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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亦作止(1.3)
曹操眯眼注目田畴,认真听着那些对乌丸和袁尚兄弟兵势的分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两个月前在邺城,当郭嘉苍白着一张脸,以在他身上罕见的凝重和执拗在议事庭中独自与众人力争时,其实倒也翻来覆去说过好些遍类似的话。只是今天大概是由于帐外易水萧萧,那些乌丸故事从田畴口中听来,竟有几分悲凉椎心。
而田畴说到那些地势军形,细微之处都能信口道来,显出他对此地熟稔如自己掌心。那些细节与前些日子阎柔所言对照,异同之处令人深思,只怕破贼之计,颇可以想法在这些地方上着落……田子泰,孤此次远征只怕可以得你之力良多。
想到此处,曹操胸怀一畅,向身边的郭嘉看去,见他也是注目田畴,面有深思之色,眼睛却闪亮出异常的兴奋。不过——曹操微一皱眉,此人的脸色,似乎比在邺城时还苍白几分。
郭嘉见曹操看向自己之后皱眉,一怔之下旋即把手中的信不着形迹地放到一边,笑向对面刚好把话说完,激动平复下来的田畴道:
“田大人,别来多年,不想今日复能聆君高论,幸何如之!”
田畴一怔:“别来?”虽是刚才苦苦回想一阵,但始终未能想起何时曾与面前这位曹公心腹谋臣打过交道,只道自己记错,没想到对方却提了起来。
见田畴神色迷茫,郭嘉抿唇微微苦笑,眼神倒依然明朗:
“田大人,当年君名重河北,兴平初,故族兄公则曾上门拜访,嘉时在冀州,亦慕名随行。当年匆匆一面,其实未曾通名,然睹君风采卓然,嘉心中钦慕,未尝或忘。”
田畴恍然,终于把对面这双清亮眼睛跟记忆中某处重合起来。初平四年刘虞死后,他毅然与公孙瓒决裂,避世山中。袁绍前后五次遣使辟召他,其中一次大约是为示礼遇,来的便是当时在其帐中炙手可热的谋士郭图。那时他打定主意绝不出仕袁绍,对使者本是淡淡的,郭图又有些掩不住的倨傲态度,所以与当时还颇有几分年轻气盛的田畴更是话不投机,未曾多说几句便不欢而散匆匆辞去。
但当日一行人中,确有这双眼睛的。记得当时眼睛的主人比田畴自己还要年轻,倒是跟现在差不多消瘦,在座中望着话不投机的二人,一言未发,骨清,年少,眼如冰。
“确有此事,是郭祭酒风采更胜往昔,畴一时未能相认。”见对面人听了这拙劣客套话正好笑欲开口,田畴紧忙接上:“然畴实不敢当‘大人’之称——”随避席向几案后长谢道:“畴正有一事,本应早在日前信使回复中禀明司空,只是田畴以为此事当慎重面禀,还请明公恕罪。”
“明公领军远征,勤劳王事,畴愿为乡导,执鞭坠镫,义不容辞。然畴山野之人,官禄却并非所愿,还请司空成全。且户曹主民户农桑之事,为民生之重,畴德才实薄,无能当此重任,恐有负所托。”
曹操闻言一怔,面上不豫之色一闪,虽未落入伏于地上的田畴眼中,却被郭嘉看得一清二楚。
“嘉就厚颜冒充旧识,叫一声子泰兄,子泰兄不知可识得方才写信的那位少府孔文举?”
帐中二人听到郭嘉忽发没头没脑一问,不禁都是一怔。田畴本准备好了一番话,只待曹操询问,便极力解释自己不宜仕宦,却不料郭嘉扯到闲话上去,只得答道:
“虽不相识,孔北海才名素著,一向却是听过的。”
郭嘉微笑:“子泰兄随曹公还邺之后,当有机会与其一晤。少府大人博学多才,颇能发古制之微以补今之不足——”见曹操眉毛已拧成一团,目中疑惑之色愈重,郭嘉不禁莞尔,向曹操躬身说道,“嘉窃以为孔少府旧年所上疏,言三府所辟称故吏事,云按‘《春秋》「女在其国称女,在途称妇」,然则在途之臣应与为比’,最是精妙不过。”[1]
曹操略回忆了一下,不禁大笑:“文举妙文,由奉孝妙人解来,更是精当。若非此时无酒,当与子泰浮一大白!” 微一沉吟,又正色向田畴道:“户曹之事也确是未尽子泰之才,孤明日当上表,拜汝为蓚令。然军中之事还需子泰协助,只好待平乌丸之后再上任。如今国当危难之时,人才难得,望子泰尽忠体国,再勿推辞。”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国”字听来似是特别加重。
田畴揣摩话中意思,无奈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只得谢过曹操,还席,忍不住又转脸看向郭嘉。明明是笑意盎然的一张脸,眼睛还弯弯眯着,田畴却觉得那双眼与自己的眼神交会之时竟有一刹那似是无限肃然。
把田畴的官职问题放下之后,帐中气氛倒也称得上言谈甚欢。三人从军事谈到幽州风土,又谈到历任州牧的民政业绩等事,言语之间便提起了田畴的故主刘虞。旧事新提,曹操颇有几分感慨:
“……忆及初平元年,董卓挟幼主作乱,孤欲结盟兴义兵伐之,然诸人心事各异,事终不成。袁绍韩馥等随即僭欲立刘伯安为帝,亦曾与孤密谋,为孤所拒。”
“有是。然刘公并无此意——”田畴急道。
“呵呵,孤亦知刘公无此意,只是思及当日,感今已人物多非,未免有叹。”
