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Soul]灵魂尽头

作者:魔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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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宛若天堂第三十一章巢穴


      起居室里亮起了金黄色的灯光。
      刚才在一片狼籍中,Saber默默地注视着紫发的少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精致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眼泪从浑浊的紫色眼珠中溢出,狂乱地扭动着试图挣脱自己的Servant的怀抱,最后被Rider用温柔的动作轻轻抚上后颈,无力地昏睡了过去,最后留下的眼神中只有呆滞的目光。
      以往,这偌大的宅邸即便只有少年和剑士两个人也显得无比温馨,然而此刻少年的亲友同盟都齐聚在此,Saber只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光格外苍白。
      再怎么热闹,也只是个没了主人的房子。
      慌乱已经是过去式,身经百战的亚瑟王固然心急如焚也不可能方寸大乱。其余的英灵都隐身而去,樱已经安顿睡下,此时矮桌前只有她与红衣黑发的少女围坐,相对无言。
      凛是否因同窗的离去而哀伤,Saber不得而知。但从那细腻眉心间抚不平的皱褶,她也能看到因盟友被俘的急躁与沉重,即便少女隐藏得极好。
      最后,还是凛打破了僵局。
      “你还能感觉到卫宫君吗,Saber?”
      “是的,士郎与我的契约还在,我能感觉到他在持续为我提供魔力,身体状况似乎也没有大碍。”
      透过契约,Saber知道自己的Master性命无忧。
      ……到目前为止。
      “哼嗯,看来他们没有立刻对他下手呢。不过迟早会这么做吧,或许脏砚不会立刻行动,但这恐怕不会影响Caster的动作。根据卫宫君所说,Caster似乎对你的战力觊觎很久了,Saber。”
      “确实如此。”
      对于少女的直言不讳,Saber并没有感到不适。
      不……说没有感到不适那恐怕是假的吧。只是没有去计较的必要和欲望而已。Saber也不需要浅薄的同情,恐怕凛这样的态度才是她希望的。
      “根据已知的情报,Caster并没有与灵媒手术相关的知识,那么就代表她摘除令咒的方法就只有直接抽出卫宫君体内的魔术回路,这么一来他就成了废人了。但是考虑到脏砚可能还需要他成为圣杯降临的媒介,应该是不会伤害到他的魔术回路的。如果Caster要夺取你的控制权,想必会使用无害的方法。嘛……现在看来,卫宫君暂时是性命无忧……如果脏砚的话属实。”
      如果脏砚的话属实。
      少年的性命,此刻就寄托在敌人的话语是否是忽悠人的谎言这种事情上。
      想到可能发生在Master身上的事,Saber放在膝上的手不禁微微收紧。不自觉地,她再次查看了与少年的契约是否完好……嗯,还在,和几分钟前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虽然说起来不怎么好听。”凛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直直地望向那双碧绿的双眸,“现在你随时都有可能被夺去控制权,Saber。脏砚想要将士郎做成圣杯,这种事情不足以成为阻碍Caster的行动的理由。Caster不会拖拖拉拉,只要条件允许的话她立刻就会动手。”
      少女的话语顿了一下。
      “……恐怕,就是今晚了吧。”
      今晚啊。
      是吗……她有些预料了。
      或许再过数分钟,数小时,这一次她在圣杯战争中的戏份就结束了。
      是的……她绝不会甘于成为Caster的傀儡。
      “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Saber?”
