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者

　　《逆流者》/微蓝

　　刺眼的阳光照的眼睛生疼，脑袋一阵眩晕。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待得瞳孔适应了光线，眼前是卧室熟悉的天花板。他怔了片刻，今天，是4月26号。

　　就在昨天，他结婚十年的的妻子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他的面前。而昨天，是他与妻子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在记忆中，妻子从来就是一个娴静温雅的女子，性子软的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没说过，这次却态度坚决的令他心慌。

　　他很爱妻子，从大学了第一次见到妻子他就喜欢她，大学三年，毕业了结婚，到现在结婚十周年。他从一个身无分文的青涩小子默默打拼现在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妻子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没有一句抱怨，他越发爱她，也越来越离不开她。

　　他尊重妻子的选择，没有问为什么，房子车子归妻子，另外还留下一笔不菲的存款，他以为他对妻子已经仁至义尽。在民政局回来的路上他不止一次的反思过自己，自己在外吃苦受累，打拼赚钱，只为了能让妻子有一个安定的家庭。他在外应酬陪酒，喝酒甚至喝到胃出血，也只是住了两天医院出来继续操劳。

　　应该是妻子的问题？她终于要离开他了吗？他看了一眼在副驾驶沉默的妻子，妻子还带着去年结婚纪念日他送的项链。他很想问一下，结婚这么多年，妻子究竟对他有没有一丝不舍......

　　刺耳的鸣笛声，剧烈的撞击，安全气囊瞬间弹开，他狠狠的撞在方向盘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下，将他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凹陷进去的车头死死的卡着他踩刹车的右腿，动弹不得。他努力瞪大双眼看向副驾驶，妻子身上米白色上衣染成红色，软绵绵的身体，毫无声息，他慌了，努力将身子探过去解开束缚着妻子的安全带，打开车门使劲将妻子推出去。一分一秒的等待，他感觉到妻子生命力的流失，他变得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不安。

　　等到救护车和警察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发疯。他看到医生围着妻子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尔后四散开来，一个护士模样的人将一块白布盖在了妻子的身上。一直坚持下来的意志轰然坍塌，还是，没能救了她吗......

　　抬手抚过脸颊，温热的液体浸入了枕头，一片潮湿。为什么离去的不是他，妻子离开了他，竟然是永远的离开，让他永远看不到，找不见，真残忍。

　　床边的时钟滴滴答答，而后一声巨大的敲钟深响起后，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回头快速撇了一眼时钟后从床上坐起，身体似突然定格，他缓缓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时钟，讶然！

　　25号，25号。再次确认了时间他有些不可思议。这时门把手轻轻旋动，开门时屋外巨大的白光笼罩着来人，使他分不清到底是谁，待得房门再次关起，他心中已经不是吃惊讶然所能形容的了，那是一种深深的恐惧，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颤栗，是妻子......

　　妻子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是如平常一样的拉开窗帘，从衣柜拿出他每天穿的衣服放在床头。

　　“早餐放在桌子上了，一会吃完放厨房就行，今天你下班早点回来吧，我想和你说件事。’

　　这情景，着话语，还有妻子从衣柜里面拿出的衣服，他迫不及待想证明什么，他跑到厨房，看到了他喜欢喝的糯米粥还有妻子自己做的小笼包。他突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明明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一切的一模一样，他们还没有离婚，妻子也都还在，也就是说昨天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吗？

　　大悲大喜来的太快，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是好事，是好事。他以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做了一次恶梦，梦醒了便无事了。以至于他吃饭上班嘴角都噙了一丝笑容。然而这份欣喜很快便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和梦里发生的一样，秘书汇报的工作，签约的合同，以及下属小李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都毫无巨细的按照梦里的一切上演着。

　　他开车疾奔回家，妻子看到他突然的归来有些不知所措。桌上来不及掩盖的离婚协议分外刺目。妻子从惊讶慢慢恢复了平静，连嘴里说的话都与梦里别无二致。按照梦里的事情发展，他们会离婚，会出车祸，妻子会死亡！！！

　　他甩甩头将脑海中可怕的想法甩出去，他要改变，改变梦里的一切，改变妻子与他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头的思绪，故作轻松的道："今天可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啊，你想离婚我可以答应你，但，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从言语之间隐隐溢出来的乞求连他都没有发觉，妻子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沉思片刻，还是收起了那份协议。

　　他缓缓吐了一口闷在胸口的浊气，他不愿意妻子就此离去，更不愿意从此失去妻子，只是这般想着，他就有些不能接受。拖着，这是他现在想到的唯一方法。

　　平安的度过一天，第二天他醒来看到旁边熟睡的妻子，心里是从没有过的安定感，幸好，幸好她还在。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妻子缓缓从熟睡中醒来，睡意朦胧中看到窗外溢进的阳光而陡然清醒。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看到妻子匆匆忙忙跑了出去，然后耳边便响起厨房里悉悉索索的忙碌声。妻子在为他准备早餐，胸腔中充斥着甜蜜的感觉，这是刚谈恋爱时的感觉，结婚这么多年，感觉也慢慢淡化成习惯。

　　今天应该是26号，妻子还在，他改变了妻子的命运。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妻子离开他了。习惯性的看向时钟，25号，竟然还是25号。他觉得时钟一定是出问题了。他拿起手机，看向时间与日期，还是25号，只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手机上显示的是一年前的4月25号。他拿起妻子的手机，事实是时钟没有任何问题，他想不通这一切，或许，这是妻子的恶作剧？可是妻子从不是这么一个性格，她沉稳，成熟，从不会像小孩子一样的恶作剧。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厨房的柜子是一年前的，这套柜子在他们家三四年还是在半年前坏了，被他扔在垃圾站可能已经成为了回收品，可是现在还是在他家厨房完好的呆着，他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年前的他家。他居然回到了过去？也就是说什么都不是梦？他和妻子离婚了并且出了车祸，妻子离去，他昏迷不醒？

　　他穿衣吃饭，和妻子招呼一声便去转身上班了，也并没有看到背后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今天，可是我们结婚九周年的纪念日啊......

