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

作者:zhuzhu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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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


      1.
      园破,人老,秋亦堪怜。
      好吧,我承认,我有些矫情,至少,我还不老,即使,男人们会习惯性的叫我老鸨。
      是十五月圆时分。
      也许,每个月十五,才是我真正的时间?
      慢慢踱过园子,是真的有些破了,细细摩挲,回廊的扶手,似乎都已经有些掉漆。
      那个凉亭,也渐渐的惹上了风霜。
      幸好,围墙都还一径的牢固。丈多高的青砖白檐,沉默而忠实的守候着怡红院里唯一从不允许外人进来的一隅。
      想来,我的为人还不是很糟糕吧?
      所以,我才可以在这月圆之夜,安安然然,独自一人,在这里陪伴着我至爱的母亲和娘。
      不不不,母亲跟娘,是两个不同的人。
      母亲,是母亲,是生我的那个人。
      娘,嗯,就是娘,是养我的那个人。
      很纠结很复杂?很迷惑?
      啧啧啧,这很难懂么?
      2.
      我走过凉亭两侧弯弯的石子路。
      走的次数多了,再怎么硌人的石子也变得柔软。
      这话说得,好像我有多么的孝顺和思念似的,呵呵。
      其实,我来的次数,还来不及用多来形容。
      因为,我被允许进入这个小院子,也不过去年的事情。
      是的,那些小石子的柔软,是娘的功劳。

      我,外面的人都称我一声老鸨。
      其实,娘说过,母亲曾经给我取过一个很美好的名字,叫“芸娘”。
      但是,自小到大,娘都只叫我“丫头”,可怜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娘是因为我喜欢吃隔壁巷子里老陈头的烤鸭而故意叫我“鸭头”呢。
      园子里的姑娘们,也都跟着娘叫我“小丫头”,真委屈,还要平添上个“小”字,我很小吗?
      是是是,我今年十九岁,的确不大。
      可是,好歹也过了芳龄二八的年华好不好?

