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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亦作止(1.1)
夜幕初垂,千帐灯火。
幽州四月,夜风已不再冰寒,只略带清冷之意——清冷如崭新精亮未染血的刀剑,锋锐透衣,却并不肃杀刺骨。
几骑快马正扬尘奔近,没入易水边连绵军帐灯火之中。中间一骑上,生了张端正国字脸的骑士深吸一口这微凉的夜气,旋即挺直腰身,随其他几骑一起勒马缓行。
靠得最近的一排帐前,巡夜军士中照例过来一员被甲将官。将官从领头马上人手中接过牙璋,低语几句后,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他身后几骑,随即递还牙璋,拱手为礼:
“司空武平侯有令:田户曹若到,便速请入中军帐一叙,在下这就遣人通禀。”
国字脸骑士按缰微一犹豫,尚未及开口,前面马上人已侧身伸手示意他先行,笑道:
“田户曹莫要惊奇,曹公素不拘礼,且处理军务常至深夜,此时实在尚早。”
巡夜将官也咧开嘴角,夜色中剽悍开朗的脸上牙白得发亮。再度一礼之后,他转身走回,狠狠在手下一小校肩上拍了一掌笑语几句,小校上马疾驰向远处帐幕。
被称为“田户曹”的人点点头,自我解嘲地一笑,拍拍袍上尘土,策马上前跟方才领头的人并辔向小校驰过的方向走去。
营帐显然都是新扎下的,还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个个端正齐整一式一样,灰扑扑拙朴简单,像陶作坊里面等待入炉的泥罐们。
只是帐中有了人,便不同了。自打女娲偷懒拿了一条树藤粗心大意随随便便把那些泥点子们甩成人形,就是再想要,再硬要小泥人们一式一样,那也是绝不可得的。
即使是自己再领袖群伦,再恩威并用,再文武兼济;即使山中日月再清静安稳,山外战火再惨烈慑人;即使岁月已倏忽几近二十年……也是如此。思及这些,那张端正的国字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即使在纪律森严如军营,也是如此。
刚才那边的营帐中看似将士嬉笑无忌,战意却旺盛到如能透甲而出,剽悍之处比北地那荒野之中的异族武士毫不稍逊,端的好一支精兵。
右边,若不留意也只道是寻常一旅。但若定睛细看,便是服色低微到十夫长,眼神中也带着从战地里锤炼出来的精明。在弱肉强食中活下来的狼,个个都有本能的精明机巧,吃饱小憩之时也是外松内紧,只待那最精明强悍的头狼一呼,狼群所向,如臂使指。
左边,在听觉中几无存在感。然目力所及,沉默的帐幕在夜色中森严如山,兵士各司其位竟铁甲无声,令人觉得威不可犯——马上骑士神思微一恍惚,脑中竟浮出“细柳营”三字。
是啊,细柳营……如今那是只存在于史书中的过去了。真的还有可以再见到的那一天么?生于北地的自己,素来知道那些异族武士的桀骜不驯。当年天地肃清的王师威武,仍在族中故老间口口相传。只是,那些生于马背长于马背歌哭于马背的武士,已有多少代习惯于掠夺本已贫瘠的边地物产,似乎一时倒也数不清了。
而近年来,不管是公孙家还是袁家,最爱的交易就是每年以金珠换取那些精骑,其余不闻不问,双方倒是其乐也融融。毕竟,累世公卿之家在明珠步障后面的眼,大约是看不见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的。
幸好自举族入徐无山以来,除了勤劳农耕,也颇有家客族人习武不辍,勇力足使周边威服——然而,也只是那一小块周边而已。
“田大人,曹公正在帐中等候,请。”
国字脸上感怀的神色顿时一敛,翻身下马整整衣冠,走入面前大帐撩开的幕中,正色恭谨俯身拜下:
“布衣田畴,见过曹司空。”
即使是羁旅征途之中,作为一军主帅之所在,这个大帐里面的陈设也堪称简单。除了多盏海碗大的铜灯里粗粗芯子吐焰照得帐中通明如昼,帐外巡逻的身影们分外精干警觉之外,能说明这是中军帐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两列长长坐席和一侧的沙盘。盘边数卷绢帛,多半是方舆图之类。军队今日营帐初安,且尚未至战地,所以议事的坐席上此时空无一人。
中间几案一张,上面放了几卷竹简,想是大帐主人方才所读之书。更多的竹简散堆在帐角。田畴暗忖,传闻曹公行军之中也手不释卷,果非虚言。
见田畴下拜,几案后之人长笑还礼,延田畴在左首坐下。
“久闻田子泰少有奇名,文雅忠武,亮节高义,能令吏民和睦,夷狄宾服。吾今得见子泰,方知传闻却是不实!”
