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魂匣

作者:有点肿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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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九、贪得无厌



      贪婪是需要土壤的,虽然人心即是贪婪,可表露出来却需要肥沃的土壤。
      浅水县通过招商引资,近些年的发展有目共睹,全县民众全都搬离了荒废凋零的老宅子,住进了高层或者独栋别墅里,日子可谓蒸蒸日上。没想到,就在数天前,有房产公司拿着房产合同前来催促,说是房屋买卖合同上写明,房子的使用权限只有四十年,现在房产公司愿出大价钱收回,以每平三千元收回,且有政府的强制征回令。
      这般而来,民众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瞬间全都散了架,没了主心骨。产权年限只有四十年,是怎么回事?政府为什么会强制执行?还有每平三千块,就算把房子全卖了,也不够再在这个地方买个原面积一半的房子。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老县长:徐德贵。
      当初撤离祖宅就是他号召的,说是跟着政府的步伐走,定然是走在致富的道路上,大家半信半疑,可是也一拍脑袋跟上了,为啥?就是冲这个人来的。
      这徐德贵可是位人民公仆,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刚开始灌溉水稻引水灌溉是大问题,他则不辞辛苦实地走访,修建了灌溉水渠。并且下乡挨家挨户勘查各镇工作情况,这些原本是下方基层都能做的事,他却亲力亲为,为的就是杜绝各镇做表面文章,这一番明察暗访,可让各镇官员吓破了胆,不敢怠慢修建灌溉水渠之事,其他各项工作也严格按照指标,不缺斤少两;再则贫困家庭补助问题,都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贫困补助原本是国家为民之举,可禁不住这三级五级的过过手,一过手就少一些,一过手就少一些,真正发到贫困人家手上的少之又少,有些贫困人家甚至连一分钱也没见过,落了个能拿到是运气,拿不到活该的怨天尤人之情绪。徐德贵为避免这种情况,实地走访各基层,各户贫困人家,但凡少一分,就赔一块,一层一层往上问责,最后赔多少全算贫困人家所有,这样严打力度,终于杜绝了恶习;还有贫困镇修公路、贫困村种植特色蔬菜、县级干部下乡等等服务人民的举措。
      在他的领导下,整个浅水县经济建设风生水起。
      而后,各乡各镇做工作,说是开发建设,将浅水县建成全市的排头兵,通过招商引资,必须将县中心一整块全面承包给汇花房产建设。大家务必响应政府号召,搬离县中心,政府也在县郊区为大家选择了合适的房子。
      大家半信半疑地响应了徐德贵的号召,搬进了新房,新房果然比祖宅敞亮明亮,每个人也都合不拢嘴。唯有少数的几户钉子户,坚决不愿撤离,政府没办法,只得任其继续留在原地。
      后来县中心发展愈来愈好,那几户钉子户家的地皮也顺应形势数十倍往上飙涨,原本一钱不值的房子,突然涨到了近百万,甚至更多,他们有些改成了酒家,有些改成了会所,全都靠着良好的县中心地势,一跃而成千万富翁。
      因而,那些原先搬走的老邻居们可是看红了眼,咬牙切齿地,也没有办法。毕竟搬也搬了,谁让当初不能坚守,还喜滋滋地炫耀新房,也算是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没想到,这眼红没多久,却又是另一番晴天霹雳,说是房子产权只有四十年,强制搬走,一平米三千块,这不是打发要饭的嘛?这才让他们不再沉默,来找到了这位老县长徐德贵,势要讨个说法。
      徐德贵早已摘掉了县委书记的帽子,现在是无官一身轻。这搬迁一事已然过去了二十年,徐德贵也从将近四十不惑的中年,步入了花甲,或许早就用心无力。面对大家的苦衷,徐德贵老泪纵横,像是自己害了大家伙一般,他一个劲认错。
      “你们老都老了,没想到晚年还这多灾难。”徐德贵老腔子中满是愧疚,声音沙哑不堪,说起话来让人听得有些吃力。
      “老县长,我们可不能再吃一番哑巴亏了,必须理论理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模样依然犹如小伙子,说话很冲,看着光洁的皮肤就知道没吃过什么苦,他这样的人也就是说说风凉话的角色,真让他带头抗议,他一百万个不愿意,甚至会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老田,一看你就没吃过苦,我这一把年纪了,跟你们可比不上,身上还落了点不大不小的病,来,你要真行,你就帮我带领大家去跟汇花房产理论怎么样?”徐德贵语重心长。