      该怎么应对呢。
      去向伤及无辜之人效忠,这种事她立刻否决了。
      但是,如果放弃的话,就绝对无法得到圣杯。
      这一次的战争,她也将会空手而归。
      再一次地,回到那个尸横遍野的,自己亲手破灭的自己的国土,然后等待下一次接受召唤。
      ……可以接受吗。
      再一次的失败,可以接受吗。
      Saber轻轻闭上眼睛,将思绪沉入被召唤以来的回忆。
      她还记得第一天的早餐,吐司,黄油,果酱和咖啡,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咖啡中添加了几块方糖,多少奶精,记得烤得酥脆的吐司被自己抹上果酱后鲜艳的红色。
      她还记得少年在只有几丝月光的仓库里进行着有生命危险的修行,皮肤渗出微不可察的血雾,双颊苍白额头冒汗,但眉间没有一丝褶皱,身体也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做着一个他并不害怕的噩梦。此时她就会静静地站在仓库的门前,默默地守护着少年,以便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刻可以立即救援。
      她还记得少年诉说自己理想时的神情,那样的坚决而哀伤,即使迷惘却没有一丝犹豫,为了心中的正义去了解一切需要了解的事物。
      ……这是错误的。
      人,是不会将他人放在自己之上的。
      这么做的少年,迟早会成为机械。
      ……但是,无法否认。
      这样美丽的理想,让她如何否认呢。
      ……是的,他是值得的。
      “我会选择对士郎的安全最有利的做法。我已经储存了许多魔力,如果Caster给我套上了枷锁,试图用令咒控制我的行动,我全力反抗是可以暂时违背令咒的命令的。对我来说,士郎的安全处在第一位。”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Saber?”
      “是的。”
      “原来如此,非常明确啊。看起来这样的方针也并不会影响到我的战斗,那么就没有反驳的必要了。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不是明天,就是现在,你打算做什么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事?”
      Saber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要留在宅邸里。虽然出到外面去有更大的活动空间,更容易控制事态,但这里是我被召唤的灵地,即便士郎不在,我在这里毫无疑问是魔力的供给最为充足的。这样一来,我反抗Caster也能有更大的把握。”
      “这样啊……嘛,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少□□雅地起身,黑色的秀发顺着优美的肩膀滑落,在深红衣料的衬托下极尽端庄。Saber突然有些理解自己的Master为何会亲近眼前的少女,即便是终有一天会互相厮杀的敌人,那份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动摇的,骨子里的优雅和风度,是简单粗暴的敌对关系不可能掩饰的魅力。看着这样的少女,Saber突然想起某个曾放弃了女性自由,心甘情愿地默默支持自己的女性。凛的刚强不屈她或许没有,但那高贵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
      想到她,Saber不禁又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此次的退场,她又一次丧失了拯救故国的机会,那其中也包括了那位自己亲手夺去自由,处以极刑的女子。
      ……为什么要放弃呢?
      被Caster所奴役,自己也不可能赢得圣杯。这当然是最直接的理由,但心中有什么在诉说着,不仅如此。
      骑士之道不可玷污。
      王之尊严不可辜负。
      但是,如果自己每一次都恪守骑士道,即便是坚信自己的力量,自己又怎能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圣杯战争脱颖而出呢?
      更重要的是……
      即便是思考许久,自己为什么依然对自己的选择毫无悔意呢?
      “我去和Rider商量,随时做好带着樱离开这里的准备。时间已经很晚,我也不立刻转移阵地了。接下来的事,我无法再帮助你了,Saber。”
      凛缓缓走到起居室的门口,却又突然停下脚步。
      “我有一个请求,Saber。”
      少女的声音低落且诚恳。
      “现在我已经没有能力保证卫宫君的安全了,但是如果他不再是你的Master,那么他就只是普通的冬木市民,更重要的是,他是樱珍视的朋友。如果卫宫君出了事,不说樱的身体还没有好……我真的不知道那孩子会变成什么样。而我是她的姐姐,也是冬木的管理者。”
      凛微微仰起头,似乎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所以说,Saber。请你尽力去保护卫宫君吧,如果你还有那个力量。”
      少女抬腿迈出了起居室。
      夜深的时候,Saber将自己锁在了仓库里。
