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

　　科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感到喉咙里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意，似乎是生了病。
　　神庙内的医疗祭司立刻来了，一头白发的老祭司严厉地让她张开嘴躺下，然后敲了好一番，才取出了一些药水给科拉灌了下去。
　　“是生了病，没什么大事，但不能四处乱跑了，这几日就一直留在神庙里吧……什么时候？直到能说话之前。”老祭司说道，她严肃的目光扫过了与科拉同一个房间的女祭司们，说道，“你们要盯紧她，不准她四处乱跑。”
　　女祭司们纷纷应下了。
　　科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禁足了，在她服下老祭司的药后，喉咙的烧灼感便消失了，但她依旧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每晚的祈祷都是用文字的形式完成的。
　　“你还有什么要写上去的吗？”大祭司捏着她的祈祷书问道。
　　科拉恍惚间捕捉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
　　得到了这个答案的大祭司叹了口气，似乎很遗憾的样子，她说道：“诚实的人才会得到宽恕。”
　　科拉瞪大了眼睛。

　　老祭司的药不再管用了。
　　喉咙的烧灼感让科拉痛苦地在床上翻滚，一滴滴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渗了出来。
　　宽恕？
　　她现在所承受的是神灵给予的处罚吗？
　　□□上的痛苦还没有消弭，她内心的痛苦又滋生，她知道自己做了违背神庙规则的事，也知道自己如果将这个在魔鬼蛊惑下犯下的错误说出来就能够得到原谅，然而问题是……问题……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这么做，好像这么做了之后就像是在认输一样。
　　可她的对手又是谁呢？神明吗？她怎会如此不自量力呢？
　　喝水无异于饮鸩止渴，科拉只有在睡梦中才能够逃脱这可怕的折磨，然而如今入睡已经成了一种奢望，而且她连呻吟也做不到！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呢？”大祭司握住了她的手，用最最慈悲、最最温和的声音问道，“写下来，亲爱的科拉，我和神都会看到的，你现在的痛苦也会消失。”
　　痛苦……会消失？
　　一股愤怒从科拉的心中冒起，尽管并不强烈但绝对不容忽略。
　　她曾经听说过在某些军队中会以酷刑来对待他们的俘虏，只有当那些俘虏说出、做出他们希望的，那些可怕的刑法才会停止，而如今大祭司说的、神明做的，和那些残酷的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科拉在惊人勇气的驱使下撇过了头，拒绝了大祭司。
　　大祭司没有生气，只是她的叹息越发低沉了。

　　出乎科拉预料的是，在那天之后，她所遭受的痛苦逐渐消失了，虽然还是不能够说话，但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
　　她并不觉得这是大祭司原谅了自己，相反的……她甚至有极深的不安感。
　　“今天神庙里将会操办一场新人的婚礼。”大祭司在祭司会议上说道，她的目光移向了科拉，眼中包含着某种深意，“由你来为双方送上受过神的祝福的花朵，科拉。”
　　“可是科拉现在还是不能说话……”有祭司反驳道。
　　“送花的过程中没有需要开口的地方。”大祭司说道，她始终看着科拉，像是想从她迷茫的目光中看到她内心应有的负罪感，“你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的，对吗？科拉？”
　　科拉不知道大祭司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她只知道随着大祭司说的话，她内心不安的感受越发加深了。为求稳妥，她细心地了解了婚礼的每步流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她将要送上去的花束，确保每一朵的既娇艳又精神。
　　等她准备好了一切，和其他祭司一起走入礼堂的时候却愣住了。
　　这场婚礼的一方是城镇里学识最为渊博的人家的大小姐，而另一方则是书商的儿子，可以说是非常适合在一起的两家人，若是平时，科拉一定会非常高兴地送上自己的祝福的。
　　然而……
　　‘欧内斯特……’
　　她虽然依旧不能发出声音，但她的内心却在疯狂的嘶吼哭喊。
　　他只比她大了一岁，正是恋爱、结婚的好年纪。在经过一番打扮之后，站在神像面前的他本就容易让年轻的女孩子脸红的俊朗今日更是令人呼吸凝滞，不同于他的同龄人的沉稳让人产生可靠安心的感觉。更让科拉难过的是站在欧内斯特身边的新娘，她有着与欧内斯特一样发色的鬈曲长发和蜂蜜一样色泽的眼睛，笑起来有着浅浅的酒窝，人们一看到她就很容易想到那照在书籍上的温暖阳光，就像是别人看到她未来的丈夫时会想起精致又具有内涵的书籍一样。
　　他们是这样的般配，般配得让科拉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如果产生嫉妒是一项鼎大的罪过。这原本不是一件不能够承受的事情，她纵然不算是最虔诚的信徒却也懂得“希冀的不一定是能得到的”这一道理。少女心事的破灭会让她难过一阵，但这难过就如同它曾寻上的其他人那样很快就会消散成为一段在未来可以笑着说出的“有个少女”的故事，且这毫无瑕疵未曾沾染上丝毫私欲的感情足够让她向自己有好感的异性的幸福送上真诚的祝福。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欧内斯特的幸福被人当成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她的胸膛，满怀恶意地希望她能产生痛苦的情绪，全然不在乎这痛苦是否会让这场对这对新人极其重要的仪式染上瑕疵。这是公平合理的惩罚吗？这是全然符合正义的需求的惩罚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惩罚吗？
　　科拉在一步步走向欧内斯特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惊人的忍耐力，她的面上时圣洁毫无瑕疵的笑容，因笑容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中看不见泪水的痕迹，她将被司掌爱情的神明祝福过的花朵交到了新郎的手中，并注视着新郎将这花束转交给新娘。
　　新人高举着花束，让花上的露水在阳光里闪烁着光辉。科拉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的掩护下安静地离开了他们，退避到了暗色的角落之中。
　　典礼结束后，新人和宾客去别的地方享受属于他们的快乐，神庙再一次恢复了宁静，只能听到地上的花瓣、落叶被一一扫去的声音。
　　“科拉，你有需要忏悔的吗？”大祭司缓步走向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孩子，以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询问道。
　　科拉看着她，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起了无数个片段，大祭司握着自己的手摹写古文字的时候、大祭司用教鞭敲打她的腿惩罚她的小小过错的时候、大祭司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坐在她床边的时候、大祭司因为她背错了圣文禁止她进食的时候、大祭司摸着她的头为她讲述善与美的故事的时候……
　　她内心的两面在拉锯，她的怒火和她对这个将她抚养长大的老人的怜悯在不断地斗争，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坚定地、从未有过的坚定地相信，她今天所受到的这痛苦的惩罚是不应该出现的，是与爱、与善都截然无关的，那是彻彻底底的玷污人心的恶行。
　　她闭上了眼睛，在一阵令人的心焦后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有需要忏悔的罪过。”她用动作比划着。
　　大祭司眼中逐渐漫起的绝望被欣喜而取代：“科拉……我为你的勇气感到高兴，你不要害怕……神明会原谅你的，一定会的，我去给你拿纸和笔……”
　　科拉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她迎着大祭司困惑的目光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我……想要……说出来……”
　　“好，好。”大祭司没有半点疑心地答应了科拉的要求，“这本就是应该的。”孩子舍弃叛逆之途的喜悦甚至让她忘记了明面上科拉不能言语是因为不能治好的病导致的，并不能够由她说了算。
　　急急离去的她没有发现她最宠爱的孩子眼中的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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