“刘公非但德被民生,更为忠义纯臣。见天子蒙尘,便遣畴为使,诣长安以奉臣节。然因道路阻绝,多有匪寇,行程近四载,待畴回返,刘公已为公孙瓒所害……”田畴想起那些年的情景,不由切齿。
“公孙瓒倒行逆施,覆灭乃自取其宜。然倒行逆施者,岂止公孙瓒一人啊……” 曹操悠然陷入对那个乱局的回忆,三人一时沉默,若各有所思。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2]
夜静,寒露生,金柝声道已三更。
一个面色严肃,步伐稳重矫健的中年将领进来,报知曹操给田畴的营帐已安排妥当。田畴得知他是护军韩浩,字元嗣。
“子泰远来辛苦。孤谈起旧事忘形,不觉夜深。子泰可暂将就住下,孤明日再向汝引见军中其余诸将。”
韩浩一言不发,脸上也不动声色,只是微一侧身,向田畴做了个“请”的动作。
“大军在易暂驻——”曹操顿了一下,郭嘉已接道:
“嘉已接报,董大夫所督军粮,再有三五日应可至。”
“甚好!军粮运抵,便启程向涿郡!”曹操满意一笑,“子泰正好随军,沿途孤只怕还要随时请教。”
“奉孝也回帐——好生休息罢。”
郭嘉笑应一声,起身向曹操作别,在正随韩浩而去的田畴身后走出中军帐。
翌日,军中诸将例行聚到中军帐议事,曹操引他们跟田畴一一相见。
除了昨晚见过的韩浩之外,田畴有点意外的发现了原来刘虞处见过几面的旧识鲜于辅,现已被封为左度辽将军,此次率部随行。虽然二人以前交情不深,但久别重逢,难免激动叙旧一番。交谈之下,又得知另一位旧相识阎柔——实际上田畴也只是以前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在乌丸鲜卑中颇有威信——如今拜为护乌丸校尉,正在蓟县一带整顿已归附的乌丸和鲜卑部族,只等大军北上便一起加入。
曹操的亲卫中军,领军是史涣,字公刘。史涣比韩浩生得粗犷雄壮几分,但都显得沉默而稳重。据说二人同是从初平年间便追随曹操,忠勇过人,极得曹操信赖。
夏侯和曹氏宗族正如那位使者说的,大部分并未随行,而是留守镇抚。例外便是统领虎豹骑的曹纯,和曹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曹休。这支曹军的最精锐骑兵,其实已经有了不小的威名,因为袁绍长子袁谭便是被虎豹骑所斩。田畴得知,昨晚帐外巡逻的宿卫,都出自虎豹骑之中,无怪看上去格外精干。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这支天下骁锐骑兵的统领曹纯,外表却文质彬彬,若非正穿着一身戎装,看上去应该完全是个文士,倒是年轻的曹休英气逼人。
跟曹纯相反的是军谋掾牵招。虽然是标准文士打扮,但田畴因为自己也从小习武,却敏锐的感觉出,此人只怕手上刀剑工夫绝对不弱。
还有……张辽,张郃和徐晃。
在三人中年纪最轻,也有着最锋芒毕露的双眼,最带有几分野性不驯感的张辽。
看上去相当温和,甚至还颇有几分儒雅,但眼神一转中时常透出无限精明机警的张郃。
黑瘦结实,寡言少语,坐在那里如渊停岳峙的徐晃。
即使是田畴已有十几年避世山中,倒也颇听过这三人的威名,不禁要揣测昨夜经过的那些营帐中,到底哪一支是他们之中哪个人所部。
此外倒还有一个人,服饰品轶倒是诸将中最高的之一,曹操也对他甚是客气亲厚的样子,坐了席中的最高位,却几乎一言不发,神情略显落寞,游离于诸将之外。
破羌将军,宣威侯,张绣。
其实,若说张绣坐了席中最高位——却也有几分不实,因为郭嘉坐的就是曹操本人的席子。虽然看的出来他有些斜斜的签在那里,这种景象在田畴眼中还是分外触目。不过帐中其他人显然都对此习惯的很,田畴只好自己暗暗纳罕,从众人在帐中坐定,纳罕到议事结束曹郭二人又几乎是并肩笑语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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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孔融集》中“上三府所辟称故吏事”全文如下,上疏具体年月未详,在这里为了行文拿来一用。
上三府所辟称故吏事
三府所辟,州郡所辟,其不谒署,不得称故吏。臣惟古典,《春秋》「女在其国称女,在途称妇」,然则在途之臣应与为比。《谷梁传》曰:「天子之宰,通于四海。」三公之吏,不得以未至为差。狐突曰:「策名委质,贰乃辟也。」奉命承教,策名也。昔公孙婴齐卒于狸蜃,时未入国,鲁(公)〔君〕以大夫之礼加焉。《传》曰:「吾固许之,返为大夫。」延陵季子解剑带徐君之墓,以明心许之信,况受三公之招,修拜辱之辞,有资父事君之志邪?臣愚以〔为〕礼宜从重,三公所召,虽未(就)〔执〕职,便为故吏。○《通典》六十八。
【2】 曹操《蒿里行》(相和歌·相和曲)
属汉乐府挽歌,曹操旧题新词,内容对那段历史非常写实,所以拿来暂用。
此处也许以后会修改,因为对于曹操的经历铺垫,写多了累赘,写少了又怕脸谱——请多提意见,拜谢中 囧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