      无月的夜晚没有一丝光亮,但这对英灵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Saber找到将自己带到现世的召唤阵,当她踏入其中的时候,脚下的魔术阵泛起莹莹的青色光芒,像极了她自己的风王结界。
      她一言不发地跪坐下来。
      无边的黑暗中,Saber感受着依然存在的契约,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能否见到次日的朝阳,已不抱希望。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稳定下来后,士郎睁开眼睛。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和切嗣考察过了柳洞寺的地下空洞,所以眼前的景色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清楚地知道这里一天里大气中的魔力浓度变化,知道灵脉的属性和活动周期,他可以在没有任何材料以及魔术礼装的情况下,空手就将这一整片土地的魔力都化为己用——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到了一定程度的魔术师大都能做到,只不过是所需时间的差别而已。
      他要成功所需的时间不容乐观。
      况且……想必是没有这种机会的了。
      他现在正被吊起双手束缚着——没错,就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绑着双手手腕把整个人向上吊起来的束缚方式。卫宫士郎很惊异又沮丧地发现束缚自己的绳索是Caster的魔术之绳——要知道,他可是卫宫切嗣,世界上最顶尖的杀手之一的孩子,如果是普通的锁链或是手铐,他甚至可以做到不用魔术就能毫发无伤地让自己重获自由。
      被魔力绳索紧勒住的位置传来微热的感觉,虽然尚未引起不适,但士郎知道,很快他的手腕就会开始发痒,泛红,然后破皮,流血,结疤,最后腐烂。如果他长期保持着这样的束缚状态,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不过他想他并不会被束缚很长时间。
      既然他现在被抓,那么远坂恐怕很快就会开始行动。为了避免他的令咒被夺使她不得不对抗Saber,她一定很快就会带着能够集齐的力量主动攻击,不论以何种方式。
      “……看起来并不恐慌啊,卫宫的后人。”
      沙哑的声线拉回了士郎的思绪。
      脏砚的打扮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颜色单调的男式和服宽松地套在瘦骨嶙峋的畸形身体上,虽然士郎很清楚这当然不是脏砚的本体。话说,既然Caster依然保持着与脏砚结盟的状态,那么脏砚的本体很有可能连Caster都没有找到。想到这里,士郎也不禁好奇起脏砚本体的位置来。他究竟躲在哪里呢?
      那么,要说话吗?
      根据切嗣本人的描述,被抓俘虏的经历他也并非没有过,通常情况下他对于非问题的言语都不会予以回应。索性士郎也就保持沉默,他也不想像影视作品里的主角那样玩什么讥嘲讽刺——他不会。
      “真是出乎意料,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干脆地就代替了樱被带走。看起来你似乎也没有主动妥协与我合作的意思,那么你已经接受了被俘的状态了。对这场战争没有丝毫留恋吗,卫宫士郎?你对圣杯没有一点渴望之情吗?”
      这究竟是不是带有疑问性质的话语,士郎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依然没有回应,坚持着自己的沉默。脏砚似乎也没有在期待他的回答,或许士郎的痛苦和崩坏并不能带给他愉悦,也对他无关紧要。
      士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自己的上半身是□□着的,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冬夜的空气中,尽管他并没有因此就感到寒冷。这里只有周围的植物发出的一点莹莹微光,他试图利用自己用魔术强化的视力在黑暗中捕捉到自己的上衣的位置——他竟然找到了,就在离他大约十多米的地上。士郎有些欣慰它没有被撕成碎片,他从小就非常爱护东西的。
      他只有前脚掌能够勉强着地,这让他没有办法很好地发力。如果他的脚能在地上借力,他只用腿上工夫就可以放倒三个成年男子——虽然这在现在并没有什么卵用就是了。
      这里空气中的魔力浓到让人想吐,但对于士郎来说,这一切意外地让他感到亲切——这样的魔力浓度刚好是他每晚冥想时利用聚灵阵式营造出的浓度。
      空气一阵扭曲,眼前闪过神秘的紫色莹光。
      Caster的身影出现在脏砚身旁。
      “可以开始了吗,间桐脏砚。”
      询问的话语没有其应有的起伏。
      “准备已经完成了。不过,以老朽的程度,如果这小子有一丝抵抗就会损坏到他的魔术回路,这可是万万不可的。首先还是夺去他的自我最好。”
      “那就做吧。”
      士郎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锁紧了手指。
      下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虫子已经爬上了他的腿部。
      “哈……哈啊……啊呃……!”