      “那可不行,我算个什么东西?”他主动后退着,不再言语。
      “你们谁做这个领头人?”徐德贵质问道。
      “老县长,要不您替大家讨个公道。”另一个与徐德贵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说道,他的声音里不是请求,像是命令语气一般,瞧这架势,这个老人可不是一般角色,身上一定有着过人之处,脑袋壳子也是机灵地转个不停。
      “老方头,你脑瓜子灵活,你给想个辙怎样?你要我去讨公道,我现在跟你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老头子一个,要知道,我儿子也跟你们同住一个地方,你们遇到的难事,他也遇上了,难不成我比你们轻松?”徐德贵脸色出现忧虑。
      “我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些小聪明,哪里上得了台面?算了,我不说了。”他也退回人群,不再言语。
      “老县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认怂了不成?”一个青年人质问道。
      “我来问问你们,当年我们是不是就吃了人家的亏,连我也是。”徐德贵特地在后一句话上加重了声音。
      “当然,要不然大家也不至于到老还来麻烦您老出山。”年轻人说,其他人附和着。
      “我们壮年时候,都斗不过人家,现在就行了嘛?”徐德贵质问。
      “斗不过,可以找警方介入,我们真就不相信法律整不倒这帮坏人。”年轻人反驳道,其余人像是听到了圣语一般高亢着,兴奋着,响应着。
      “你有钱跟人家打官司嘛,最后如果赢不了,可能连房子都没有了,你们想过没有?”徐德贵冷静分析。
      “我们现在不就没了房子嘛?”年轻人而叹气而愤怒道。
      “不是还有赔偿金?再往外走几步,不是还能买到不错的房子嘛?”徐德贵建议。
      “可不能这样就屈服了?”年轻人不满。
      “老县长说的没错,往外走几步,房子便宜,兴许还能买到比现在还好的房子也说不定?”一个声音出来,其余人觉得有些道理,又开始响应着。
      “如果跟人家硬拼,这刺刀来刺刀往的,最多是个鱼死网破,对大家都不好,那又何必?”徐德贵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回去吧。
      年轻人愤愤不平,心想打死也不搬,最多就是个鱼死网破,他还就不信了。
      后来基本上人都搬走了,唯有年轻人一家钉子钉住不放,汇花房产没多说一句话,任他所为,不仅没让他搬走,还重新签订房产合同,产权恢复回七十年。
      这下子又让原先的邻居眼红不已,然而他们手拿着赔偿金,也在离县郊区不远处,买了一栋三层别墅,日子总算还过得去,也就在日常的抱怨中麻木了,不再追究。
      这种事情多可笑,二十年,就将一批县里人改头换面整成了农村人,你不得不佩服,而这幕后黑手又是谁了?这就说来话长了。
      都说人心是贪婪的,可也有其软弱的一面,这就是复杂人性难以参透的地方,你要拯救那些软弱的人,却发现他们比农夫救了一条蛇还可怕,若你拯救那些贪婪的人,那只能说明你是释迦摩尼或者耶稣。
      与人相处,难呀。
      我们就来到了这浅水县,也听闻了这种怪闻,甚是人心痒痒,花婆子或许早有所料,她稍稍点了点头,笃定地说道,“就是这里了。”难道天泽履卦跟这怪事也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嘛?我没有多问,而是静等花婆子开口。
      “我们该说一下这一卦:天泽履,此卦实乃贪卦,且甚于贪,是贪得无厌,而我们寻找之人即是贪得无厌之徒,将此人揪出来,可解卦封眼。”花婆子看了看大家,似乎猜到了我们的疑问,接着说,“浅水县,这等怪事,让大家从县里搬到村里,一定是贪得无厌之人所为,且这个人就是县里人,我们必须揪出他来。”
      “你是不是已经有怀疑人了?”凡任问道。
      “难道是个当官的?”尹惠自言自语。
      “一定是个当官的,其他人没这种能力。”童舟提示道。
      “且是个大官。”我猜测。
      “都别猜了,我们先去见见几个人。”花婆子说。
      原来我们首先要见的就是那个没搬走的年轻人,我们跟年轻人细谈了几句,想问问他对于怪事的个人想法,他首先肯定了自己坚决不搬的正确性,毕竟这一做法将房子产权换成了七十年,接着就对父亲二十年前搬离县中心一番抱怨,说是害苦了自己的前途之类,最后他谈到了县长徐得贵,他觉得徐德贵并不像父亲所说的那般清廉,或许是他自己年纪尚轻的缘故,他老觉得徐德贵不像是个毫不知情的人,他感觉徐德贵定然私底下在帮着汇花房产,究竟有什么内部勾当,他就不得而知,也不愿猜测了。
