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

　　那个女人一定是魔女吧。
　　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中蕴含的不容反抗的魔力，贝蒂在她自己也不明白原因的情况下恍恍惚惚地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当她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愚蠢时，她看到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就是那个邀请她来这里的女子。
　　“碧翠丝，碧翠丝，你今天又迟了半个小时。”他如同一条摇晃着尾巴的狗一样摇头晃脑地对他的女伴说道，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在进行满怀依恋的表达。
　　“你不愿意等我吗？”碧翠丝咯咯地笑着说道。
　　“你真是残忍。”亚度尼斯说道，他拉住了她的手，侧过头想要去吻她，却被碧翠丝推开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但眼中却依旧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贝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看得那么清楚，她想自己应该是要去斥责这两个人的无耻和大胆的，但真实情况是她现在只觉得腿脚发软、喉头干涩，一步也迈不出去、一句也说不出口。
　　亚度尼斯在她的面前是耀武扬威的狮子，但他在这个叫做碧翠丝的女人面前比狗还卑微，贝蒂摇着头，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怨恨多一些、还是对丈夫的怜悯更多一些。
　　或许她更应该怜悯自己吧。
　　“碧翠丝，我可以一直等你。”亚度尼斯说道，“我不仅愿意等你，更愿意追逐你。”
　　“追逐我？”碧翠丝像是不明白似的问道。
　　“是的，碧翠丝。”亚度尼斯笑着说道，“如今挡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我那不值一提的婚姻了，我会铲除这个阻碍。”
　　“你要离开你的妻子吗？”
　　碧翠丝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贝蒂也在等待着亚度尼斯的回答，虽然她已经有所觉悟，但不能不承认她难以割舍心中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
　　“不，不是我要离开她。”亚度尼斯狡猾地笑着，“是她要离开我……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她离开了我，一个女人哪怕再丑，当她坐拥钱财的时候也可以光芒万丈；一个男人再怎么英俊，也不会比一个面目可憎的远方贵族更有吸引力。金钱与权势本就是互相吸引的，谁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呢？”
　　他的话中隐含着可怕的含义。
　　“天哪，你不会是想……这可真是太残忍了。”碧翠丝惊讶地叫道。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你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这根本不算什么。”亚度尼斯安抚着自己的情人，他相信她一定能理解、支持他的，“有的人想要往上爬，就得有人倒下来，至于谁向上、谁倒下，这全然是由能力决定的。碧翠丝，你和我都比那个除了钱财外一无是处的女人要强大、高贵得多，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更好的呢？这不是什么罪恶的行径，而是俗世约定俗成的规则、也是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原则啊，当我们在品尝那天上的鸟雀、田间的野鸡、水中的鲜鱼时，难道关心过他们的心情吗？所谓的善良不过是充满被推翻的恐惧上层人给下面人订立的约束罢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卑劣至极的发言，却因为说话人英俊的相貌而具备本不应该具有的蛊惑性。
　　碧翠丝看着亚度尼斯，秉持着魔鬼的本性，真心实意地说道：“亚度尼斯，我真的越来越喜爱你了，你说得是对的，我们应该拥有幸福，为争取幸福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无可指摘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明天，亲爱的，明天就是个好时机。”亚度尼斯说道，他的语调因激动而上扬，“一杯酒、一滴毒药就能够让那只可怜的小羊羔永远沉睡了，我们将她埋在后院，再故作不知地派人四处搜寻，不用多久，她和别人私奔的谣言便会传开，我也就真正自由了，并且是富有的自由。”
　　他在说到自由的时候，眼中都在放光。
　　贝蒂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嘛，你应该也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吧。”在亚度尼斯走后，碧翠丝像是忘记了方才那些柔情蜜意的对话和爱意，笑意盈盈地走到了贝蒂的面前。
　　“你是女巫吗？”贝蒂并非愚笨之人，因爱情而产生的依赖感在刚才那一刻消失殆尽了，她再一次学会了依靠自己的头脑思考，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与这种清醒的状态已经暌违许久了。她深吸了口气，说出了自己得出如下结论的理由，“我与亚度尼斯的距离不算远，但以我的能力应当是不能够听得那么清楚，但事实上我将你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亚度尼斯丝毫没有发现我所发出的一些动静，这应该也是魔法的干扰作用吧。”
　　“哎，女人若是没有一些小技巧，要在这世上存活可真是不容易呢。”碧翠丝笑得更开心了，似乎对贝蒂的敏锐非常满意，“与其把我看成是一个女巫，不如……把我看成是另一个你，一个未来的你，被不值得的爱情害得遍体鳞伤又重新获得力量的你。”
　　“巫师是不能用常理来思考的，我怎么知道刚才发生的不是你创造出来的幻象？”贝蒂并没有因为碧翠丝的话对她放松警惕，她退开了一步后质问道。
　　“……”碧翠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温和地笑了一声，继续说着自己原本打算说的话，“我们可以联手，我相信你此刻已经失去了对那个男人的爱，而我对他的爱也在看见他口中的毒液时消失了，也许我迫切地需要一个情人，但如此豺狼还是算了吧。”
　　“联手？”
　　“很多完美的计划往往只是溃败在一点点小小的纰漏，就好像是将两杯牛奶交换了一下位置这样的纰漏。”
　　贝蒂皱起了眉，喝问道：“你是要让我毒死他？”
　　“是要你自保。”碧翠丝说道。
　　“不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阻止别人的不幸尚且是一种罪恶，更何况是将不幸带给别人。”
　　“恶与善的界限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分明的。”碧翠丝说道，“如果人有惩罚别人的权力，那么复仇就是可行的，如果人没有惩罚别人的权力，那么对罪大恶极者的绞刑也是不可行的，如果你觉得像亚度尼斯这样的人应该上绞刑架，那么你也不应该放弃复仇的机会。”
　　见贝蒂面上神情有所松动，碧翠丝再接再厉地劝说道：“你得承认，你现在的不幸是因为你的识人不清造成的，但如果因为人偶尔无知收获的灾害都是咎由自取的话，这世上又有什么罪恶是应该被惩罚的呢，一个贼偷了主人家的首饰难道应该责怪上面的装饰太过精美吗？这是对正义的侮辱。”
　　很多人都以为恶魔非常厌恶“正义”“善良”之类的词，却不晓得事实恰恰相反，他们对这些词语的蛊惑力以及它们复杂的内涵都非常欣赏，他们在使用它们的时候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欺骗歪曲。
　　“既然是联手……你的作用又在哪里？”贝蒂终于问出了碧翠丝一直等待着的问题。
　　“我会为你解决麻烦，所有的因正确之举带来的麻烦。”碧翠丝说道。
　　“正确”的误导性还在正义之上，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件“错”的事，包括亚度尼斯在内，在他们心中，他们所施行的种种恶行都是正确的。

　　第二天的早上，碧翠丝路过贝蒂家的时候闻到了牛奶的芬芳香气。
　　她笑了笑，像一个熟悉的朋友那样走入其中，亚度尼斯趴伏在桌上，他漂亮的头发浸泡在盛满牛奶的脑中，这是碧翠丝进来时预想到的情景，但她面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我竟然不知道他的毒药是劣等的。”她能够清楚地看见那透明的灵魂还紧附着他的身体。
　　“他向来把我为他做的一切关怀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包括整理衣服……不在意的事情总是会被忽略不是吗？”贝蒂说道，她的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我把毒药换成了昏睡药剂。”
　　碧翠丝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还需要更近一步的说服。
　　说实话，她挺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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