      现在看来,身上残余的衣服在本质上和不穿并没有什么区别。脏砚的虫子攀上他的皮肤,在经过的地方留下粘稠的液体,一丝丝的凉意渗进毛孔,在灵魂中化为恐惧。但这远远比不上虫子在身上爬行时蠕动的细足留下的触感,那是足以让人颤抖着被逼疯的诡异麻痒,远比疼痛难以忍受。
      虽然精神被恐惧所占据,但士郎隐约感觉到身上有着许多不同的触感,那想必是因为身上有许多种不同的虫子——这个认知只让他的精神状况变得更糟。
      转眼间,虫子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
      “等等……不,不……!”
      本能的哀求被他强行咽下,士郎用力地咬紧后槽牙,一秒钟都不敢张开嘴。但是这无济于事,虫子顶开嘴唇,撬开牙关挤入口腔中,有的爬进食道,有的掉入气管。
      “呜……哈啊……呜……啊啊啊!”
      很快,士郎发现更细小一些的虫子爬进了他的鼻孔和耳朵,很快头部的所有空间都被虫子占满,大脑上满是昆虫爬行的瘙痒感。
      一道黑影划过视野,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什么东西?
      啊……对,是虫子。
      爬到他眼珠里的虫子。
      视觉一下子被粗暴地切断,但是他想这并不是失明,而是因为认知到眼睛里有虫子这一事实的精神彻底崩溃,所以强行停止了视觉的运转吧。
      喉咙被强行撑开带来梗塞的呕吐感,但是气管被爬过就只有火辣辣的痛楚。更多的虫子挤进胃和肠道里,窒息感和恶心感同时剧烈地涌起,但他却丝毫不能喘气和呕吐,只能感到自己的性命仿佛噎在喉咙中央,只要用力地咳喘便能吐出身体里所有的生命力。
      然后,霎那之间,身体内所有的虫子突然静止,像是失去了指令的机械,就这么僵在他体内的器官上一动不动,不论是堆积在血肉上的,还是攀附在骨骼上的。
      “……吃吧。”
      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于是真正的地狱才开始。
      虫子咬了下去。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脚上的虫子撬开指甲钻进血肉中去,经过时拨弄着脆弱的神经末梢,压迫着毛细血管,那痛感直直地刺入心脏。
      嘴是锯齿。
      足是钢针。
      皮肤被噬咬,留下紫黑的痕迹。
      血肉被噬咬,鲜血转黑,肌肉萎缩。
      器官被噬咬,水分被吸走,功能一点点衰竭。
      骨骼被噬咬,变成网一样的形状,虫子进入骨髓血管,到达身体每一个角落。
      脆弱的大脑同样成为虫子磨牙的工具,皮层传来撕裂的痛楚,神经的传感一片混乱,他无法判别身体的平衡,无法控制心跳的规律。
      声带刺痛,他只能用气音发出惨叫。
      ……没有一个地方破裂流血。
      虫子们只是咬着他,用它们带有的魔力污染他的身体和回路,抽取他的精气,使他的身体衰竭,却不造成任何物理伤害。
      他的身体,成为了虫子的巢穴。
      啊啊……
      这就是,樱的痛苦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快点出去为什么会从那里进来不要再吃了痛死了明明没有弄伤难道只是磨牙吗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把我当成什么了…………
      ……陌生的魔力涌入身体。
      处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那用以运转神秘的能量竟让卫宫士郎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但那也仅仅是本能的部分了,逻辑思维已经死亡,只有潜意识明白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然而那意识是如此强烈,足以让他理解了情况。
      ……脏砚的魔力。
      ……从左手手背开始入侵。
      ……顺着神经蔓延。
      ……目标是魔术回路。
      脏砚在抽取他的令咒。
      地狱的空气中,已经停止视觉的双眸捕捉到一点虚幻的星辰光芒。
      没错,那个身影,堕入地狱也不会忘记。
      被月光濡湿的金发,翡翠般圣洁的碧色眼瞳。
      和星辰一般颜色的银白铠甲,勾勒着仿佛魔幻之风般的青色花纹。仅仅是一闪而逝的,那著名的必胜之剑的,黄金的光辉。
      ……不可以。
      清楚地感到手上的令咒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
      ……不可以,被夺走。
      剥离的感觉慢慢袭来,□□没有因此而疼痛,但心灵好像要因此而撕裂,血流不止。
      ……Saber,怎么可以……
      入侵的魔力在他的回路中肆虐,好似嘲讽。
      ……怎么可以,被这种人夺走!!