      怡红院,这个名字,一看,大家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我也就不需要多说了吧。
      我娘是怡红院的上一任老鸨。
      当娘重病缠身的时候,其实是想过将怡红院解散的。
      园子里的姐妹们不肯。
      她们说,大家从小就被家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抛弃,才进到这里来。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混个饭吃,虽然是说卖笑的生涯,
      总算是凭自身吃饭,到底不需出卖他人。
      而且由于姐妹们一向不贪,那种拆散他人家庭的念头或者被某个王孙公子接进家门做小的愿望也都没有过。
      大家互相扶持,就这样吧,这样的世道,还想怎样呢?
      “可是,总得要个人出面啊?”娘问。
      “就让小丫头出面呗。反正,她一向皮惯了。”这一次,姑娘们齐心得不得了。
      看吧,我的命运,就是这样瞬间的被决定了。
      可怜我芸娘,区区十九岁,就被一只只温柔的手推搡出去,做了怡红院的老鸨。
      幸得我从小就长得不怎么好看。
      这话,是真心话,看看我额上这个大大的红斑,从我六岁的时候开始长起,现在已经整个爬满了我的左上角的脸颊。
      娘在最后的时刻,将我托付给了园子里的姑娘们。
      娘,你知道,我也知道。
      姑娘们的不肯离开,并不仅仅是为着担心自己的归依无处,也许,更担心我的无处可去。
      3.
      娘,是养大我的娘。
      我的母亲,另有其人。
      只是,无论是娘,还是园子里的姑娘们,在我面前,都绝口不提关于我的母亲的半个字。
      直到,娘临终前,也只是告诉我,一定要将她葬在怡红院后面一个小院子里的凉亭边上。
      娘走了后,我依照她的吩咐,将其还原成尘,用小罐子装了,将她葬在了凉亭边上。
      而凉亭的边上,原来,早已有了另一个墓碑。
      墓碑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柳素清之墓。
      落款,写的却是:女王芸娘立。
      我当时看了好久好久,才想起,芸娘,芸娘,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芸娘?娘说过,我其实不叫丫头,我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做芸娘。
      至于王,娘貌似有说过,她是姓王的吧?
      那就是说,我是这个人的女儿?
      呃?我知道我不是娘生的女儿,这个事实,娘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我了。
      我的母亲早就死了,这个事实,娘很久之前也已经告诉过我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我的亲生母亲一直就在我身边,即使是另一种存在。
      柳素清,柳素清,嗯,这名字,真好听。
      那娘呢?娘姓王,不过,叫什么名字呢?
      我忽然发现,自己还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孝呢。
      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无所知,还可以将责任归结于他人的闭口不提。
      那娘的事情,我居然也所知甚少,我真真不孝。
      这十多年来,我都怎么过来的呢?
      六七岁之前的记忆,半点也无。
      六七岁之后,好像,就一直在怡红院了 。
      跟在姑娘们背后,混悠混悠,字没有识得几个,书没有读得几本,琴棋书画,样样稀松。
      也曾在街头追过野狗,也曾偷过隔壁巷子里老陈头的烤鸭,似乎偷窥过客人们的交易,不过,
      也有过安安静静听娘抚琴的时候,而且,很多很多。
      是呢,我的娘,怡红院的王家妈妈,抚的一手好琴。
      也许,这个事实,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4.
      其实,在外面出头迎来送往的,对我来说,即使不算艰难,也不算信手拈来的简单。
      所以,我习惯了在月圆之夜,来跟娘和母亲诉诉苦。
      呃,当然,对外,我一向宣称,我是来陪伴娘和母亲的,看,我多么的孝顺。
      我们这,是当朝地处西南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怡红院主要做的是并不是本地男人的生意。
      从我们这里再往西,就是金沙洲,那里盛产某种奇异的果子,据说可以提炼出吸了后就让人恍若升仙的东西。
      所以,尽管本地人将那种果子唤作“恶魔之果”,绝对不会去碰它,但是,依旧有外地人绵绵不断的来,采了回去炼制。
      这种果子,并不是说采就能采的,总有时机。
      于是,总有一些人会早早的来,等候。
      这些男人,才是怡红院的主要客户。
      也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十多年来,怡红院跟地方一向相安无事的缘由?好歹,咱家每年还给官府贡献了不少银子呢。

      悠悠长长的镇子。
      欢笑复欢笑的姑娘们和远方的客人。
      老陈头的烤鸭,一年比一年做得好吃。
      而我,也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老鸨。

      只是,月圆的时候,陪伴着娘和母亲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扶廊的漆,新了又旧。

      5.
      园破,人老,秋亦堪怜。
      外面的世道,有人上台有人下台。
      官衙里的老爷,换了一个又一个,虽然面貌各有不同,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咱家贡献出去的银子。
      尘世的风雨,也许有,也许没有。
      怡红院的姑娘们,有的走了,有的来了。
      有好的归宿的,我大大方方将人送走,还附送一分娘家大礼。
      不想离开的,年纪大了一点,就在后院住下,做些粗重活计。
      时光,就这样悠悠然的流淌。
      我开始成为名副其实的老鸨,是啊,今年,真真芳龄二八呢。
      娘,你离开我,已经九年了。

      6.
      看来,我是真的有些老了。
      比如说,我近来老是觉得有人在看我。
      甚至,在月圆时节,当我独自一人跟娘和母亲慢慢诉说的时候,依旧感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细细思索,我没有怎么做过亏心事啊?
      好吧,近年来,我是收留了几个新的姑娘进来,可是,我明明都已经探听清楚,人家小姑娘是真的无处可去啊,还有几个本来就是逃荒逃到此地,孤凄一人,我才收留的啊。
      逼人接客?拜托,我王芸娘是最有原则的,从来不做逼良为娼的事。
      娘说过,女人不要为难女人。
      不想呆下去的,我一般将其收拾好之后,任由其归去。
      想呆下去的,自有前辈教其迎来送往之术。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这都差不多一年了,我依旧会觉得有人隐隐约约的在看我。
      很想找出那个人,对他大吼一声,看什么看,看老娘长得难看是不?
      呸呸呸,娘,我不是有心说粗话的。
      别生气,别生气,我摩挲着墓碑。
      只是,这种疑神疑鬼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呢。

