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弃掉的万年坑

　　NO.1死亡的解脱
　　“嗡……”
　　察觉到手机的震动，纪雨凌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屏幕上的名字一眼，表情淡漠地按下接听键，挪到耳边：“……喂，有事？”
　　电话那头响起的声音严肃而疏远：“立刻去医院。”
　　一听医院两字，纪雨凌心里便惴惴不安，二话不说立马坐回刚停下的下车，开车的动作一气呵成，车速也很快，小车很快就消失在车流中。
　　一声巨响让屋子里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跳，床边牵着白布的医生更是手上一颤，洁白的床单搭在了病床上的人脸上。来的那人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发丝因奔跑而有些凌乱，她一边喘气一边抬头看向屋子里的人。
　　缓过神来的主治医生一脸惋惜的走到她面前，沉重地开口：“纪小姐，很抱歉，你的弟弟就在刚才，过世了。”
　　纪雨凌听了这话，瞬间愣住了，连还没缓过来的气也顿住了，呆呆地看着医生，茫然地眨眨眼。医生了解这对于家属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一时缓不过神来也很正常，张嘴正准备再讲一次，纪雨凌却移开视线，看向病床上被掩盖住头部的身影，医生见状，低头说了句节哀，领着一屋子人出了房间，这种时候让她一个人静静是最好的。
　　纪雨凌傻站着看了很久，始终不敢走近，过了许久，她才走上前，缓缓靠近，在床边站定，试探地开口唤道：“小希？”好像她一□□上那人就会把被子一掀，猛地坐起来吓她一跳，这是纪雨希小时候玩过一次的游戏，那时候把她吓坏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干过这种事。可是这一次，纪雨凌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应。
　　见状，纪雨凌用力抿抿唇，颤着手将白色被单拉开，惨白憔悴的小脸露出来，那双每次都会神采奕奕地注视着她的眼紧闭着，纪雨凌脸色瞬白，和床上之人都有得一拼，但她却不死心地再次张嘴：“醒醒，小希，姐姐来了，你快起来啊。”
　　然而即使纪雨凌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都没看到那人哪怕是睫毛有一丝的颤动，纪雨凌身子晃了一下，又强制稳住了，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那张脸，眉头渐渐皱起，加重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纪—雨—希！”你再不理我我要生气了。
　　纪雨凌垂下头，久久不再言语，只是呆站着，时间就这么悄悄流逝，房间里的情景却像凝固住了，不论是床上的人，还是床边的人。
　　不知多久之后，纪雨凌的全身已无知觉，她忽地微微扯动唇角，似哭似笑，最后却露出甜美的笑容来，甚至还笑出声来：“呵呵，呵……咳咳……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甜的笑声在病房中回旋，纪雨凌抬起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在那里纵情大笑，明明是很悦耳的声音，却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悲怆来。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生生打断了纪雨凌的笑声，她止住笑，却毫无动作地站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像是不死不休的不言放弃在打着，手机铃声一直没间断过，纪雨凌终于妥协地垂下肩，摸出了手机：“阿雯。”
　　“雨凌，你在干什么呢？我打半天都没接，还以为你出事了，现在在哪儿？我都等你半天了，都没看到人来。”终于联通，对方便一股脑把话全说了出来。
　　“……对不起。”纪雨凌却不做任何解释，默默地道了歉。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才有传来满含担心的声音：“雨凌，你怎么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
　　“医院？是不是小希他又……你等着，我马上过来！”那头的人话问了一半就停住了，立马改口，隐约间还听见桌椅摩擦的声音，应当是一边说话一边起身。
　　纪雨凌不置一词，默默垂下手，低垂着眼，一动不动站着。纪雨雯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如化石一样僵立着的纪雨凌。她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向护士了解了情况，可她看到病床上那了无生息的人时，呼吸仍是一滞，眼眶微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床边站着的身影，她们相识十余年，正因为如此，她很明白逝去的那人对雨凌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虽然离去的是一个人，但只怕，却带走了两个灵魂。
　　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纪雨雯才走了上去，走到纪雨凌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感觉对方在顺着她放松力气，才一把将人搂住，一手轻拍着僵硬了的脊背，另一只手抚着搁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雨凌，这种时候了，就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吧。”
　　纪雨凌只疲倦地闭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纪雨雯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低叹一口气，将人拥得更紧，试图将温暖传递一些过去。
