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幸好依旧是你

　　严磊饿着肚子到方墨办公室的时候，只看到方墨双手相扣放在小腹上，整个人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听到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看清来人是严磊，才勉力扯了扯嘴角。
　　办公桌上放着两个便当，严磊也不客气，他哪有在家吃什么东西，一路过来又堵车，现在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反正气那是用方氏的半成品加工的，估计也难吃不到哪里去。
　　可才第一口，严磊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他妹妹，这是把糖当成盐，把酱油当成醋了？抓起水杯就喝，好不容易冲散嘴里那股奇特的味道，看着方墨感慨道：“你没空下厨的时候，你们俩就吃这个？”
　　方墨不满地斜睨了严磊一眼，吃他女朋友煮的东西还敢嫌弃！哼一声，方墨拎起那两个便当，进了书架后的小房间，半响，严磊听到叮的一声，他才拿着两个便当走出来。

　　自从吃了麦卷第一次下厨的产物之后，方墨就自觉地备齐了各种佐料和一个微波炉在健身房里，每次麦卷来，他都会找借口让她下楼去帮忙拿点什么，知道他加工完那便当，至少把它们弄成可以食用的食物，才和麦卷共进午餐。
　　还好麦卷对下厨实在兴趣缺缺，今天估计是心血来潮，偏就那么巧，听到他被骂的狗血淋头。
　　方才他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几位长辈，一出办公室的门就看到秘书桌上摆着的便当，加上秘书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不难猜到麦卷来过，还好那时收到了阿磊的信息。

　　“她不是气那些老古董说她什么祸水，是气他们欺负你，”严磊快速解决了那便当，说道：“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瓮中捉鳖。”
　　想也知道，如果没有内奸，这事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方墨的一个上午已经被那群老古董浪费了，还接收了一个坏消息：那便利店确实只销售方氏的产品，冰箱也没有损坏的迹象。可自他上任以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整合供应链，计划开始之后，他不时都去抽查产品，如果有问题，不会只是几盒，会是一整批；可同期在门店销售的，却没有任何问题。
　　好比，一只军队在检查过粮草的前提下出征，半路却被告知，粮草大多腐坏。何况现在是冬天，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但目前，和抓内奸一样重要的是，摆平媒体。
　　蓝幸猜的没错，方氏确实没有公关团队，方墨本想着，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他有一些老同学在媒体这一行，但毕竟是不常联系的人，他心里也没底。
　　“媒体的事，蓝幸和麦卷可以帮忙。”
　　方墨一愣，他倒没想到这个，但他知道严磊的提议再正确不过了，先不说两个姑娘都非常乐意帮忙，尤其是麦卷，多年主编经历，媒体关系一定比他熟，加上蓝幸的公关经验，之前阿磊那事件，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摆平了。
　　总而言之，她们帮忙，绝对事半功倍。
　　像是知道方墨担心什么，严磊继续道：“别忘了，严家在方氏也是有股份的，蓝幸现在可是严太太。”
　　也对，都21世纪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样，方墨也能抽出手来抓内奸。
　　这事说来简单，跟着钱走就对了。把有权限的人列出来，查他们最近手头是不是很紧，或者有没有大笔金额的消费。很快，方墨就圈出来几个怀疑对象。
　　说实话，方墨这时才觉得有点沮丧，那些人都是从他父亲开始就在方氏工作的，几乎都为方氏往前走的每一步立过功劳；但他明白，身为方氏的掌舵者，现在不是他反省自己军事化管理的时候，何况，方家对方氏拥有绝对控股权，就算他的管理方法再不对，他的员工也不该用这种办法抗议。

　　当天下午，方老板就召开了紧急会议。
　　几乎从不在公司露面的严家也派了人来参加，被点名参加的骨干们均是一脸凝重，等大家落了座，方墨也不啰嗦，简明强调了一下当前形势的严峻程度，但没有细说接下来的安排，只说了自己会和大家并肩作战，只要成功渡过难关，大家都功不可没，公司会给予丰厚的奖金。
　　众人听完，又惊又喜，继而流露出凝重又信心百倍的神情。严磊默默坐在方墨左手边的位置上，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不动神色地观察，但可惜，暂时看不出有谁不对劲。
　　跟着，方墨布置了任务。
　　没有明确公司要不要认错，没有解释排查的重点，一席话下来，说了等于没说，众人都有点丈二摸不着脑袋，偏老板说完一堆官话之后，就被忽然杀到公司的方老先生招走了，连带着那位一直当哑巴的严家代表。