      7.
      师父临终前,只交待了我一件事。
      他叫我普天下去找一个名叫“柳素清”的女子,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真是折腾人。
      如果这话,不是师父亲口交代我的,我一定会以为那是疯言。
      因为,身为百毒门历史上最年轻、最天才、最优秀的门主的师父,一向让世人又敬又怕,他冷漠,他热心,他杀人不眨眼,他救人于水火。
      我是怎么成了他的唯一的[被过滤]的呢?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一年,我跟随着逃难的家人一起,颠沛流离之中,
      依稀记得,父母家人相继离开。
      我也饿倒在路边奄奄一息。
      师父的到来,恍如天神。
      他给我们带来了吃的,穿的,带领着我们穿过长长的灾荒之地,帮助我们在新的村庄定居下来。
      临走之前,他唯一要求的,就是要带走我。
      他带我回百毒门,传给我一身的本事,却不许我离开他身边半步。
      我跟随着他,看他救人杀人,看他无情深情。
      门里难免有同龄的人跟我嬉笑。
      我说,师父,就只是师父。
      更重要的是,有一句话,只有我自己才明白,我绝对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因为,很多次,当我们两人单独相处,我看着师父,他的眼睛明明一直的凝视着我,但是,我知道,他只是在通过我看另一个人。
      那一夜,他要带我走的前一夜,他以为我睡着了,我感觉他的凝视,我听见了他的呢喃:真像,真像。
      也许,当时年幼的我还不甚明了。
      当我年事渐长,我当然明白这背后的缘由。
      原来,这世间,还有过那样的一个女子,让师父眷念至今。
      只是,我真的不明白,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8.
      师父的话,我不能不听。
      虽然,这真的是一件足以让圣人都会疯掉的任务。
      就这样一句话,没头没脑。
      “清儿,去找一个叫柳素清的女子,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我承认,柳素清这个名字,很雅致,只是,想必,这天下应该也不至于就一个女子叫做“柳素清”吧。
      哪一个才是我要找的呢?
      其实,我是知道的,师父也一定知道我的聪慧,唉唉。
      这两年来,我足迹天下,见过山间放牧的“柳素清”,见过绣阁女工的“柳素清”,见过书声琅琅的“柳素清”,见过古佛青灯的“柳素清”....
      但是,我知道,那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因为,
      她们都跟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9.
      直到,我遇见她。
      那一天,我看见她在镇上蹑手蹑脚的追踪一个男子回家。
      看见那个男子回家唤声,应声的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那个男子说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然后,进门,是男子忙碌的声音和呼唤母亲休息的声音。
      我看见了她满意的笑容。
      我看见她如释重负施施然归去的身影,恍如雷劈。
      这身影,这面容,
      不不不,那简直就是一个女装版的师父。
      即使,额角有着大大的斑痕,我依旧可以完全的看出她的本来真相,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个斑痕,根本就是师父当初动的手脚,哼,师父,清儿好歹也是你唯一的[被过滤],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也白跟了您这许年。
      于是,我不由自主的跟上了她。
      没几日,那个叫怡红院的园子,欢欢喜喜的将一个温婉的女子送到了那天那个男子的家中。
      我在人群中,看着她笑得那样的幸福,好像那个披红的新娘,是她自己。
      那一刻,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来自何方,我完全的忘了自己身上的使命,
      日日夜夜的,守候着她,看着她。
      丈多高的围墙,那又算得了什么?
      月圆之夜,我看见她趴在亭子边两个墓碑上,呢呢喃喃。
      诉说着日间的点滴,时而俏皮,时而忧伤。
      我的心也随着起起伏伏。
      就这样的,眷眷念念。
      直到,有一日,我跟自己说,我还要继续去完成师父的遗命。
      那一天,还是一个月圆之夜。
      风清月朗,我跟自己说,最后一眼,我看她最后一眼,就走。
      她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师父?
      师父为什么要在她脸上动手脚
      不不不,我不要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不然,我将不再记得自己的使命,我的心眼里,将会只剩下她。