      停下……停下……!
      怎么会让你……拿去!!
      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契约……
      保护契约保护契约保护契约保护契约……!!
      保护保护保护保护保护保护保护保护保护……!
      “轰——”
      意识达到顶点的时候,脑中响起轰鸣。
      那恐怕只是幻觉,而不是真正的声音吧。
      恐惧仍在,痛苦仍在。
      但是,不安的灵魂已经平息了躁动。
      ……已经,保护住了。
      ……契约,已经保护住了。

      干枯的手指被粗暴地弹开。
      深陷的眼窝惊讶地睁大,但惨白的瞳孔并没有因此收缩。毕竟这个身体不过是虫子组成的使魔,人类的正常反应是不可能完全具备的。
      少年的瞳孔已经没有焦距。束缚他双手的“绳”已经松开,卫宫士郎的身体毫无生气地靠着洞穴的墙壁坐在地上,皮肤没有一丝血色,脸部的器官因痛苦而扭曲着,喉间不时吐出几声只有气音的惨叫。
      虫子已经占据了他。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被虫海淹没,暴露在外的只有脸部极小的一部分,虫子从他身上每一个开口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而他没有也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然而,就在那每一寸都被虫子反复凌虐过的惨白皮肤上,却流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那光仿佛是从他的皮肉之下发出,蔓延到他的全身,勾勒出优美神秘且流畅对称的纹路。在少年那单薄的胸口处,还有着几道宝蓝色的光芒与金光交织,像是在他的身体上画出了一个精致的图案。
      脏砚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再次向少年左手的令咒伸出手去。再一次地,指尖在触及到皮肤的瞬间,就被金光弹开。不说抽取令咒,连触碰都做不到。
      “防范措施……是有意识地控制着吗?”脏砚惊讶地低语,“遭到了虫子如此践踏,竟然还可以保存一点点的意志……”
      紫光闪烁,Caster一言不发地出现在少年面前。斗篷下的脸庞看不出神色,戴着漆黑手套的纤细右手从长袍下伸出,在空中一个虚握,掌心里出现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
      漆黑的柄,深红的护手,以华丽的金色装潢。锋刃竟是扭曲的,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折两次,弧度优美形状细长,刃面上流动晦暗的色彩,似蓝、似青、似金、似紫,神秘莫测。好像这不是用来伤人嗜血的武器,而是单纯的艺术品一样。
      Caster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向少年胸口刺去。
      刀刃触碰到皮肤的刹那,那金蓝纹路的光芒忽然盛放,一瞬间竟然照亮了整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就连石壁上的苔藓都清晰可见。大气中的魔力仿佛因那光芒狂暴地躁动起来。随着Caster手中的匕首被弹开,光芒一点点减弱,最后收敛进少年皮肤上的金蓝纹路里,好像有生命一般,像守城的将士击退了入侵者,回到了坚固的城墙内休养生息,等待着下一次御敌。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脏砚畸形的脸庞阴沉下来。
      “还有办法吗?”苍老的声音询问道。
      Caster垂下手,即便看不出神情,但不悦的气息已经几乎以可视的形态在她身周跳动着,无需揣测就能知道她的心情。
      “已经晚了。这魔力把他的灵魂保护了起来,连带着他的魔术回路一起。”
      Caster转过身去,像是不想面对自己失败似的。
      “我们可以对这孩子的身体做任何事,但他的灵魂已经不是能够触碰到的了。”

      日光的暖意亲吻着脸颊。
      金色睫毛微微颤动,翠绿的眼眸猛地睁开。
      仓库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摆放整齐的储物柜和实验器材,二楼壮观的书架和精致的写字台,墙壁粉刷成干净的白色,在下部砌了齐腰高的古典风格的青砖,除了一楼灰色的水泥地面略显粗糙和暗沉外,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空间。
      金色的光芒如丝如缕地从通风的窗口透入,细微的尘埃在光线中漫舞。树木的清香钻进鼻腔,鸟雀的鸣叫在耳边跳跃,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映入眼帘的景象在翠绿瞳孔中激起震惊的波澜。
      Saber轻轻动了动手指,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于是她将掌心举到眼前,数次翻转,反复开合,依然没有丝毫局限与不自由。她摁住胸口,心跳的跃动让她的心神放空,于是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熟悉的契约以及依然在缓缓地流入自己体内的熟悉魔力。
      ……不可能。
      这种事情……怎么会……?
