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回君归处，白兔伴孤坟

　　世间所有的遗憾，多是没能说出口的那一句再见。

　　风声凛冽，大雪纷飞。正是人间除夕，平日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更别提这荒郊野岭。山中猎户正准备吃年夜饭，大人忙里忙外的端上一盘盘平日里吃不到的菜肴，小孩子却不听话地从窗户中望着飘落的雪花，想着明日堆个什么样的雪人儿。

　　突然，窗外一人影闪过，小孩子揉了揉眼，再看时人影已不见踪影。他跑出门外也没有看到雪地上的脚印，遂奇怪的走回屋内。母亲问他出门做甚，他言看到一人从窗外掠过，想看看是谁。母亲笑着嗔他，天寒地冻，又是大年夜，谁会来这深山老林呢。孩子细想也是，便高兴的随母亲坐到桌旁，迎这新年的到来。

　　殊不知，他可能失去这辈子唯一见到神仙的机会。

　　一身白色长衣，玄武暗纹蜿蜒其上，练冠衰垤，几欲融入这风雪之中。这样的狂风暴雪，寻常人必走的趔趄不已，只他一步一步稳重如斯，如闲庭漫步走到一坟面前，坐了下来。这坟头无碑无名，只衰草掩过黄土。天空中雪雾飘忽，如这人的话一般缓缓落下。细细听来，他道：

　　转眼又是一甲子啊，玄冥你可还好？

　　浮生聚散仓促，年华也不过一弹指即逝。你走已有千年，不知可还怨朕当初舍弃了你。

　　你看，当玉帝时间久了，听惯人人口称陛下、立于殿下只让人看得见发顶，便真就以为自己是这三界至尊了。我从未在你面前称过的朕，如今也成了习惯。

　　这也不能怪我。三清要我布天之德，造化万物，济度群生，权衡三界，统御万灵。众神皆将我奉为天，不可软弱、不可犹豫、不可有一丝一毫弱点展露。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说，不要这位子便好了，是吧？

　　你也不是第一次提了，这漫天神佛，只你敢和我叫板，偏你又是同我一同长大的。我自幼修持，苦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十中有九都劳你陪我，我怎么好责怪你？更不提你曾在我险些堕入业火时对我的恩情。你将我拉出来之后，不防自己一脚踩空跌入业火之中。我眼睁睁看着那火烧伤了你的背脊，直到千年、万年后仍留有疤痕。

　　你可知，我即位大礼之时，你我悄悄在筵席前潜入于玉清宫那日，你说的话，我从未忘记。

　　男子坐在坟前，抬起头望向苍穹极深处，恍若望见不知多少年之前的玉清宫，有少年身着玄色长袍、头束玉冠，举起一杯烈酒，对着另一身着玄裳朱摆、头戴冕冠的少年敬道：愿你我情义未负，愿你我心意如初。

　　他轻叹一声，终是我辜负了你，若无我以这天下为注，若无我将这江山倾覆…

　　三界之书：“西方荒外有豫章焉，树主九州，其高千丈，围百丈，本上三百丈，本如有条枝，敷张如帐。乙未年戊子月庚辰日子时，玉帝以魔界之门大开为由，举三界之力，大肆兴兵，攻魔界于树下。此一战神族大败魔族，只神族大将玄冥战亡于阵前，神族皆哀，三界缟素，玉帝追为玄武大帝。战后大帝尸身不知所踪，再无下落。”

　　男子轻念出三界书中关于千年前神魔之战的记载，收回目光，重又投向坟前：

　　这青天，这天道，这世间，善恶何言？人人皆道你杀敌于阵前如何威武，如何长我神族志气。只我立于云端看见你时方发现，你已入魔。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杀红了眼是什么模样。你周身血煞几成实质，眼前魔将无一踏过你所立之地，身后神将提醒于你，你竟…你竟反手将他杀死。只阵前纷争混乱无人发现。即使他们发现又怎样呢，他们未曾堕入业火，怎知入魔何样？只险些入魔的我知道罢了。

　　他们以为你死于力竭，实则…你死于挚友手中。我为玉帝，自然知道如何掩人耳目于万人之中将你射杀，又将你安葬在这荒山之中。如若不然，神族中未必没有能认出你已入魔之人。到那时，你的一世英名何处安置。我又如何舍得，你是这书中记载的大奸大恶之人。但射杀你时，你背脊上的伤痕总在夜深时成为我的梦魇，我看着双手，想着是他们杀死了我的挚友，我的恩人。

　　你大概，是恨着我的罢？

　　即使你曾言，恩义两难，不必相护。

　　若非你当初为了救我堕入业火，也不会有心魔；若非我执意与魔界开战，你也不会上战场，以致心魔作祟。你应该还是那个江湖快意，散尽千金，君自逍遥的玄冥。

　　而我，如你所说，这位子坐着着实不安。神族那些人，总觉得我不堪为帝，法力低微、唯唯诺诺，只中庸安。是啊，这三界肮脏的事儿多了，只我一味遮掩，岂知暗流汹涌，怎么会是一言以蔽之的呢。我这一生，半世流离，半生荒唐，想要改写天意命数，终究只不过流水罢了。

　　再回首时，我已百年身，你我已非天涯相隔。我只愿诛仙台下的业火焚尽我的罪业，以证我的白骨中，还涌动着一捧热血。

　　说罢，男子艰难起身，立于坟前，道：奈何这夜那么长，来时路已不见…

　　望着远方天际向这而来的几道光，举步走去，想着

　　这一辈子，他过的可真失败啊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得到过

　　唯一得到的，被他亲手毁了。

　　“来世可还对酌，道一句心意如初。”

　　注：设定以道教玉帝身世为主，部分语句出自东方朔：《神异经》。玄冥原型为玄武，玉帝与之二三事皆乃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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