      10.
      我看着她施施然从那头穿过长长的扶廊,走过弯弯曲曲的石子路,摩挲着墓碑。
      最后一眼了,我跟自己说。
      这两个墓碑,我知道,一个是她唤作娘的人的,也就是前怡红院的老鸨。听外间人说,那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子,有着江湖人的豪气,也有着青楼女子的妖媚,还有着闺阁女子的温婉,哇,想想,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只是,没有人知道另一个墓碑下,是谁?我知道,她唤作母亲,可惜,我探听不出任何关于她母亲的信息。
      我看着她,缓缓起身,习惯性的开始四处张望。
      其实,我知道,她一定是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是,不能确知我的位置。
      看着她郁闷的说“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的时候,我忍不住有些偷笑。你啊,做了那么大件亏心事呢,你把一个最优秀的百毒门的[被过滤]的魂都给偷走了。
      只是,该走了。
      我跟自己说。
      要走了,我跟自己说,我终于将眼光投向那两具墓碑,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吧?
      这一眼,让我跌进了后花园。

      11.
      我就知道有人在偷看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原来,偷看我的,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
      这女子,美丽,温柔,唉唉,可惜啊可惜,有点傻。
      她看着我,看着娘和母亲的墓碑,
      拜托,都已经看了近一个时辰了。
      她还在傻愣愣的看着。
      好吧,我承认了,我乐意她这样傻愣愣的看着。
      因为,在这样的月色下,看着这样一个女子,我很喜欢。

      我还以为她要这样看到地老天荒呢!
      呸呸呸,看我说什么话,娘,女儿可不是这样恶毒贪心之辈啊。
      终于,她说话了:你的母亲,是柳素清?
      嗯,这声音,真配得上这人,好听。
      不过,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傻,看来她偷看早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问题,墓碑上写的清清楚楚呢,难不成她不识字?
      呃?不会不会,不识字的话,就不会这样问了,好奇怪。
      这么“完美”的女子,怎么就傻了呢?真真可惜。
      我很好心的温温柔柔的答道:是啊,我的母亲是柳素清。

      她听了后,又呆了好一阵子。
      然后又问:你的娘,叫王思云?
      看看,这话,这人,唉。
      我说,是呢是呢,如假包换,我的娘,的确叫王思云。

      12.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着她,我很感谢命运。
      嗯,王思云,当年江湖上的赤炼仙子,多少人追逐,却又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
      难怪难怪,难怪外间人说怡红院的王妈妈那是真真有手段。
      小小一个怡红院都罩不住,那还是什么赤炼仙子?
      都说,当年的赤炼仙子名动江湖,却为情所困,居然在心上之人别有他属之后,投崖自杀。
      因为她选择之处,实在偏不可及,也曾有过真心的追随者历尽千辛万苦去过崖底,据说找到了她的武器---一袭红绫,还有当时她身穿的衣裳。
      武器,那可是江湖人的命根子。
      所以,没有人会怀疑她的不在。
      原来,她会就那样决然的退出江湖,来到这个小镇,做了一个青楼的妈妈。
      柳素清啊柳素清,难怪,师父会为了你魂牵梦绕若许年。

      那些过往的岁月啊!
      真好,我看着她,真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娘,母亲,你们将芸娘保护的真好。
      不不不,还有师父吧,师父也一定是其中一个。
      你们,把芸娘保护的真的很好。
      我很感激。
      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庆幸,师父将我捡了回去。

      那么,以后,就让我来继续保护吧。

      13.
      结局。
      结局,我觉得,已经结局了吧。
      在岁月的长河中,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样的逝去。
      时间最公平,因为,人人都年轻过。
      时间最残酷,因为,人人都会老。

      我们,所能够去做的,就是,好好珍惜。
      世事变幻,江山易主,时代滚滚向前,我们都只是凡人。
      也许,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这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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