　　方爸爸当然没有来，那是方墨和秘书定好的暗语。
　　除了方墨，没人知道那会议室新装了监控，老板忽然离场却没说散会，大家不会马上离开，都是职场老油条，不太可能在老板面前露出不合时宜的神色，但再过一会，老油条们一定已经平复心情，只有他刚离场的那几分钟，才是他观察他们的黄金时间。
　　其实，方墨也是赌一把。赌这些骨干，对方氏还是有感情的，只要有他能看到一丝愧疚，就取消planB——报警。
　　俩兄弟，盯着屏幕，果然，看到了一位与会者，虽然和别人一样忐忑，但方墨不认为自己错看了那一丝迟疑和愧疚。

　　周定远，采购总监，在方氏的时间甚至比方爸爸还要久一点。

　　严磊认得他，小时候经常在家里看到的长辈，对兄弟俩都很好，一度还想把自己女儿介绍给方墨。
　　方墨微微叹了口气，秘书敲门进来，递上资料。
　　那是与会者的近期状况，来源是秘书小姐的八卦网络：老周最近挺失常，老是对下属发无名火；他本来不烟不酒，最近办公室里却老是一股烟味；还有人在楼梯间听到他打电话，像是低身下气在求人，但又没听说他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硬要说就是老婆去探望在国外念书的女儿，可这年龄的人，才一个月的孤枕难眠就这么暴躁，有点说不过去吧？
　　但，与会的所有人里，只有周定远的失常最明显。

　　“阿墨，找征信社查实吧。”
　　严磊看着面无表情的方墨，他们都不希望那是真的，唯有根据迹象查清事实。
　　为将者，需当机立断。
　　方墨却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周定远的手机。

　　“周叔，方氏这回可能撑不下去了。”
　　方墨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耷拉着脑袋；周定远一惊，忙道：“这事没这么严重吧？方氏…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见过风浪…”他越说越支支吾吾，不安地在位置上挪动着。
　　方墨一扯嘴角，抬起头替周定远倒了杯茶，目光在茶杯茶具上转换，就是不看周定远：“之前的推广计划，我们为了打开市场，砸了一大笔钱下去，眼见着现在就是收获的时候了，没想到去出了这档子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方沉声继续说：“门店现在都是人在闹，每天的营收不到往日的十分之一，还大多是之前充值的顾客；我们原来备好的货，保质期短的眼看就要成垃圾了；跟供应商的合同，违约的话还有一大笔违约金要赔…”
　　这些，当然都是可以解决的，但现在是装可怜的时候，方墨边说，边走回沙发，重重坐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周叔，我没拿您当外人，我知道家业难守，只是没想到方氏会栽在我手上。”
　　说着，方墨竟些许哽咽起来，严磊在健身房里听着，都要佩服他的演技了。

　　“自从我回来，您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多谢您。说真的，我一直把您当成自家长辈，我爸刚来骂了我一顿，说我就是凡是太偏执，没和您商量才搞成今天这样子。”
　　方墨费力坐直，用手胡乱抹了把脸，自言自语似的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常来家里玩呢，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婶去国外看小布丁了吧？小丫头再有半年就毕业了吧？我这哥哥当的，公司倒了，拿什么脸面见您一家。”

　　周定远一直没接话，这时才急急打断他：“说什么公司倒了啊！不许说这丧气话！”
　　方墨苦笑着，帮周定远续了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当然知道周叔一直为公司鞠躬尽瘁，您最近也是累得够呛吧，您多注意身体啊，怎么听说您最近开始抽烟了？这可不好，我爸当年可是费了好大力才戒的。”
　　周定远握着茶杯，似是一惊，抬头想从方墨脸上看出点端倪，却只看到这小子一派天真，像是真的只是在和他闲话家常。
　　松了口气，到底是初出茅庐的二世祖，这关口居然还有心情跟他闲聊，老方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他的…想着，周定远都觉得有些生气，只随口答道：“就是累的时候，抽一点提提神。”

　　“我就说同事们大惊小怪了，偏要说您最近压力大睡眠差，搞得脾气都不好了…周叔啊，像我跟我爸说的，身体最重要，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您大可跟我说，别憋着。”
　　周定远放下空茶杯，轻咳一声道：“没有啦，就是跟朋友小赌了一把，输了点钱，周叔还有点老底呢。”
　　一瞬森然从方墨眼里划过，周定远并没有看到，他已自发摆出长辈的架势，给自己续上了茶水，听方墨说道：“这样啊，周叔如果要用钱，大可跟我说。”
　　周定远敷衍着点了点头，又喝了杯茶：“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忙？咱们爷俩回头再好好聊？”

　　方墨这时，没接话，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情绪，只看了他许久，缓缓才道：“周叔，您觉得，目前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做？”
　　如果换了别人，大概已经准备好一股脑腹稿，最差的，也应该准备了一大堆表忠心的套话，但周定远显然都没有，也不怪他，在方氏这些年，他一直勤勉有加，智囊不足，属于职场老实人，所以才会收不住心思，露了马脚，加上方墨在军队里看了不少刑侦实例，可怜的老周，还不知道自己入了坑。
　　只见周定远一副认真思量的模样，半响才愣愣地开口：“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懂…你知道周叔嘴笨…周叔就跟你保证采购的部分绝对不会有问题！其他的…要不还是问问负责市场的老吴？他有跟政府打交道的经验，咱们先把这些破新闻压下来再说？”

