绩并不好,中等,默默无闻,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除了对她,夏里。
“姐姐最好了。”
就算每次都会在母亲表扬着姐姐让自己罚站的时候流露出一点不甘心,就算每次姐姐可以从父亲手里接过崭新的MP3因为她月考又是第一名,就算喜欢着姐姐的人是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姐姐也是最好的。
夏岚一笔一划这么写。
【08】
陆安日记:
愿身边的你永远开心。
陆桦日记:
夏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已经不再认识我了。
恍然之间我觉得她变成了死去的夏岚,带着令人心悸的对腐烂世界的失望和孤独,走过我身边。
开出绝望的黑色花朵,冒着寒冷的热气。
陆桦初一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后来重新读一年中学的时候认识了夏里。还有夏岚,她那个光环下无闻的妹妹。可以感受得到夏岚对自己的不喜欢,但陆桦并不在意。
夏岚日记:
那个叫陆桦的女孩子和姐姐好的像是一个人,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像她一样聊天呢?
我好想和姐姐一起做复杂的数学题,然后一起听着歌,讨论话题。
我讨厌那个女孩子,明明陆安是喜欢姐姐的。
【09】
翻涌着的黑色泡沫像是要把我挤压成碎片,骨头咔嗒作响,开始了。
Evil的吞噬开始了,暗涌来临。每个人都逃不过的,我们。Everyone。
【10】
后来陆安和夏里住了三天的院,所幸两个人都只是轻微的擦伤没有太大的致命性伤害,因为暂时性失忆好了的缘故夏里又在医院里做了检查,第三天一早上的阳光灿烂无比。
夏里牵着陆桦的手笑得甜美如童,她侧过头轻轻问:“陆安你真的喜欢陆桦么?”
“……”陆安没有说话,夏里感觉到陆桦牵着自己的手捏紧。
“呵呵,逗你们玩的,我最近翻到了一本岚的日记。”
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三个人又把话题引到其他的地方去。
医生说自己已经到了康复期。那些梦境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切好像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个所谓的黑暗日子也许真的过去。
夏里抬头看着光线明朗,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然后感受到肩头上的发丝拂过脸颊,心情很好的时候刮起一阵风,路边戴着非主流发套的杀马特贵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发套被吹歪。三个人笑成一团从他身边走过去。
中考结束之后散伙饭,班主任拍着陆桦和夏里的肩膀头一次摘了眼镜,一双厚重的眼睛带着湿漉漉的红色:“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亲啦,像亲姐妹一样。”陆桦感受到夏里微不可查地一颤,然后笑着说:“陈老师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子的哦,上一秒还是冤家下一秒就是好朋友了。”然后夏里敬了他一杯酒,咕嘟咕嘟喝下去。
“我干了,老师你随意哦。”陆桦也是一杯酒,咕嘟咕嘟喝下去。
陆安已经醉了,刚刚和数学老师拼酒喝了差不多整整三瓶,去了好几趟厕所。
夏里去洗手间醒酒的时候正好遇到陆安,他红着一张脸,比夏里整整高一个头却意外地瘦削。
“去唱K么?”