      与年轻人的交谈,帮我们锁定了最大的目标,就是徐德贵,他符合我们所有的猜测,是个官,并是个大官,然而不过是凭空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我们又找了几位二十年前未搬走的钉子户。这些人摇身一变,全都成了靠地吃饭,吃肥饭的有钱一族,找他们算是白搭,他们并不关心这种无聊的见闻怪事,说是与己无关,问询徐德贵的为人,他们都说是好人一枚,究竟怎么个好法?他们给出的无非是招商引资,使浅水县快速致富,自己才能分一杯羹,问询徐德贵是否同样致富,他们只说是,这个人太过清廉,日子一直清谈无味。在位近三十年,都是为他人谋福利,或许忘记了自己,或许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吧。语气之中透露着讥讽味。

      照此而看,徐德贵乃是清官一枚,为了检验这些人说话的合理性,我们也找寻到了刚搬进村庄的人。
      “徐德贵为人如何?”花婆子召集了一些老一辈人,直奔主题。
      “那还用说,大好人,我们能够过上好日子,怎么能离开他?”老人说着。
      “可你们一路被人往外赶,从县城一直被赶到农村,心里就不委屈嘛?”我不解地问。
      “当然冤,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想当年,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能个个都白皮肤,寿命长嘛。早就被贫穷压弯了腰,也早就瘫在土地里睡大觉了。”又一位老者说着。
      “他果真这么好?”凡任诧异。
      “一个人说话会假,难道所有都这样说,还会假嘛?你瞧瞧我们身子骨还硬朗,一个个看着都还少兴,要是没了他,我们哪有这副面孔,即使活着也是个八九十的老气样子。”又是一位老者憋不住地说着正义话。
      “如果他变了,变得贪婪了,你们还会爱戴他嘛?”花婆子不安地问道。
      “人都会变的,即使如你所说,他变贪了,也是他命里的煞数,有老天爷收他,他在我们的心里依然是那个四十岁的壮年。”老年人开心地说着。
      我们离开了这批老人,他们像是被洗脑似的,没想到善良也是一种毒药,会侵蚀人的心智的。
      期待所有的善良都不要变质就好。
      一位老者从我们身边走过,嘴里说着话,“不错啦,到老就该归根,还是村庄最适合我们,安静。这样才能安享晚年。”
      等老人走后,凡任赶紧说出了他的疑问。
      “善良可会侵蚀人的心智,这些人也真可怜。”
      “善良才会使人活得更像个人,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嘛?他们不过是想安静了而已。”花婆子反驳着凡任的话。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老人会说着到老归根、安享晚年之类的话?或许是话中有话,心知肚明。人呀!可别把任何人当做傻子,没人傻,只是不想与你一般见识而已。
      我们找到了徐德贵,他住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喝着茶,看着书,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可真是一位清官。”花婆子说着反语。
      “我现在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什么当官不当官的,折煞了。”徐德贵像是在讽刺.“别站着了,来喝杯茶,这茶特别香,可是我珍藏的普洱。”
      “四十年一块普洱茶饼,可是好货色。”花婆子看完茶色,脱口而出。
      “您可真是个懂茶人,看茶色就能知年岁,这可得教教我。”徐德贵来了兴趣。
      “有些事,还得您教教我们。”花婆子不甘示弱。
      “您请说?”徐德贵客气道。
      “普洱能存四十年不变味,而越来越浓,人可就要逊色了。”花婆子话中有话。
      “我六十年亦未变味,否则怎敢喝这普洱之茶,岂不是相形见绌?”徐德贵笑看着花婆子,端起了茶杯喝茶,示意花婆子也该喝茶了,否则茶凉了可就变味了,花婆子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您喝茶可是爽快,您这样品茶,我可是第一次见,我也试试。”徐德贵依样学样,一饮而尽。
      “咱们开门见山吧。”凡任最受不了这种一来一回的瞎耽误功夫,都不知在比较个什么劲?
