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霓殇

　　我的生活依旧还是忙乱，我又有好好地劝过韩飞，但是他还是死活不听，连我妈都出动了，凭我妈那三寸不烂之舌都没能说动他，我气得撂下一句话：以后你他妈沦落到跑到街边去卖煎饼的时候可别说认识我！
　　之后我们就没有怎么往来了。不用联系我也知道他家里一定是鸡飞狗跳地，她妈每天晚上打电话给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我去劝劝韩飞，别让韩飞这么犟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他犟起来的时候就像头牛，谁跟他说话都像对着牛弹琴一样，油盐不进啊。
　　从她妈那里我知道他跟家里闹翻了，他老爸气得要打死他，捏着那份截下来的辞职报告在家里冲他又打又踢——韩飞从小就是这样被他爸虐大的，他妈在一边看得眼泪只掉，一边劝韩先进不要打了，一边劝韩飞不要犟了。
　　然后他们三个人在家里上演了一幕大戏。韩飞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爸就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兔崽子！你再说一次！看我不打死你！”
　　“再说一次也是一样！我不干了！”韩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然后他爸熟练地抽出皮带，抽他：“没志气的东西！老子这么多年白教你了！你以为你混到现在很了不起了对吧！你有本事就混到我这个师长的位置啊！有本事啊！没本事就不要在这里叫嚷着要文学创作！孬种！”
　　但是，现在的激将法对韩飞没有什么用了，韩飞冷笑一声：“你打我，我不还手，因为我觉得你是我爸，我不能不孝。但是你要左右我的人生我不同意！”
　　韩先进的嘴唇气得发抖：“我是你爸！我是为你好！”
　　“你就是一直用‘为我好’这个借口绑着我！”韩飞说：“从小你就练我，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我的人生道路？跟你一样，进部队？为他妈的什么狗屁国家服务？但是你有问过我自己的意见吗？我他妈的高考志愿就是一个屁？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非要填S大？你他妈在部队里一个人支使别人惯了，你对我还这样！我他妈是你儿子不是你的兵！我也有自己的感情！”
　　韩先进的嘴唇还在抖。
　　“你知不知道我没能留在阳城，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分开了四年！四年啊！我一回来就是物是人非！我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进入她的心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韩先进，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在你眼里我写的东西就是狗屁，我想从事的事业是狗屁，我这个人也只不过是个屁！我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行吗？有错吗？我他妈活一回我自己不行吗！就算你是我爸又有什么资格支配我的人生！”
　　韩飞说完后就回房收拾东西了，出门前，他又说：“你跟我断绝关系也好，你扬言要打死我也好，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即使以后会混得不像个人样，我也并不后悔。”
　　他爸气得拳头绷得紧紧地，关节噼里啪啦地响，她妈想要去追他被他爸喝住了：“不要拦着他！从此以后我没有这个儿子！他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关我的事！”
　　然后他就来到了我这里，死皮赖脸地趴在门框上面，巴巴地看着我：“小乔我无路可走了。”
　　我虽然话时那样说，但是还是狠不了心看着他无路可去，我指着里面说：“一共就两间房，一间我的，你没得选，一间杂物间你要住就自己收拾，还有就是沙发。”
　　然后他就开始哀叹交友不慎，同时果断把旅行包扔我的沙发上——我就知道他不会收拾，这人是少爷的身子，少爷的命，贱人的本质。
　　我妈知道韩飞住我这里，忧心忡忡地来视察了一番，发现我的房间里面没有一点韩飞的东西才放下了心，走之前又跟我唠叨：“乔丫头啊，这男女同居可不是闹着玩的啊，你要注意点啊，虽然说你跟韩飞是好朋友可是也怕出什么岔子啊，到时候肚子莫名其妙被他搞大了你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听妈妈的，晚上睡觉的时候锁着门，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还有，要韩飞赶紧找个房子搬出去，住你这里也不是办法，男女同居说出去总归是不好的，你是还要找男朋友的人呢，怎么能让这臭小子坏了名声呢。”
　　“……”
　　我妈说话还是这么大尺度，总是叫我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搞得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是色狼都觊觎我的“美貌”一样。我妈明显想多了，我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韩飞也是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回到家都累得脚趾头都不想动，我们经常就是像死尸一样躺在沙发的两头，我踹他两下说韩飞做饭去，然后他哼哼两声表示不想动，过了半天他翻了个身，叫我去给他放洗澡水去。