　　他并没有去上班，结婚九周年他怎么会忘记，上一次他精挑细选了一条项链准备送个妻子，却接到紧急通知要开会，只能让秘书送去，回到家只看到满桌子凉透的饭菜和妻子在沙发上熟睡的身影。既然他回到了过去，他就想要亲手把礼物送去，至于会议，上一次商量一整天也不过是商量出来一个不痛不痒的方法，根本没什么大事。

　　当他拿着礼物回到家，鼻翼间充斥的是饭菜的香气，妻子在饭桌和厨房忙碌的进出，他走上前去接过妻子手中的盘子，相视一笑间，妻子如少女一般羞涩的低下了头。他亲手为妻子带上项链，带着妻子看向镜子中的她，妻子笑了，眼角处有细细的皱纹。为了他，妻子操劳的是整个家。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他也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每天醒来都是前一年的4月25号，他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乐在其中，看着自己和妻子每天都年轻朝气，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可是他的身体却觉得越来越疲累，仿佛是精力在逐渐流失。

　　再次醒来的一天，妻子不在身边，他知道她在准备早餐，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也只有妻子没有一句抱怨。今天是他们结婚5周年。再过5天，他和妻子就会脱离夫妻关系，成为两个没有关系的人，而再过3天，妻子将不再认识他，他将不存在于妻子的记忆中，想想就让人心酸。

　　他和妻子在一起十三年，原来浓缩起来不过就是短短的十三天吗，真的好舍不得。这几天，他每天都在过纪念日，也每天想方设法给妻子惊喜，尽管一觉醒来妻子并不会记得，可他甘之如饴。

　　今天该怎么过这个纪念日呢，他冥思苦想也不知该怎么办，眼看天渐渐黑了下去，他一直以来的下班时间就要到了，还没有一丝头绪。路过一家花店他无奈只好买了一大束他以前认为最俗气的花，本来项目玫瑰，可是花店玫瑰的存货不足他想买的数量，改成了风信子。当他捧着花进家的时候回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妻子的喜悦掩盖不住。妻子从沙发上拿起一份检查报告。脸上洋溢的是妻子为数不多的喜悦，他要做爸爸了。

　　看着妻子的笑容，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他怎么忍心告诉妻子，他们的孩子一出手就患有先天疾病，只活了半周岁就离去了。孩子离去后对妻子打击很大，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妻子变得更加沉默。他不止一次的看到妻子默默的发呆，他有了自己的公司后，家也买的大了起来，本来打算请的保姆也被妻子说不习惯给辞退了。偌大的家，妻子一个人维持，打扫。他也没在家里看到过一点灰尘。妻子是孤独的，他有些明白妻子的孤独和沉默了。

　　结婚一周年，他们生活在地下室睡着床板，大学刚毕业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他们在苦苦支撑着。今天他们结婚一周年却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所有的钱都让他拿来投资那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项目，晚饭，他们两个人却只有两桶泡面。结果妻子还把大部分都挑给了他吃。他知道他的这个项目会成功，可是妻子并不知道，可是妻子却陪这他熬过来这一段。他和妻子的缘分越来越少了，他感觉得到。

　　每个人都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行走，却只有他逆流而行，强烈的孤寂感是你想找人陪你一起，却发现转头他们不会记得你。

　　陪妻子过完了最后一天，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现在的他是一个大一的学生，4月25号是他和妻子认识20天的时候。明天，他应该会回到高三时候的4月25号吧。

　　再次醒来，他熟练的穿衣起床，熟悉的一切，还是在大学。他更疑惑了，看看挂历，4月5号，他还是大一，今天是他认识妻子的第一天。他早早的等在相遇的那一条小路，中午的时候，妻子会和朋友一起经过这里，她手里的课本会因为一个人的冲撞散落一地，他上去帮妻子捡起来，递还过去的时候顺便还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他们就这么认识了。然后他就开始了追求，大学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

　　再等了大半个小时的时候，妻子和朋友说说笑笑的走来，这时候的妻子明媚耀眼，他当时就是这样被吸引的。一切和记忆中一样，有一个人冲撞了妻子，妻子手中的书籍散落一地，他迈开脚步就要过去，却生生止住。他想起妻子的隐忍，想起妻子的沉默，想起妻子的孤独和眼角细碎的皱纹，他，还要不要让妻子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如果不是跟他在一起，妻子应该会更幸福的。骨节因为使劲握紧的拳头而泛白。
　　他终于做了决定，迈开的脚步生生收回，他，放手了。

　　转身，离去。

　　自从活在了过去，他虽然容颜变得越来越年轻，可是身体却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虚弱，感觉是整个生命力在流失。他越来越困了，感觉眼皮重的抬不起来。眼睛一闭，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中。

　　耳边是谁在说话，悉悉索索，轻轻柔柔，听不真切。他努力集中精力想要听清楚。

　　“就这个人躺了这么多年还没醒呀？”

　　“植物人哪有这么容易醒的，听说出车祸的是夫妻，那女的当时就死了，就这男的命大活下来了，可是也成了植物人。听说还是个老板呢，他家里人把公司都给卖了给他还医药费呢。”

　　"那真是好可怜呀，这还不如死了呢，活着还是家人的拖累.....“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疲惫，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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