“……嗯。”
温热的酒气喷洒在空气里,勾勒出微妙的气氛。
“走吧。”
夏里扣住陆安醉醺醺的手腕走回宴会厅,和陆桦一起架着他背上包,一群喝醉了的学生架着班主任一起东倒西歪地在大街上横行肆虐,到了KTV开始稀里哗啦地唱着跑调的歌。气氛倒是好,一群激情澎湃。
陆安自告奋勇地点了一首歌,然后看着夏里。
夏里的琉璃眼珠在昏黑的包厢里闪闪发亮,陆安知道她是在,哭吗。
是的。源源不断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像是漫天的星光的东西,是泪。
瓶盖打开的清脆声音很快消散在一群人的嘶吼之中,音乐的声响很大,摇一摇瓶子酒沫子甩开了一屋。放浪形骸着的一群人像是没有明天一样地拥挤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面,每个人的脸都是红彤彤带着青春的气息,毕业了。
开始唱着班歌,一人接着一句。然后推搡间不知道是谁把话筒碰掉了,接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忙音。
刺啦——
夏里略微有些偏头痛,推开门走去洗手间。陆桦跟着出来,然后看见夏里趴在洗手池上吐了起来。
“咳咳……”
顺着夏里的背,陆桦心疼地看着夏里。
“小桦,如果你说岚还在的话多好……”
“是啊,多好。”
在出事之后的初二陆桦回到了自己在的学校,后来又正好和作为转学生转来的陆安夏里重新相遇。相遇之后的夏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陆桦只能以她所认为的样子在她面前上演一出一出的闹剧,希望能让原来的夏里回来。
然而她回来了,然而她更加地不开心了。
而陆桦也知道,陆安从一开始喜欢的就不可能是自己,因为自己……是陆安的堂姐。
三个人在卫生间里安安静静,陆安看着陆桦潮湿的眸子,夏里反胃的声音仍旧不停地从胸腔处传来,粘稠着翻涌的胆汁冲过食道横冲直撞地跳脱出来,夏里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反复抓揉自己的胃,一点都不温柔。
一点都不温柔,暗色汹涌。
【11】
“陆安。”夏里把陆安的头扭过来,男生拉着自行车的手一歪,夏里把嘴唇贴上他的左边脸颊。陆安红着一张脸继续推着车子,夏里弯着眼角,和他凑近了些。
我喜欢的男孩子喜欢着别人。
“陆安——”在最终看向灰黑色的天空的时候,女生扯着嗓子却发不出音节。她隐约看见从巴士上逃窜下来的那个司机,长着一张三十年后的陆安的脸。
姐姐一个人哭,因为陆安和她分手。据说是陆安的爸爸变成了经济犯,被追捕。陆安说不能毁掉姐姐的名声。他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了,一夜之间。从男孩。
“陪我去吹吹风吧。”夏里转头朝陆桦眨了眨眼睛,陆桦摆摆手,陆安于是扶着夏里乘电梯走上了最高的一层。13楼。
“陆安,夏岚在你那里。”夏里瞪着圆润的眸子像是醉了,又像没醉。“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陆安。”夏里笑着,然后她说,“你知道的,是陆明开的车,那辆巴士。”那张一闪而过带着惊慌的,三十年后的陆安的脸,她记得的。
父亲小的时候就说自己的名字是祖父取的,一个是崇敬光明,一个是问安于心。然而两个人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崇敬着光明的那个人亲手撞死了一个女中学生,落荒而逃流落至今,音讯杳无背负着一条人命。问安于心的人终究心里有愧,选择了转校可阴差阳错又和那个女生分到了一个班级里。
骗人的吧。这么凑巧的事情。
“陆安,夏岚在哪里。”夏里的玻璃眼珠在此刻的陆安看来无比地妖冶美丽,她侧过头发丝飞扬,右耳下面的侧脸一颗黑痣愈发明晰起来。
“……”然后陆安被逼到了楼顶的扶杆,他看见夏里展开了一个只有夏岚才会有的不带感情的笑容,靠着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父债子偿。”
说完她转身走下楼梯。
一瞬间明白了。陆安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那个女孩子……
夏里被陆桦扶着走下楼去,刚走到大堂就听见一团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故意把头靠在陆桦的肩上,“怎么了。”感觉到陆桦瑟瑟发抖的肩膀。
“陆……陆安!”尖叫着的声音,从胸腔深处颤抖开来。跟在陆桦身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男生的黑色T恤在暗红色的鲜血浸泡下泛着光芒。他抬头看向这天空。灰黑色的云层,压在风顶的山,钝痛已经无法阻挡他上升的步伐。
他努力扭动着已经变形的声带,但已经发不出声音。陆桦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又飘远,远处琉璃玻璃珠折射出好看的光彩。
我来了。
陆安睁着灰色的瞳孔。
夏里知道他说着的是,我不欠你了。
她擦干泪水然后,趴在陆安的身上开始嚎啕大哭。
相片里的男生干净得像是邻家少年,夏里依稀记得自己以前和他的确是邻居。
陆安死掉之后的一个星期里,陆桦因为受不了太沉重的打击,在浴室里面割腕自杀了。她的后爸,也就是陆安的舅舅,在她死掉之后尸体都开始发出沉重的腥味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女生已经死去,几乎要被剁下来的手,整个鲜血流干,浴缸里翻涌着猩红色的泡沫。他吓得一口酒吐在了女生抬头看着天花板的脸上。
