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生

　　到最后，林和风还是什么也没同意，但却不再起身离开，而是回请了王一冉一杯芒果台克利。

　　你瞧，只是加了芒果、少了薄荷，其他的都和莫吉托是同样的原料，把它们搅打成均匀流畅的液体，用同样的高杯装起，放上几片的芒果片装饰，就变成了不同的东西。

　　多年以后王一冉再去回想这一幕，只记得对面人手中青色酒液玲珑剔透，而自己的杯中物味道浓烈香醇。

　　她说到最后也有点收不住情绪，看着对面人动容起来，谈情怀谈心真的很累。她看到自己老爹不过用名利二字轻轻松松迷了无数文人墨客的眼……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怎么艰难。

　　其实待到几年后，她说客功力见长，几乎从没再和别人谈过情怀了，只要最根本的现实就能打动所有人。现实不过摆在你面前，看清楚再多想想，就能明白金钱有多重要了。

　　现在再想当时大可反问林小姐，“吃饱的钱有了，那如果生病了怎么办？一场天灾没了栖身之地又如何？亲人吃不饱穿不好怎么办？”世间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啊，何况不过是把自己从前的文字整合起来，也没碍着什么事啊，林小姐太执拗了。

　　不过不走心的话，她恐怕也没办法和小水怪相识。水怪是取自林小姐的一个笔名。王一冉能看得出水怪小姐那天应该是开始犹豫了的，但是接了一个电话，就显得心不在焉，然后没说几句留下了再联系之类的客套话就离开了。

　　那个电话来自郑南。

　　当时郑南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却突然给林和风打了她们之间的第一个电话。

　　郑南搬进来之后，生活也没什么变化，还是每天一大早就起了床去跑步，然后回来能洗个澡，去隔壁准备一顿爱心早餐，接着就去咖啡厅上班。

　　她在咖啡厅工作了后，就把自己的时间调整成了上午和晚上工作，下午留在家，把时间留给自己，和阿风。而她以为林和风知道的，但是她也没跟林沟通过……直到一次表姐妇邬佳早晨无意中询问她，她才发现自己没和阿风讲过......当时才反应过来，她懊恼极了，连忙给阿风道歉什么的。但是林和风还是淡淡的，继续吃饭。

　　当时林手上套着塑料手套，抓起一个吐司准备张口。没料到话题聊到了自己身上，她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接着专注于食物。因为林是从小被教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嘛，吃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说话，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想着吃东西，因此看在郑南眼中就像是生了气。

　　过了会，林结束用餐，从包里拿出两本书放回书架上，转身对郑南开口，“下午等我回来，该换新书了。”郑南才知自己是小人心眼，阿风乃是君子作风。

　　郑南喜欢早晨，早晨是她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如果哪一天她没有在六点多起床、跑步，她就觉得这一天都是白过了。不过她也说不清是因为跑步而喜欢早晨还是因为早晨而喜欢跑步。等到后来阿风问她，她才明白两者截然不同。

　　“郑南，你是为什么开始跑步的？”
　　郑南回想了一下开端，她用汉语说，“因为……稍等，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是刚去英国的时候。那时寒意难当，我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里。太冷了，我从未想过能体会到那样的寒冷，好像把心脏都冻起来了。神使鬼差，我脑海里浮起一个念头，如果运动动一会的话，应该是会温暖起来的吧，于是我便下楼跑步。从那以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继续奔跑，哪怕一个人，身体也会温暖起来，不会感受到寒冷的存在。也是从那个时候，跑步就和睡眠、洗浴、工作和一日三餐一样，加入了我的life cycle。”

　　跑完步就要洗澡。郑南一个人独居的时候，洗澡是舒适无比的享受，浴缸或浴桶就是洗澡的灵魂。可是阿风家的浴室没有灵魂，这让郑南很忧伤，郑南试图劝说林，“阿风你为什么不要浴缸？没有厨房我理解。可是！浴缸！躺在里面！可舒服了！会给你回到母亲怀抱的感觉！”

　　林眼神黯淡了一秒，朝郑南说出了原因之一：“害怕会溺死在里面啊～童年阴影之一吧，电影里不都有那种割腕自杀，全身泡在浴缸里的场景吗？”

　　“是吗……那是R级的了吧，我童年是可看不到。”
　　“瓷国电影不分级……大部分领域的审核都是依靠主观能动性的，超大型魔幻现实主义。”从郑南口中听得瓷国这个词，林觉得甚是有趣，有种打开瓷世界的新奇感。后来比郑南还频繁的挂上了嘴边。