田畴一愣。眼前之人身材普通,貌不出众,大概因为此时已是入夜,未着戎装或官服,仅穿了一身便袍,头戴袷帽,两鬓也已见斑白,却自有一种慑人的威势。饶是他曾经朝天子,见公卿,面对一方霸主如刘虞公孙瓒等人,也不记得以前见过何人能够不怒而威至此。此人这时正笑容满面,配上他多年位高权重叱咤疆场中自然而然形成的气势,其实颇有感染力,令人不由心折——不过,若这张脸上笑容换为怒色,那又会令人如何心悸呢?
而此人,正一见之下就说他田畴“名不副实”。
曹操见田畴发愣,笑的更是开心:
“子泰,传言虽美,也还未能将汝之英武过人形容尽善!”
“司空实在谬奖了。”田畴苦笑,一时未能习惯这位司空大人的说话方式。那一向德行堂堂不苟言笑的刑颙收拾行装去冀州之时,曾跟自己说,曹公法令严明,是如今这个乱世正需要的。只是实在没有想到,公事上执法峻严的一个人,私下里居然如此不治威仪。
但……也许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把外面那些个性如此迥异的营帐们融合成军吧?
帐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已可听到宿卫施礼时甲胄作响,但并没有询问之声,应该是帐中常客。
“明公——”门外人话声刚一传来,曹操便兴致颇高的扬声说:“奉孝,来的正好,快进来!”
进来的人文士打扮,身形消瘦,向曹操微一揖,便径直把手里拿的几个鱼状信函放到曹操面前的几案上。田畴一路而来见军中将士都是扎束停当,此人却轻袍缓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看之下,却意外的觉得有些面熟,尤其是那双清亮的眼睛,总觉得似是见过,却想不起在何时何地。
也还未容田畴再想,来人已经转过身来,向他长揖下去:
“田大人一路辛苦。在下颍川郭嘉,忝为司空帐下军师祭酒,此征乌丸,远军而来,虏势地形多有不谙之处,还望足下日后不吝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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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6/2008)修文中“蜡烛”部分,特别致谢乌鸦~
把关于蜡烛的讨论粘贴如下:
round 1:
网友:乌鸦小奉孝 评论:《采薇 · 玁狁之故》 打分:2 发表时间:2008-01-04 17:40:19 所评章节:10
指一个BUG:三国时候蜡烛是超~~~~级贵的东西,一直到了晋朝时候石同学还烧腊烛比富呢,可见军帐里面不应该点那么多“儿臂粗”的蜡,乖乖烧普通的油脂就好了……
___________
作者回复:
话说俺真是爱这种挑bug的评啊,使劲波一个
蜡烛的问题,其实我写的时候想过了。但我认为,那时候蜡烛没有想象中那么贵,石崇那是拿蜡烛当柴火煮饭,当然BT——就是现在Bill Gates拿蜡烛煮饭,估计也得有人PIA之(最大可能是环保组织||||)
而西汉就已经使用蜡烛了(日暮汉宫传蜡烛,主要不是因为蜡烛特别贵,是因为寒食),到三国时期已至少200多年历史,蜡烛制作工艺又不太复杂,咱们不能看扁了老祖宗——同理,我认为三国时期是有马镫的(田畴那句“执鞭坠镫”写的时候我还想了一下),虽然最早出土的马镫是晋代,但夏侯渊那个“三日五百六日一千”,还有虎豹骑一日一夜300多里,没有马镫简直94极限运动
但是其实也只有阿瞒的中军帐里用蜡烛来着(唯一的生活用品彰显身份之处),奉孝回帐就是“熄灯”……奉孝我对不起你……= =|||
——龟毛到自己都冒汗的人留
作者回复:
哦,再加一个蜡烛其实是比较日常的用品的理由:
《古诗十九首(之生年不满百)》: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而古诗十九首一般被鉴定为汉魏晋之交的作品
round 2:
网友:乌鸦小奉孝 评论:《采薇 · 玁狁之故》 打分:2 发表时间:2008-01-05 09:47:05 所评章节:10