【12】
在夏里的强烈要求之下,父母重新搬了住所。
陆安和陆桦都已经死去,父母怕夏里再次想不开所以主动顺应了她的要求。
余姚路,胶州弄。28层楼的公寓,房间干净。只属于一个人的房间。
现在夏里经常会做梦。她梦见陆桦割腕前一天她发给陆桦一条短信:你抢走了我姐,我真的讨厌你,一直以来都是。
陆桦翻开皮夹里自己和夏里的合照,背面写着“我们比亲姐妹还要情深”。相片里夏里甜美如童,右侧的脸颊下面,白玉凝脂。
陆桦曾经借给夏岚的词典上夏里曾经这么写着,岁月不同愁,纵令使人忧。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最疼我,如果姐姐死掉的话,我一定不让让姐姐死掉的人好过。
她还梦见那一年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夏里给夏岚戴上了发套,女生手牵着手一起穿马路。
鲜红色的巴士没来得及刹车,撞上了。
慌忙逃窜下来的陆明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匆匆跑走,慌乱间看见陆安从远处骑着自行车过来,嘴里是没有脱出口的一句“爸”。
夏里在那一瞬间挡在夏岚的身前,她迎面接受了撞击,血肉模糊。
暗红色的鲜血汹涌出来,被撞歪的发套。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是长发飘飘的姐姐,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是夏岚。
鲜血在发丝上凝结起来贴在脸颊上,她安安静静靠着女生躺下,握住她的手。
“姐姐……”想着刚才那张三十年后的,陆安的脸。
救护车赶过来的时候夏岚已经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扯掉了头上的发套戴在夏里的头上,然后用最后一点力气朝着救护人员:“我是夏里,那是我妹妹,夏岚。”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
风的上面顶着山,其实这是不合乎常理的事情。
她亲手杀死了本来就不该合乎常理的自己。
而现在——
夏岚,应该说是夏里,站在这栋公寓的第十二层楼,远处是浩瀚的外滩景色,上海的冬季已经来临,窗玻璃上是一层白气。
“笃笃笃”。夏里推开门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微笑着藏好了身后的扳手,然后对顶着中年陆安脸颊的电焊工说,“……嗯就是那个地方……需要修理一下。”
“谢谢。”
到最后才发现我才是那个evil,不过大家一起去死好了,没有姐姐的生活,我一刻也已经活不下去。
再也没有人和自己一起睡在一间屋子里面,再也没有人给自己的碗里夹着菜。
再也没有人抱着自己痛哭,再也没有人在雨夜自己害怕打雷的时候抱紧自己。
再也没有人说着岚,风上面顶着山并不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你是特别的。
再也没有人喜欢喝荆芥汤,自己就能陪着她一起爬到半山腰去,采上一大把。
就算是母亲从小对姐姐偏爱,就算父亲总是会给姐姐单独买这样那样的东西,就算他们说着公平对待但是仍旧在某些方面从眼神就能读懂一切,就算姐姐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夏岚都义无反顾地爱着夏里,她可以为了夏里变成evil。
Evil.
I.
I am.
从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evil,姐姐是天使。
上帝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给了她美貌和智慧,给了她光芒集于一身的所有宠爱。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姐,我的亲姐姐,比我先从妈妈肚子里出生两个小时,亲姐。
我爱她。就算我不是个样样都好的妹妹。
是时候结束了。
夏岚合上日记本,抬手看表,这是2010年11月15日,13时59分。
60秒之后,电火花的声音如期而至。
她闭上眼睛,从衣橱里拿出黑色的长发套,雪白的裙裾被十二层楼的风刮起灌满了鸽子。
天边暗红色的云层奔涌而来。
翻滚,沸腾,噼里啪啦,砰。
【13】
陆安那一天在KTV里点的歌,是红豆。
陆安知道夏岚的右侧脸颊有一颗黑痣。
陆安知道是陆明撞死了夏里,她知道。
陆安知道自己应该面对,不可以逃避。
陆安知道夏里不是夏里,可他不能说。
……陆安喜欢夏里。
不管是从前的夏里,还是现在的夏里。
看着翻滚而来的灰黑色浓云,陆安看着头顶。
风的头顶是山。
他闭上眼睛,远处的琉璃折射出好看的色彩。
那一瞬间在空气里炸裂开来的假苏香气散发着与平常不同的浓烈,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炸开翻滚着聒噪的气泡。抬头看着一片单调而恢弘的蓝色一切周而复始地间歇,晕眩中大风卷过,夹杂着喧嚣的狂躁,重归寂静。
——风呼啸卷过。
——都结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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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z高一狗实在码不了长篇啊……马上要期中考试的宝宝表示很慌张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