　　两人相拥而立，站了许久，纪雨雯才放开怀里的人，瞥了瞥躺着的人，看着纪雨凌毫无生气的脸，说道：“雨凌，走吧，我们去帮小希处理……后事。”最后两个字，顿了一下却没找到合适的替代词，几乎是只做了唇形。
　　纪雨凌没动，纪雨雯便主动去牵起她的手，却在接触到那只手的时候，惊了一下，那手冰冷得与死人无异，咬咬唇，手上更用力地握紧，牵着纪雨凌向外走。纪雨凌也很顺从地跟着，离开了病房。而被留下的人，仿佛一如以往，乖巧懂事，即使不愿意一个人被留下，也不吵不闹，只是这次，他再也无法紧紧盯着纪雨凌离去的背影。

　　NO.2 回忆淹没悲伤
　　纪雨凌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推开门，平日伺候的佣人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眼前熟悉的东西一下子全向她压来，呼吸仿佛被堵住了，心里向被压了千斤重担似的，沉重，压抑。她顺手关了门，靠在门上，突然好想像阿雯说的那样，狠狠地哭一场，可是，摸了摸眼角，没有眼泪啊！于是，她咧嘴大笑，既然哭不了，那就笑吧，狠狠地笑，笑到忘记所有难过的事。呵呵，说什么梦话呢，忘记，这么奢侈的词，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做到，就像眼泪和哭泣一样，对她来说都太过奢侈不可及了。
　　模糊的目光在房间里一寸寸地扫视，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卡通的墙纸，摆了很多童话书的书架，排着两把椅子的书桌，大大的属于两个人的双人床，床头上的贴着的特大海报，粉蓝色的窗帘以及窗台上放着的小植物，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全部，全部都带着她和小希美好的回忆。
　　撑起身体走到床边，无力地趴倒在床上，扭过头，看着墙上的海报，那是她和小希的照片印制的，在小希七岁生日的时候。照片上小希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露着尖尖的虎牙，亲昵地搂着纪雨凌的脖子。小希的笑容总是那么纯真无邪，哪怕是常年的病痛折磨也没有磨消他的笑容。纪雨凌越看双眼越干涩，她不耐地眨眨眼，试图缓解那种感觉，但毫无效果。
　　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最初与小希相遇那时候：
　　那一年，母亲因病逝世，不久，她被纪维宏带到了空荡荡的别墅，就这么把她丢到一边。整整一个秋季，她每天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肯踏出一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抱着膝盖缩在床上发呆，直到冬季来临，她仍旧穿着薄薄的单衣，抱着双臂，木然地蜷在床上。突然，窗外传来的细微声响引起了她的反应，她猛地离了床，打开房门，赤着脚噔噔噔奔到屋外，仰着头傻傻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点点白雪，拒绝佣人靠近，一个人安静地站了好几个小时，冻得嘴唇发紫，全身都木了，睫毛上还挂着冰珠，却固执地不肯挪动一步。
　　从那天起，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躲在房里，终于走出了房门。寒冷风雪中，一个人在街头游荡，在厚积的雪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走一整天也不腻，只是每次这样干完，就会感冒好几天。等病一好，她又死性不改，继续出来折腾，搞得照顾她的佣人们颇有微词。
　　纪雨希就是在她街边闲晃的时候遇上的，还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在如此寒冷的风雪中，被残忍地丢弃在垃圾堆旁，纪雨凌发现并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圆嘟嘟的小脸蛋都有些泛紫了，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冻的，或者二者都有。纪雨凌看着那张小脸蛋，心疼地抱紧，想借自己的体温让他稍微暖和一点，却发现自己的怀里也是一片冰凉，不知所措地四下环顾了一会儿，才想起把小孩儿抱回家。纪雨凌急忙抱着小婴儿，努力迈动僵硬的腿，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找来医生治疗，才勉强保住了小小的生命。
　　纪雨凌自被领回来开始，第一次对纪维宏提出要求：“我要收养他。”从此，纪雨凌多了个弟弟，纪雨希——纪雨凌的希望。
　　然而，纪雨希之所以被抛弃，是因为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加上那场大雪一冻，体质弱得根本无法进行换心手术，无论纪雨凌怎样将纪维宏给的钱捧到医生面前，都被摇头拒绝了，没有人愿意接下一开始就没什么希望的手术。但不得不说，纪雨希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也许是他听到了纪雨凌内心的呼喊，一次又一次从手术台上睁开双眼，竟然撑了足足十二年时间！
　　其实纪雨凌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十二年来，小希与她一起制造了很多美好的回忆，那些都是她今生都难以忘怀的。但是，人终归是贪婪的，她忍不住奢望，奢望这幸福日子能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到现在，终究只能成了奢望。
　　那之后，整栋房子里与纪雨希相关的东西，纪雨凌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仿佛这样维持原样，就能感觉到一丝丝纪雨希的存在。

　　NO.3 夜半梦回时