      士郎他……
      Saber的呼吸因兴奋而加快了速度,精神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变得高昂。她直起了脊背,跪坐的双腿熟练地发力,本能地想要站立起来。
      ……就在她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贴上了她的脖颈,像是提前就知道她的动作似的。
      黑色短剑卡在和普通人并无区别的脆弱咽喉处,血色的龟甲纹路清晰可见。红色外套的高大骑士出现在她的面前,四肢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绷紧,银白的剑眉紧皱,灰色的眸光比剑刃更加锋利。
      脑海中充斥着少年脸庞的Saber,恍惚之间眼前弓兵的面容竟莫名地与Master的样貌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那充满敌意的神情竟然破天荒地让她感到一丝亲切。
      骑士王放弃了起身的动作,随时准备移动但并未对脖颈上的剑刃做出抵抗,只是用那清亮的翠绿眼眸注视着Archer的灰色瞳孔,用坚定而高洁的眼神昭示自己并未沦为敌人傀儡的事实。
      Archer明显接受到了她眼中的信息,眉心难以置信地舒展开来,但依然没有移开剑刃。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慢慢地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直到收起短剑,唇间吐出一声轻喘般的的惊叹。
      “不可能……”低沉的声线喃喃地说道,眼中流转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仓库的大门被拉开,原本还有些昏暗的空间顿时明亮起来。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翡翠和天蓝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没有任何因敌意擦出的火花。
      凛睁大了眼睛,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激动之余还抱着几分警惕。
      “骗人的吧……Saber,你……!”
      Saber缓缓站起,动作流畅而庄重,一如往常。
      “换个地方说话吧,凛。”

      “真的吗,Saber?”
      起居室里,凛激动地身体前倾,用急切的语气追问坐在桌子对面的金发少女,完全遗忘了世代相传的远坂家训。
      “是的,凛。我与士郎的契约依然健在,令咒也没有被转移的迹象。如果令咒落入他人手中,我一定会察觉到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立刻对卫宫君下手。契约还在可以解释,但令咒都没有移动就不可理解了。Caster在第一次与卫宫君对峙就试图抢夺令咒了,现在她也不会拖延时间才对。”
      场面陷入疑云密布的沉默。
      “如果说他们没有进一步的阴谋,那么可能的情况就只有一种。”凛像是不能忍受静坐那样,起身来回走动,轻轻托着下巴,“那就是卫宫君用某种方法把自己保护了起来。已经逃脱的可能性不大,虽然有点奇怪但我个人认为还是前者更有说服力……我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总之卫宫君确保了自己没有失去对Servant的掌控权。Saber,你怎么看?”
      Saber轻轻眯起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我支持你的观点,凛。我也觉得,这个假设是有可能的。”
      尽管没有明确的解释,但Saber表示了赞同。
      这实在是天马行空的假设,凛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无比相信这一观点。正常情况下,逃跑才是可能性最大的选项,毕竟敌人是神代的魔术师,现代的社会或许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对那种程度的神秘做出有效并长时间的抵御,卫宫士郎是否是其中之一她并不清楚。这只是某种直觉一样的东西,好像有充分的证据又没有任何证据,但却令人无比信服。
      “那么,”凛坐回原来的位置,身体再次回想起了贵族的礼仪,“我们来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既然卫宫君还是你的Master,那么同盟就还有效。你愿意和我们暂时合作吗,Saber?”
