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西里斯]一生

　　夜色醉人。
　　A市的夜晚充斥着各式靡乱的气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男人的汗味，女人的香水，酒精的沉醉，烟草的微呛……
　　各式的气味彰显各自的处境，混杂的气味则勾勒出A城无数个相似的夜晚的轮廓。
　　街上呼啸着的风，卷带着零星的枯叶和点点尘土四处扫荡。
　　风很大，大得出奇，却始终无法吹散，那轻笼在城间的微薄的雾。
　　轻笼的雾和昏暗的灯，给人以卡夫卡笔下《城堡》般压抑的错觉。
　　路旁的灯光幽暗，映在往来的人们僵化而无任何表情的脸上。人们穿梭于街巷，往来于此路。没有人会去思考为什么他们的生活总是这样的一尘不变，他们也不愿去思索。他们的一生，似乎在一切伊始就已注定：注定永远行走在这条昏暗的路上，注定永远奔走在这轮回的悲剧——没有尽头。

　　在城市的已被逐渐遗忘的一角，9号公园门口的保安室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且英俊的男人。
　　他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昏黄的灯光下，粗糙的纸张带上了一种古老年代的味道，而那支钢笔——那支在二手店里淘来，有部分漆已被磨掉的钢笔——由于手指的反复摩挲，笔杆在灯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
　　钢笔的笔尖与纸张摩挲着，发出低微的“沙沙”的声响。给这个安静而狭小的空间带来，除呼吸声以外的别的声响。
　　男人似乎执着于使用钢笔。尽管那支廉价的钢笔总会时不时得断墨，但那落于掌间的沉甸感，却给他以一种异样的满足。

　　「你在写什么？」略带稚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男人一惊，笔尖在纸张上划出兀长的一道。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身侧站着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年：金色的卷发下的脸上，那如同欧洲皇室般精美的眉眼，带着病态的白。
　　只是那双眸子，清澈如湖水的浅褐色的眸子，似乎能直直地看到人心底似的。
　　「什……咳，什么？」男人开了口。许是因为沉默太久，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你在写什么？」少年问。
　　男人似乎知道了少年所指的东西，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他低声笑了，似是遇到了什么异常开心的事情。
　　「我最伟大的作品。」男人说。
　　「你在写什么？」少年似乎不满于男人答非所问的回答，继续追问。他像一个讨糖的孩子，固执地想要得到自己所念想的东西。
　　「写我的一生。」男人回答。
　　「一生？」少年原本浅褐色的眼瞳变为了幽蓝，在昏暗的灯光下带着隐约的光。他有些迷惘和不解，而眼眸中却是……似海般深沉的忧伤。他就这般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直直地盯着男人看。他似乎正试图透过男人去看什么——去窥视一个秘密。而那哀伤似乎正逆着时光追溯到千年之前，千年前那段灰暗的岁月……
　　但让人惊恐的是，少年的嘴角是上扬的。
　　没错，他是在笑。
　　那笑容明媚灿烂如夏日的阳光，虽未及眼底，却依旧灼得眼睛生疼生疼的。
　　那原本孱弱的少年，在此刻就像……就像是立于阳光之下的魔鬼。
　　思至此，男人的心不自觉地一颤：「喂，你在看什么？」他的语调中带上了颤音，以至于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没有发得清。
　　他在害怕，却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我在看你啊。」少年依旧是疑惑的神情，但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你不是在梦里么？」
　　「梦？」瞳孔猛一收缩，男人惊恐地睁大双眼。
　　而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咒，一个媒介，触发了无数的事物。
　　虽然无法看到具体是什么，但男人却能感觉到变化——是的，是直觉。
　　「对啊……这难道不是梦么？」他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指尖指向窗外，「你看……」
　　窗外大雾弥漫，隐约可见的人们正以一个诡异的动作僵化在原地，枯叶和沙尘悬浮在半空——时间停止了。
　　少年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像是没有生命的木枷人偶。而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异常惨白，然后透着绿光。
　　不知是不是男人的错觉，那绿色逐渐覆盖住整张脸，而对方的身形却趋于透明。
　　男人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少年。
　　钢笔从指间滑落，重重地跌落在地，蓝色的墨汁喷洒出来。
　　脸上似有温热的液体淌下。
　　而指尖所触及的，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虚空。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少年的存在只是一个幻影。
　　男人的脑子一片空白。世界安静地诡异……

　　良久，男人依旧神情恍惚，他隐约记得有一个小小的少年，含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
　　到底……说了什么？
　　男人的脑袋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真他妈的混蛋，那小鬼究竟说了什么！
　　男人双眉紧锁，将头埋于双臂之间，努力地回想。
　　隐约有片段闪过……
　　昏暗的灯光之下，少年浅褐色的双瞳深处燃起幽蓝，他双眼含笑：
　　「奥西里斯，真的是……好久不见。」

　　男人猛一抬头，手心尽是冷汗。
　　他伏在保安室的桌上睡着了。桌上的时针还在走动，时针指向12和1之间。还有5分钟，就有人来换岗了。
　　他抬眼望向保安室外：风猛烈地刮着，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真是个鬼天气！」男人咒骂，合上桌上的日记本，发现钢笔不知道在何时掉落到了地上——蓝色的墨水喷洒了一片，弄脏了地板。
　　他看了眼钢笔：这支廉价钢笔的笔头被摔坏了。
　　他随手将其丢进了垃圾桶，丝毫没有犹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