再,仍旧是蜡烛问题。早期的蜡烛多用蜂蜡(这个是自己推断的,因为山海关内动物身上脂肪含量有限,而且不容易塑型保存,所以应该是蜂蜡的用量比较大),而那个年代伟大的中华人民刚刚进入人工养蜂阶段,蜂蜡主要还是靠自然采集,数量也不会太多,价钱肯定也不菲。有钱吟诗作赋的人家没事秉个烛传个火自然无可厚非,但是行军打仗这种本来就是高消耗高浪费的RP活动里,最好还是不要用了吧……并且早期的蜡烛跟现在用的蜡烛不一样,是脂肪酸+甘油的混合体(现在是用硬脂酸的),会有比较严重的黑烟,就连现在进深山野林尤其是南方地区的时候点的火把都还黑烟滚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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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蜡烛,蜂蜡应该没错,“蜡”字就是虫字旁嘛。脂肪的话,我一直觉得那会儿蜡烛应该是牛油的,不知道哪儿来的这印象,传说秦始皇陵里面发现的蜡烛是鲸鱼油,不知道经过了两汉还是否这等RP~~不过这个提醒也还是甚好,我本来觉得蜡烛烟小,现在想想,那会儿蜡烛估计跟油灯一样要冒黑烟……那就改之,反正曹阿瞒估计也无所谓……回头我把它修成几盏大号油灯,蜡烛之类的留给性格细腻的子桓殿下好了= =+
————————下面是原有注解的分隔线——————
想了一想,也许田畴这个名字太冷,决定很龟毛的废话几句……对这段历史熟的人请跳过下文。
虽然演义里面很无情的把他省略成了郭嘉嘴里那个“识路径”的向导,连名字都懒得一提,但田畴其人显然远不止此。陈寿对他的评论是“田畴抗节”,虽然是个过于简单的概括,但他身上其实很有在那段历史中已经不太多见的国士之风——话不多说,我尽量把(我自己看到的)他的经历和性格写在后面的文中就是。节选一点三国志在此,虽然很多内容陆续会在文中出现,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先随便看看 XD
《三国志·田畴传》节选: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也。好读书,善击剑。初平元年,义兵起,董卓迁帝于长安。幽州牧刘虞叹曰:“贼臣作乱,朝廷播荡,四海俄然,莫有固志。身备宗室遗老,不得自同於众。今欲奉使展效臣节,安得不辱命之士乎?”众议咸曰:“田畴虽年少,多称其奇。”畴时年二十二矣。虞乃备礼请与相见,大悦之,遂署为从事,具其车骑。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名。原以私行,期於得达而已。”虞从之。畴乃归,自选其家客与年少之勇壮慕从者二十骑俱往。虞自出祖而遣之。㈠既取道,畴乃更上西关,出塞,傍北方,直趣朔方,循间径去,遂至长安致命。诏拜骑都尉。畴以为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朝廷高其义。三府并辟,皆不就。得报,驰还,未至,虞已为公孙瓚所害。畴至,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
……
畴得北归,率举宗族他附从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以立於世!”遂人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畴谓其父老曰:“诸君不以畴不肖,远来相就。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恐非久安之道,原推择其贤长者以为之主。”皆曰:“善。”同佥推畴。畴曰:“今来在此,非苟安而已,将图大事,复怨雪耻。窃恐未得其志,而轻薄之徒自相侵侮,偷快一时,无深计远虑。畴有愚计,原与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条。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丸、鲜卑并各遣译使致贡遗,畴悉抚纳,令不为寇。袁绍数遣使招命,又即授将军印,因安辑所统,畴皆拒不(当)〔受〕。绍死,其子尚又辟焉,畴终不行。
……
(后面就进入这次远征乌丸了,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