      少女的眉头轻轻一皱:“我的方针不会改变。既然我还能自由行动,那么我更会竭尽全力确保士郎的安全。我无法保证我的行动不会和你们的作战计划完全没有冲突。”
      “我们现在的方针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倒Caster和脏砚的同盟,这一点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吧?毕竟现在士郎很有可能还在他们手上,我不认为不跨过Caster就能够救他出来。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战力会更加集中,胜算也会更大吧?”
      金发的剑士陷入沉思。
      凛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像一个女王一样向最强的英灵伸出手:“和我合作吧,Saber。”
      片刻之后,两只纤细的手握在了一起。
      “好的,凛。我会协助你们战斗。”
      “很好,”大小姐满意地点点头,“首先……嗯?”
      “怎么了……嗯……嗯?!”
      翠绿的眼眸噌地亮了起来。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温暖的香气,从鼻腔钻进肠胃里,像是一只手一样搅动着胃液。凛看到金发少女的情绪高昂起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狮子的目光定格在厨房。
      凛站起来走过去,拉开厨房的帘子。
      “……愣着干什么,来拿早餐。”

      两个少女的对话声声入耳,Archer知道这两人合作只是时间问题。凛和Saber已经在之前的时间里建立了相当的信任,再加上凛的口才流利,Saber护主心切,这两人要是不一拍即合,他就不姓……
      ……不,没什么。
      想到这里,Archer突然又想起凛在得知自己是弓兵时露出的那沮丧失落的表情,胸口又不禁升起一团闷火。然后他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某个小鬼,想起他被掳走时露出的,像是世界崩塌了一样的微笑,想起少女看着照顾自己的学长被掳走时疯了一样的尖叫,然后胸口的闷火转成大火。
      ……自私的小鬼。
      救了人,满足的却是自己,留着被救的人伤心。这根本就不是他希望少女被救,而是他自己想要救少女。拯救他人,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愿望。
      ……自私,愚蠢,幼稚。好歹还知道不让Saber被夺走,否则他下一次见到他就了结他的性命。
      然而想起早晨时金发剑士清明的眼神,想起夜间窥视到的紫色的少女安睡的面容,弓兵突然又没了力气,心里涌起一股麻木的空虚。
      ……结果,那小鬼还是救了人。
      周围的环境拉回了他的思绪。
      凛在与Saber坐下商谈之前似乎忘了吩咐他放哨警戒,于是他就很没有自觉地在宅邸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灵体化的状态下,走路的实感非常淡薄,不知不觉中他就凭着一股本能飘到了这里。
      ……厨房。
      大脑泛起一阵轻微的麻木的刺痛感,像是有静电通过一样,光影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闪现,Archer用力摇了摇头将其甩开,不禁感到更加烦躁。
      ……瞧瞧这简陋的工具,完全达不到合格的烹饪标准!虽然摆放得整齐但完全没有最大限度地利用好空间!还有冰箱,该死,这小鬼竟敢把蔬菜和水果放在一起!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变质?!
      ……愚蠢!愚蠢!愚蠢得无可救药!
      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实体化打开了冰箱翻腾的弓兵猛地僵在原地。
      ……身体的记忆,原来可以延续到死后的吗。
      既然这样,那么索性就做吧。
      想着,弓兵已经熟练地拉过围裙系在了腰上。
      凛拉开帘子的时候,包着切丁的青椒、番茄和火腿的煎蛋已经发出诱人的香味,锅里的牛奶冒出蒸腾的热气。Archer正在把煎蛋装盘,一个盘子放一个,另一个放上三个。
      弓兵转过头去,正对上Master呆滞的眼神和掉落的下巴,不远处还能看见Saber亮晶晶的瞳孔。
      英灵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围裙。
      “愣着干什么,来拿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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