　　瓷国不是郑南的原创，是郑南从祖父口中听来的。

　　郑南的祖父、外祖母是瓷国移民，花白头发，黄皮肤和黑眼珠，是她对祖父代表的瓷人的第一印象。后来上学了，班级里也有瓷国人的同龄小孩子，是黑黑的发色，有嫩白的皮肤和浅褐的眼珠，那是第二印象。

　　中学的时候，她去了大不列颠岛，在那个时候开始对五官有了真正的认知。中学时期的郑南曾经细细的观察了隔壁宿舍的瓷人同学，发现对方发色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黑，她们的黑头发让她们看起来神秘极了，眉毛和头发一个颜色，形状也因人而异。不过大部分眉毛眼睛的距离比自己远了很多。自己眉骨、鼻梁浅浅挺立着，可她们就像是没有起伏的平面。

　　皮肤并不像书上描述的黄色。等去了澳洲，更是发现，有的人比澳洲喜欢晒太阳的白人还白，走在一起分不清谁才是白色人。不过她们的白，大多是暖暖的，看上去很柔和的白色。

　　不像郑南，郑南是冷色调的，就像是吸血鬼似的青白色。这一度让她很沮丧，因为暖暖的颜色看起来就想让人靠近啊。

　　林和风就是暖暖的白，虽然她整个人那么冷，可还是令郑南想要靠近啊。林是个彻底的瓷人，不像自己的祖父母那一辈人，哪怕在瓷国土生土长，可后来因为流落到异国他乡，就多了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和改变。

　　她想，美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为什么偏偏对阿风上了心？瓷国人其实不符合她的审美，那时候留在她眼里的印象是，长相是一致的神秘，本来自己眼里的都差不多，谁知道偏偏只记住了林五官的灵秀起伏。前几日在书房陪她看书时，看到有语句描写五官的，她就细细的回想了阿风的面目，不自主的就开口低声呼唤，“阿风？”

　　“嗯...”人距离郑南很近，正没形象的趴在窗边的榻榻米上，头也没抬的随口应下。
　　“你的眼睛好看。”郑南平静的说。
　　“谢谢。”对方自然的道谢，姿势依旧是未变。
　　郑南心跳平缓，不悲不喜，就像完成了一个平日里问阿风吃什么阿风回答随便的日常对话。

　　过了会儿，林走了过来，“抬头。”
　　郑南抬头，任由林和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眼睛。
　　两人耳廓都透了红。
　　“郑南，你的眼睛比我好看。”林和风认真的下了结论。

　　郑南可以坦然的夸奖别人，到了自己被夸奖时，却羞涩得不行，像得到上帝的恩赐而被赞美一样。她从小就是这样被教导的，周围有人夸她漂亮时，父母会毫不留情的说教，说不能给小孩子灌输美丑这样的观念。长相是天生的，如果不整容那就只能接受现有的一切。对于不取决于自己、自我无能为力的东西，小孩子能承受得起那样的赞美吗？

　　林刚好相反。因为瓷国文化吧，父母钱势不缺自己学习不差，算是一个那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别人家的孩子还不是别人家的父母生、养、育出来的，家长别只羡慕人家孩子优秀，孩子也在羡慕着人家父母会教育啊。总之林被父母教导着不能被语言迷眼，因而她听了赞美、咒骂从不入耳。

　　不过若让她夸别人，更是难如二十世纪的登天。

　　郑南在家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看时间。林和风已经出去两个小时了……中午饭是她从外面打包回来的榴莲披萨，阿风很愉快的吃完，然后就去洗澡……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榴莲残余的味道洗澡，可是林洗完澡换了身新衣服！然后美美的出了门！

　　郑南迅速有了危机意识。她之前是一点也不着急，她喜欢阿风。没有再见到之前，她就偶尔在闲暇时想想阿风、想想爱情。现在有了表姐的助攻，自然的进入了细水长流的状态。
　　嗯，细水长流是阿风教给她的成语，郑南不是激烈的人，在她眼里，浓烈而不带任何条件的情爱可能就像是太炫目的阳光，伤人眼灼人心。
　　所以......她享受现在的状态，现在也不是不能发生些什么，只是不着急。

　　想到细水长流，郑南冷静了下来，耐着性子准备再等一会儿。

　　她翻过一页书，目光朝书上扫去，只见一行手写字：“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想到她会像一尾鱼轻轻摆身流走，我就心底发痛。”

　　郑南品读了一下，感同身受之下就拿起电话打给了林和风，脱口而出，“阿风，你快回来，我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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