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早晨。

　　和风，艳日。

　　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

　　雪白的云朵穿行，在大地上投影下缓缓前进的轨迹。河涌旁倾斜的护堤上，青草浅浅地覆盖了土地的颜色，微淡微深，变换的季节。太阳熨晒的气息蒸腾着地面上的一切，约略带着点清爽的气味。

　　如欣的草坪在护堤上延展，其间的少年一身蓝白的校服映衬着过分瓷白的肤色，茶色碎发柔顺地覆盖着额角，末过了双眼却又破碎地透露出略弯的弧度。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丝丝草屑以及尚未褪尽的露水，他毫不介意，仍旧悠闲地舒展着四肢。

　　“呐，又到夏天了。”伸手拨开眼盖上的刘海，不二周助依旧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洒落在脸上那种暖暖的触感，嘴角上扬，微弯。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抹浅浅的阴影遮盖了他面庞上的光线。风抚过，带来某种淡淡的甜腻的让人悸动的香味，很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那个，请问青春学院是在前面吗？”略略有些低哑的声线让人有种平静的感觉。

　　“呐，一直走就到了。”没有张开眼，不二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

　　“谢谢。”脚步声远去。

　　过了好一会儿，不二突然坐起来，看着那问路人离开的方向，神色迷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期盼。平坦的水泥路上，蓝与白相间的美丽颜色，那个人的背影，纤细而单薄。风吹拂着，她一头银色的短发在空中飞扬。风里依旧带有些熟悉的甜香——梨花的香气，但她却不是那个她。

　　不是得那么理所当然。因为……那个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不二不二，你怎么还在这里，要迟到，迟到了。”孩子气的声音，明亮的腔调响起，不二回头，没有黯然，如女子般柔美的脸上依旧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伤心，太累。现在网球、照相机，仙人掌占据了他生活中的每个角落，牵扯着一份微妙的平衡。她要他幸福，他就一直微笑着，不期待遭遇什么，简单，刚好。

　　“早啊，英二。来得及吧。”笑着迎上和自己四年同校，三年同班的菊丸英二，两人肩并肩地向前行。

　　沿路不断遇见同样赶回校早练的网球社同伴。一群人谈论着打闹着，互相抬杠，好不热闹。不二走在中间，看着身边的人，难得插话，永远微笑。风吹动着他过长的刘海，他完美的笑颜，如同最精致的面具。

　　夏天又到，而你不在，日子……照样过去……你说我要幸福，我一直记得，也一直微笑着。我过得很好……所以请不必担心……

　　早练结束，一群正选懒洋洋地走在最后。

　　“好可惜呢，不能和不二同班。”走到高等部一年六组的时候，菊丸摇着不二的手臂，一脸孩子气。

　　这孩子，叨念了一个学期还不够么？不二看着站在菊丸身后有些无奈的大石，以及一旁冷着一张脸的手冢，笑着说：“英二和大石，手冢同班不好么？”

　　“好啊好啊。”菊丸飞快地跑到饲主身边，大眼睛在大石和手冢之间徘徊，最后拉着大石的手，边走边说：“可是我以为我会和不二一直同班的。”

　　“呵呵，是吗？下午见。”以为。曾经他也以为一些事情会日复一日，理所当然，但是事实往往喜欢出人意料。

　　告别了同伴，不二拉开教室的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同学们有的在恶补昨天的作业，有的三五成群地闲聊着什么，有的打闹成一团。学校里，这种戏码每天都在上演，每天不变，但日子改变。他们一天天地前进，长大，不能回头，也无停驻。

　　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不二稍稍有些惊讶。原本他旁边一直空着的座位上，此时正躺着一只毛茸茸的熊宝宝。本来冷冷清清，仿佛被世界遗弃的一个角落，因为一直布偶的缘故，依稀带上了一种归属的感觉。

　　“这个……”不二不解地低语。

　　“不二君不知道么，那个同学回来了。”一旁的同学好心地为他解答。

　　“哪个？”迷惘地睁着淡蓝色的眼眸，不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教室最后一行，靠窗，可以看到操场的位置。

　　“就是那个刚上高等部就请公假到俄罗斯参加摄影比赛的女生啊。一个学期了，终于回来了。”同学看着一脸淡然的不二，觉得好笑。青学的天才，总是惘然得如同一团云絮。

　　“是嘛……”不二托着下巴，侧着头看着那只小熊。小熊也睁大漆黑的眼眸看着他，何其无辜。

　　良久，一抹温柔的微笑展现在不二的脸上，何其灿烂，连小熊的无辜都黯然失色。喜欢熊宝宝，想必是个单纯而孩子气，象英二那样的人吧，他的同桌。想着不觉有点期待。

　　结果一天下来，所有课程都结束了，不二依旧没有看到他的同桌。或许她回来过，但他睡着了。反正在他清醒的时候，没有看到过她，而那只小熊依旧躺在她的位置上。教室渐渐空了，小熊躺在那里，象个孤单的卫士，又象个固执的等门人。

　　心头隐隐泛滥起一点温暖，不二弯下腰，轻轻拍拍小熊的头。触感柔软，有柔顺剂的味道，以及梨花的花香，于是心头轻颤。

　　拿起桌面上的书，不二趁着社团活动开始前的时间跑去图书馆。他突然，很想看《小王子》。

　　图书馆前，三三两两的学生，连群结队。不二看到拿着原文书的手冢以及站在他身边拉耸着脑袋的菊丸，微笑。

　　手冢还是一样严格呢。有他在，英二要上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英二是个惹人怜爱的大孩子，身边总是围满了关心他的人，比如现在的手冢，一直都在的大石，还有曾经的你。

　　“不二不二，今天总是看到你哦。”菊丸眼尖地看到他，扬着手朝他跑过来。这个粘人粘得死紧的孩子，恐怕是借助他来逃避手冢的责备吧。

　　“手冢在帮你补习吗，英二？”不二站在原地任由他扑到自己身上，却在感受到那股冲力的时候不自觉地向后退。却不幸地撞到了身后的人。

　　“哗啦”一声，书本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不二拣起书本，一脸抱歉地笑着，却在看到来人时完全僵硬，连微笑都来不及退去。

　　来人一双灰白的眼眸正盯着不二的笑容，一手按着在空中飞扬着的银白碎发，神色迷惘。面上有一抹什么隐藏极深的情绪一闪而过，遗留下淡淡的伤痛痕迹。

　　“阿羽？”菊丸脱口而出，紧接着捂住自己的嘴巴。

　　于扬羽，这个名字，是所有知情者的禁忌。因为体贴不二，他们约定过从此不再提起那个人，以及那个人的一切，希望有一天，那个人终究在不二心中褪去颜色。

　　如今菊丸喊了出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那个人银发灰眸，分明长得一点都不象于扬羽，却让他在看见的瞬间，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个女生和不二依旧互相凝视着，又或者说他们正从对方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因为他们对视的瞳孔没有焦距。

　　最终那个女生清醒过来打破了微妙而让人窒息的气氛。她接过书，对着不二歉然微笑，笑容如同最干净的天空，没有一朵白云。道谢，点头，转身离去。独留尚未飘散的梨花的甜香，以及不二脑海里被意外撞开的回忆。

　　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因为一个人想起另一个人，翻搅了一切你以为早已沉淀的回忆，然后你发现，回忆何其清晰，仿佛发生在昨天，于是再度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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