　　渐渐地，我发现韩飞不是跟我们闹着玩的，他做的事情很明显早有计划，他不慌不忙地按部就班来，慢慢地，我发现我自己也倒戈了。
　　这天我正在厨房做饭，门铃就响了，说实话，以我的厨艺，实在是难得下一回厨，有回甚至一个月没有开过火，再开火的时候发现菜刀已经生锈了。韩飞那王八蛋已经说想喝鱼汤说了好几天了，我心情不错就亲自下厨了。
　　打开门一看他爸铁塔似的站在门口吓了我一跳，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跟韩飞一样，怕他爸怕得要死，说实话韩飞他爸平时是很好的一个人，算得上和蔼可亲，有什么好吃的就让她妈送一份到我这来。即使这样我对他爸还是有出自灵魂的恐惧。高中的时候我们在外面犯下什么混账事回家都逃不掉一顿打，他爸揍他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他爸不打我，大概是看窝是个女孩子，皮带抽在身上会留疤，只是训我们，很严厉很严厉，那种来自军人的不怒自威无时无刻不打心底里压制着你，让你在他面前连一个屁都不敢放。所以我跟韩飞俩人总是在外面装大爷，在他爸面前装孙子。
　　装孙子的时候来了。我连忙把他爸请进来，连地上的锅铲都不捡了。“叔叔，您快进来坐，喝点什么啊。”
　　他爸一进来就皱着眉头打量客厅，我在心里咒骂韩飞：早上起来都不叠被子，把沙发弄得跟个狗窝似的。
　　他爸没有回答我，指着沙发问道：“他这些天就睡这？”
　　“没办法啊，韩飞这人懒得跟什么似的，叫他把那间屋子收拾收拾住进去他不肯，嫌麻烦，所以只能先睡着沙发了。我都说过他好几次了他还是当耳边风听着。”我努力地解释着，好让他爸明白不是我故意虐待他，实在是韩飞太懒了才睡沙发，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因为他的宝贝儿子受罪而迁怒于我。
　　“他从小都是这样，在家里被他妈惯得，一点家务也不会做。”他爸掀开了一部分被子，然后坐了下去。我给他递上一杯咖啡，尴尬地说：“叔叔不好意思啊，家里没有茶叶了，只有咖啡，您将就着点。”
　　他爸接过咖啡：“没关系没关系，随意就好。我来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韩飞他怎么样了，你说这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吧，总是这么僵着也不行啊，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也想请你帮帮忙，有空多劝劝他，他这孩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劝他或许还有管用。”
　　“叔叔您是不知道，他这次可能真的是打定主意了，我怎么说也没有用，连绝交这种话我都说出来了他还是无动于衷。”我摊了摊手。
　　“可是他辞职就等于自断前程啊，你说说，他这么年轻就爬到了这个位置，这是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他倒好，说不要就不要，非要开什么劳什子咖啡馆，那真不是个爷们做的事。”他爸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叔叔您也不能这么想是不是，职业没有贵贱之分，不能说开咖啡馆的就是孬种啊，那全世界有多少个孬种啊。”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韩飞呢，我也了解他，自在惯了，不喜欢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让他穿着军装正儿八经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实话也太为难他了。您知道吗，那时候我们经常逃课出去喝酒，还一起坐在江边上喝酒聊人生，那时候他对未来看得比我通透多了，我啥也不懂像个白痴一样，他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甚至连自己的未来都计划好了，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以后干什么，连每个年龄阶段要完成什么事都计划好了。”
　　“竟然计划好了那为什么还要浪费光阴胡闹，那时候你们干的叫什么事啊，三天两头地让家长去学校领人，甚至还差点把人一砖头拍成植物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承认，我们那时候确实是胡闹了一点，我们俩骨子里就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好孩子，不过，韩飞这人还是很有想法的，只是这些想法都得不到你的承认。您知道那时候我们喝酒喝醉了他说了些什么话吗。”
　　他爸摇了摇头。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怕他爸发火。“是骂你。那时候，您也把他的人生都计划好了，考军校，当兵，进部队，退休了就含饴弄孙。但你们俩是明显冲突的啊，他说他想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你不准，所以他就找法子气你，被你一顿一顿地打，看得我都心疼。不过后来他还是去了北京，四年后回来了，他说他之所以没有那时候就跟你摊牌是因为想跟你证明他在部队里不比你差，现在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也算是有点成就了，所以就想着得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叔叔，我觉得您还是不能一味地否定他，真的，您站在他的角度去想想吧。”