　　这主意简直馊到不能再馊，严磊听得都翻了个白眼。
　　方墨不动神色，似是认真聆听，等周定远说完，才定定地看着那长辈，慢慢说道：“周叔，我怀疑，我们公司有内奸，但，我查不出来。说实话，我们公司的员工流动率很低，能接触到核心的几乎都是元老，比如您；我很难想象，大家忠心耿耿这些年，却在我这翻了船。”
　　周定远只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都稀薄了，但很快他安慰自己，这小子告诉自己，就是信任他啊。
　　方墨看他收紧的坐姿，继续说：“但我想，如果真的有内奸，一定也情有可原。周叔，这事我只告诉您，也拜托您多帮我留心，如果有哪不对劲，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想任何人都应该又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您说呢？”
　　周定远霍然站起，义愤填膺地说：“什么叫情有可原？阿墨你说，是不是有怀疑的对象！周叔这就去查！就不信查不到了！绝对不能姑息养奸，得严惩！严惩！”
　　方墨听完，也站起身，像是找到依靠般笑了笑说：“周叔别气坏了，我告诉您，是想让您帮忙，不是想气坏您身子的。这样，您先去忙，这事您记着就成。”

　　送周定远出了办公室的门，一回头，严磊已经从健身房里走出来，拍拍他的肩膀。
　　“阿墨，你给过他机会了。”
　　方墨叹了口气，拿起电话打给征信社。他没时间感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门店不能暂停营业，要和供应商协调，要处理那些到期的库存，要查清对手的动向，要召开媒体发布会，最重要的是，方氏现在需要一剂强心针来鼓舞士气。

　　麦卷和蓝幸，拎着外卖来找自己男人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她们也忙活了一晚上，下午蓝幸刚跟麦卷分析完那一串，严磊就打电话说，媒体关系需要她们帮忙。所以现在她们是来送宵夜的，也是来送消息的。
　　两个男人一边等着征信社的消息，一边埋头在堆成山的资料里，才刚理出点头绪，门就被推开，一阵食物的香气飘进来，两个人才发觉晚餐时间过了这么久。

　　“其他家有消息吗？我们的发布会，越快越好。今晚我们可是把能用的人脉都用上了，就算明早开发布会，我也能保证声势浩大，而且会有记者配合。”蓝幸把肉骨茶递给严磊，话确却是看着方墨说的。
　　方墨快速把嘴里的全麦面包吞下去，答道：“除了第一个出事的顾客，其他案例都没有证据证明是方氏的产品，而且有几家便利店和我们根本没有合作，但那其他案例都没有第一个顾客的情况严重。工商部门已经介入调查，政府公关我们有专人负责。”
　　蓝幸转了转眼球，笑着对麦卷说：“发布会开场的第一个问题有了。”
　　这边麦卷已经拿了纸和笔，没等蓝幸开口就开始记了。

　　“政府公关得加大力度，最好发布会之前我们就能拿到具体信息，这样才真的拖对手下水，给对手压力，”蓝幸顿了顿，打量了下两个男人的脸色，补充道：“你们应该已经找到内奸了吧？或者，至少找到几个嫌疑人了？我想说的是，不要打草惊蛇，之后我们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严磊轻笑一声，果然是俩兄妹，方墨刚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发布会不能全是我们安排好的问题，肯定会有自由提问，比如这次事件对方氏的资金链影响，比如对消费者的赔偿，记者一定会挑很刁钻的角度发问，这些你们都要有准备。要切记，发布会只是我们和大众沟通的渠道，目的是让消费者了解事情真相，而不是借助媒体洗白，现在还不到洗白的时机，所以回答完我们罗列的问题，就好就收。”

　　“我们联系媒体的时候，有几位关系好的记者暗示我们，是有人故意操控了媒体，所以发布会后的一系列应酬省不了，有些话，在酒桌上说，比对着麦克风说，要有效果。”

　　“参加发布会的时候，你找一身深黑色的西服，既要西装笔挺，又要让人能看出一点疲惫，同时要气场够足，要架得高端得住，这分寸不太好把握，但好在你有退伍军人的身份，这个是很加分的。”

　　方墨边听，边认真做笔记，丝毫没有注意到，蓝幸这不是建议，而是叮嘱；仿佛，他就是该听她的。
　　麦卷和严磊，却听出了那语气里熟悉，多少次，明岫就是这样叮嘱明和的；两人对视一眼，麦卷默默低头继续整理文稿，严磊吃完了夜宵，收拾散落桌上的报表。
　　没有人插嘴。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四个人，终于敲好了发布会的文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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