      “还是年轻人心急?”徐德贵笑说。
      “我倒是不爱吃热豆腐。”凡任打趣道,这种时候还能说俏皮话,也是绝了。
      “有备而来,说吧,给我送十字架来的嘛?”徐德贵自入主题。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可是老祖宗的教训,言犹在耳。”花婆子说。
      “凡有耳的,必应当听。耶稣也曾教导过。”徐德贵说完,让我们吃了一惊,没想到徐德贵竟是个基督徒,还熟晓圣经的内容,却让我想起了唐纳德□□,总觉得有什么关系?
      “好人就这么容易变坏嘛?”花婆子质问道。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徐德贵说。
      “你不会,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的贪婪嘛?都心知肚明了,不与你一般见识罢了。”花婆子反驳。
      “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再说,我从未说自己是个好人,不过是他们认为的而已。”徐德贵笑着花婆子的无知,就跟那些被骗的居民一般无知。
      “那倒是……你果然六十年都从未变过味,本来就是个烂果子。”我骂道。
      “难道这么多朴素的居民就没感动过你?”凡任问。
      “果子一烂,就此烂下去,好不了了。”徐德贵看着我,替我解释了烂果子这个词语,果然精道,看来徐德贵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聪明人,这种人是真危险的。曾记得莎翁笔下有个坏人,死不悔改,临终竟说,我后悔没有杀更多的人,做更多的恶事,而徐德贵正好就是这样的人,天生贪婪,他是贪在了骨髓里,无可救药。
      “你究竟为什么贪婪?”我问,其实是句可笑的问题。
      “这个问题可真可笑。”徐德贵戳出了我的痛处,使之鲜血直流,解释道,“为什么贪婪?多可笑,贪婪就是贪婪,哪有什么为什么?如果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我和那些可笑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
      徐德贵尽情嘲讽着,好不过瘾。
      “那你贪了那么多钱财,为什么还住在这样的破屋之中,难道是种掩盖嘛?那你也真可怜?”尹惠嘲笑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童舟也不失时机的见缝插针。
      “这是种掩盖?你们果然天真,你们以为贪婪就是要享受嘛?”徐德贵坏笑着。
      “不然呢?难道是爱好不成,你可别让我笑。”凡任接住话茬,给了徐德贵一记重锤。
      “真正的贪婪是享受过程而已,结果贪了多少钱?不过是个数字,多少也提不上兴趣,广厦万间,莫眠八尺。”徐德贵大笑着,嘲笑着我们的世俗。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贪得无厌。”花婆子淡然一笑,示意大家停止无谓的问答,又说道。“既然被发现了,这种享受可就缺失了,你会如何抉择?是自己公之于众,还是让我们公之于众。”
      “喝了我的茶,大家就是朋友,一场朋友,有些事也就只得麻烦你们了。”徐德贵安然,语气中夹杂着感激。
      这场怪事终于公之于众。出自我们之口
      老一辈人却是心知肚明,见怪不怪。而存在利益的晚辈可就炸开了锅,势要讨个说法,最后徐德贵贪得的钱财尽数搜出,果然如他所说,基本上分文未动,全都悉数返还给受害的群众。
      原本法院判处徐德贵无期徒刑,也算是个好消息,在监狱里安享晚年,没想到,他却自我了断,自杀了。他的死讯,成了浅水县的重磅炸弹,无论是否收益、是否受迫害的老一辈,全都自发吊唁这位老县长。而晚辈,毕竟是隔代了,嘴里抱怨着,他死得太过轻松。
      事件就这般落幕了。
      无论贪也好,不贪也好,关键是个真,徐德贵一生虽然贪得无厌,也藏不住他的真。人死了,也就告一段落,勿追究是是非非,相对于善变的人心,他的贪得无厌也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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