　　我接着说：“韩飞还是很有勇气的，愿意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去争取，想比之我就懦弱多了，我想满世界地去跑一趟，可是没有一点时间，现在的工作我也不是很喜欢，可是没有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死撑着。我很羡慕韩飞，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叔叔，我还是想不自量力地请求你，支持韩飞一次吧，让他真正为自己活一次。”这大概是我近两年说过的最矫情最诚挚的话了，我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这么来劝说别人，感觉别扭死了。
　　他爸沉默了半响，他本来是来请求我让我去劝韩飞的，结果现在变成了我劝他，说实话，我的心都在抖，我终于理解了古代那些忠诚进谏的心情，一个不小心，就是砍头啊，砍头事小，动不动就株连九族。
　　“我就是怕他以后会后悔，那时候再来后悔就晚了，我们做家长的，永远是为了孩子好，为了他的未来打算，他在部队是最好的选择，我怕他因为一时的倔强，断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爸的眉头紧锁着，威严不知不觉地流淌。
　　“叔叔，您也放开胆子由着他吧，相信他一次，哪怕最后他沦落到去卖煎饼，不还有我吗。”我拍着胸脯保证。
　　“还是让我好好想想吧，” 他爸终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小乔，你不是在做饭吗，快去吧，菜都得糊了。那小子也快回来了，我得走了，别告诉他我来过这。”
　　“好的，叔叔慢走。”他爸起身的瞬间，我看见了他脑袋上白掉了一大半的头发。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爸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小乔，韩飞那小子有你这么好的红颜知己是他的福气。”我刚想挠挠头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他爸不等我说话，接着说：“我知道他去北京错过的那个人是你，我们做长辈的被不应该插手你们年轻人感情，但是，我还是愧疚于你们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考虑考虑韩飞，韩飞是个好小子，这也算是我这个父亲自作多情地为儿子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我爸说什么了？”韩飞踹掉皮鞋，我马上就闻到而来一阵“香港”的味道。
　　“你总是把家里弄得臭死人！脚臭去治治！”我捂着鼻子嫌弃地看着他，“你爸没有说什么，见你不在家就走了，叫你有空回家一趟。”我说着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竟敢嫌弃本少爷，我靠，”他挑衅似的把臭脚伸我面前，还晃了晃，“他喊我回去我就回去？当我什么？他养的军犬？拜托军犬也是会有脾气的吧。”
　　不知道韩飞是不是变蠢了，竟然说着说着就承认自己是犬了，还啥也不知道地继续长篇大论。“他这么多年对我又抽又踹还骂地，天知道我活得有多憋屈，我靠，这次好不容易当了次爷们，怎么着也得摆一段时间架子吧。再说，我店面都找好了价钱都谈好了，如果我一回去他把我绑家里了怎么办？我告诉你，他还真干得出那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快要搬出去了？”我的脑子自动把重心放在了这个上面，神经马上兴奋起来了。
　　“没有！”他白了我一眼，“住的地方还没有找到，先要把店面装修好吧，怎么着也得两三个月吧，你知道中心地段房子不好找。”
　　我哀嚎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那你的店子在哪啊？”
　　“离你们医院不远。”
　　“你脑子被门夹了？住院的人哪有心情喝咖啡啊，你租那个店面卖水果还差不多，或者开花店，稳赚的。要不就卖花圈，卖不出去还可以留给自己用。”
　　“你才脑袋被门夹了呢，你在这边混了这么久就没有看见你们医院旁边一座座写字楼吗？写字楼干嘛用的？不是办公的难道是给你蒸桑拿的？”他踹了我一脚，“告诉你，找不到地方本少爷我就赖在你这里了，大不了付你一半房租。”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我愣了好一会才说，“不要，你找到了住的地方赶紧搬出去，我习惯一个人住。而且我妈在那边虎视眈眈，生怕我跟你有什么，我靠，就差每天晚上来查房了。”
　　韩飞半天都没有吱声，我看了他一眼，结果这家伙打起了鼾，靠，睡得这么快。
　　我踹了他一脚，他马上从沙发上掉下去了，被惊地马上弹起来，我看着一乍一乍的韩飞笑得那个欢快。
　　韩飞嘴上说着不回去，其实第二天一早就回家了，但是韩先进不在，韩飞他妈拉着他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生怕担心宝贝儿子在外面过得不好，韩飞美美地在家里洗了个澡吃了顿饭，然后跟他妈说：“妈，我爸要是回来了你就告诉他，我是不会改变主意地，我已经找好店面了，就要开始装修了，你也帮我劝劝他，他那牛脾气也只有你能够受得了，如果你实在受不了他那破脾气了就搬出来，小乔那还有一间房，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放心，以后有儿子罩着你我爸再也不敢嚣张了。（他可能是完全把我那当自己家了，一点寄人篱下的意识都没有。）”然后他揽着妈妈的肩膀笑了笑，就提起刚收拾好的一箱子衣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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