　　纪雨希的葬礼之后，纪雨凌就躲在房间里，怎么也不出来，哪怕纪雨雯在房门口叫喊，她也不应一声，连续三天，不曾沾过一粒米。直到第四天，纪雨雯实在担心得很，只好找人把门锁撬了，才进到纪雨凌的房中。
　　一踏进屋，纪雨雯被吓了一跳，只见屋子里到处都贴着纪雨希的照片，四周墙上密密麻麻的不用说，就连衣橱上，书架和书桌上，还有窗户上都是，七八岁的有，五六岁的也有，三四岁的也有，就连一两岁的婴儿照都有，不论看向哪里，满眼都是纪雨希。
　　而此时，纪雨凌正穿着一身睡衣，坐在窗台上，怀里抱着纪雨希最喜欢的大布偶熊，目光呆滞地看着墙上失神，原本柔顺黑亮的长发失去了光泽，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黑黑的双眼中透着血丝，一看就是这几天根本没合过眼的状态，嘴唇也干裂了，桌子上明明摆了杯水，却没动多少。纪雨雯走到纪雨凌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纪雨凌才回了神似的，扬起嘴角扯了个大大的笑容，嘶哑的声音从快冒烟的喉间挤出来：“啊，阿雯，是你来啦。”
　　纪雨雯看着纪雨凌把自己折腾成了那副样子，蹙着眉头想训斥两句，可在舌尖打转的话语却吐不出来，无声地叹口气，伸手将纪雨凌的乱发理顺，将她搂进怀中，轻叹一句：“傻瓜。”
　　“阿雯，我好累，真的好累。”纪雨凌自言自语地低喃，疲倦无力的倚在纪雨雯身上，汲取着淡淡的温度。
　　看着如此憔悴的面孔，听着这样的话，纪雨雯鼻头微微发酸，用力搂紧纪雨凌，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抚着她的背：“雨凌，雨凌你听我说，你累了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休息，你不用一直逞强。放过自己，尽情发泄出来吧，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所以没关系的。哭出来吧，哪怕一次也好，把所有的难过悲伤都一起哭出来！”
　　纪雨凌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睛盯着纪雨雯，点点头，然后露出明媚的笑靥：“嗯，好哇，可是我不会哭，阿雯你替我哭吧，说不定我也能一起哭了。”
　　纪雨雯看着纪雨凌灿烂的笑容，重重地点点头，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抱着纪雨凌的脖子狠狠地哭，替纪雨凌哭，除此之外，她根本帮不上雨凌任何事。一滴滴温热的泪珠砸在纪雨凌肩头，在衣服上晕成一滩水痕。纪雨凌的眼中始终无泪，她只是静静地和纪雨雯相互依偎着，双眼无神，毫无表情地聆听着纪雨雯的哭声，像是个精致的木头娃娃。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雨雯终于平复了情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说话都还有些哽咽：“雨凌，你饿了吧？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们下去吃点什么吧。”
　　纪雨凌勾起嘴角，双唇干裂：“阿雯，我饿，我渴。”
　　将布偶从她怀里抽出来，扔到床上，纪雨雯牵起她的手，温柔地说道：“那我们去吃东西，我早就让管家准备好了。”
　　“嗯。”纪雨凌乖巧地点点头，对纪雨雯露出纯净的笑容来，却让纪雨雯的眼神更加黯淡。
　　两人下了楼，管家急忙迎上来，对着两人一躬身：“小姐，雨雯小姐，清粥和素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到饭厅用餐。”
　　“嗯，谢谢你，管家。”纪雨雯轻点了点头，诚恳地致谢。
　　管家闻言，对着纪雨雯又是一个鞠躬：“哪里，这是我的职责，相反我应当感谢雨雯小姐对我家小姐的诸多照顾才是。”
　　“我和雨凌是朋友，关心她很正常，你不用跟我道谢的。”纪雨雯摇摇头，回过身对有些失神的纪雨凌说道：“雨凌，走吧，去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啊？哦，好的。”纪雨凌茫然的眼神逐渐对焦，漆黑的瞳孔里映照出纪雨雯的身影，应了纪雨雯的话，两人便一起走进饭厅。
　　餐桌上摆着碗筷和几碟清淡的小菜，纪雨雯将粥盛好递到纪雨凌手中：“你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先喝点粥。”
　　“嗯，阿雯你陪我一起吃吧。”纪雨凌把筷子递了一双给纪雨雯，撒娇似的说道，见纪雨雯接下了筷子，才捧起小碗，拿着勺子开始进食。
　　纪雨雯见状，终于松了口气，稍微露出点微笑来。作为陪吃，她偶尔夹点菜喂到嘴里，更多地时候是看着纪雨凌不显狼狈但明显有些急切的吃相，看样子，是真感觉到饿了。
　　见纪雨凌吃得很欢，纪雨雯放下筷子，站起来，见纪雨凌疑惑地看着自己，连忙摆摆手：“没事，你吃吧，我去下洗手间。”说完转身向饭厅外走去。
　　“阿雯。”纪雨凌收回目光，又喝了一口粥，才开口，“别去动我的房间。”
　　纪雨雯闻言，脚步一僵，转过头来：“可是看着那些只会让你感到难过，弄成那个样子是在折磨自己你知道吗？雨凌，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就算是小希，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啊！你应该知道才对。”
　　“可是阿雯，”纪雨凌喝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拿起餐巾轻轻擦拭着唇角，“夜晚梦醒的时候身边却什么都没有，那样更难过。”
　　纪雨雯和纪雨凌隔着几步之遥，目光相接，对方的视线定定地完全没有游移，仿佛在阐述自己的坚定，片刻后，纪雨雯终于放弃：“好吧，我知道了。”
　　纪雨凌听了，微微一笑。纪雨雯看着她那缥缈的微笑，瞬间感觉自己和纪雨凌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好远，连那张精致的脸都有些若隐若现，纪雨雯甚至怀疑是不是下一秒，纪雨凌就会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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