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

　　夜白再次醒来，依然是天黑又黎明的破晓时分，虽说是夏季，但破晓之时依旧是有些凉意，夜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冻醒的，睁开眼睛，是一片寂静的黑夜，夜白眨眨眼，方才明白自己这一觉，竟然是从下午睡到了第二日黎明。
　　夜白苦笑一声，正欲起身，忽而脖颈僵硬了一下，手指微微动了动，方才发觉自己的肩上还环绕着一个人的胳膊，那人纤长的胳膊从背后环绕来，连同被子一起，轻轻的环住了自己，微微一动，刚好碰到那人结实的胸膛。
　　夜白有一瞬间的愣住，从来到这里，两人以夫妻名分共居一间，同住一张炕上，但前些日子夜白风寒，岚浮受伤，两人都是一人占据一遍，彼此互不相扰，如今挨的这样紧，还是第一次。
　　或者说，这是夜白第一次，离一个男子这样紧密。但不知为何，在这样略微泛着寒意的夜晚，夜白却不想推开身边的那人，那样微薄的暖意，透过薄薄的棉被渗透进来，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竟然如此动人。
　　夜白怔怔的在黑夜里张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连带着，后背也僵硬了许多。
　　“你醒了。”忽然，身后传来岚浮低低地声音，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岚浮的声音带着些许干涩和慵懒，却在夜白心中重重的激荡起涟漪。
　　夜白一惊，忙手忙脚乱的想要挣扎起身，嘴里已经慌乱的答道：“我。。。我又睡着了。。。”
　　“夜白，别动。。。”岚浮的声音嘶哑，似乎有些疲惫，但环着夜白的胳膊却并未松开，反而紧了紧，将夜白禁锢在了怀中，低声道：“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吧。”
　　夜白一愣，但不知怎么，竟也停下了挣扎，静静的躺了下来，她不敢回头去看岚浮的表情，她知道，岚浮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百爪挠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沉默良久，夜白耳边方才传来岚浮低低地叹息声，道：“夜白，昨天，我很害怕，看到你一个人晕倒在房中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那我又应该怎么办。”
　　岚浮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白耳边响起，夜白还能感觉到他轻浅的呼吸，沉默良久，夜白开口道：“对不起。”
　　“不，”岚浮苦笑，道：“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你的病愈来愈严重，我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夜白在黑暗中张大眼睛，可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黎明前的黑夜，果然如此的黑暗，夜白低下头，道：“岚浮，在这里的生活，我很喜欢，所以，我是故意瞒着你我的病情，可是现在看来，我已坚持不了多久了。”
　　“夜白。。。”岚浮闻言，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哀伤，下意识的抱紧了手。
　　然而夜白已然继续开口，道：“能在这里和你生活这段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会再贪心奢望更多了。”
　　沉默良久，岚浮才道：“过几日，再过几日吧，我们再留几日，可好？”
　　夜白轻轻点点头，心中思虑一会，夜白咬咬牙，翻个身，两人面对面的躺着，但夜白的高度只看得到岚浮的胸膛，夜白微微垂下头，微微靠在岚浮胸口，开口道：“岚浮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想我以前如何对你，方才发觉，这么长时间，我竟然欠了你这么多，对你疏远，戒备，甚至于在你为我挡了那一箭的时候，我还在猜忌你。如今想来，这些的起因，终究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让我害怕。”
　　“那夜上元灯节的河边，我初次见你，还是一个懵懂美丽的少女，”岚浮闻言，脸上微微泛起笑意，道：“可是那时你见到我便避之如瘟疫，我还在纳闷，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夜白笑笑，道：“便是那次，初次见你，只在水中一个倒影，便犹如命运一般吓煞了我，我当时只觉得若是遇见你，那边是纠缠不休，至死方休的命运，故而一心只想逃避，可惜，命运又岂是躲避就能躲过去的。”
　　岚浮闻言，微微一愣，竟然无声的笑了，道：“故我与你一样，皆都是逃不脱命运的人。”
　　“如今我已想明白了，”夜白开口，道：“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总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明白一些。”夜白抬起眉，看向岚浮的脸颊，却只能隐隐看见他光洁如玉的脖颈和下巴，道：“我从前倒是喜欢过一个人，可惜那人终究没把我放在心上，所以这一次，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那么，你呢？喜欢，或者是假装喜欢，亦或者是根本就没喜欢过，告诉我，不要骗我，也不要担心我不会再继续帮你，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日后若是死，也别无所憾了。”
　　夜白的声音落下，回荡在这寂静的黎明破晓之际，此时屋外村里不知何处一声鸡鸣远远传来，似乎是天就要泛亮。
　　岚浮胳膊轻轻收紧，将夜白环在怀里，然后，他的声音响起，道：“夜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懂我，我也自知是懂你的，你所说的喜欢，若是如飞蛾喜欢烛火，夏蚕喜欢桑叶一般，只遵从内心的那种喜悦与欲念，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这样的喜欢，我对你，也不是这样冲动且欲念的喜欢。”
　　夜白静静的倾听，并未插话，听到岚浮的那声‘不喜欢’，也并未露出失望或是其他表情，只是认真，静默的听着。
　　果然，岚浮顿了顿，接着道：“你对于我来说，是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存在，或者说，即便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甚至没有见过，我亦能知晓你的存在，我亦能知晓你是那个要与我一起的人。无论我们是同行或者对立，甚至于拔刀相向的时候，我也依旧知道，你是我唯一的那个人，即便我们之间会仇视，愤懑，有道路的不同而引起的冲突，甚至于若是日后不能在一起，渐行渐远，你也是我心中唯一的存在，或许我会喜欢冬雪春花，但那些不过是暂时的转瞬即逝的，这个世界变化万千，喜欢，仇恨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我对你的感情，不与世界同在，不与生死相论，只与你我有关，在我看来，这是我的爱，也是我对你的，永恒的爱。”
　　岚浮的话音落下，窗外忽然泛出一丝光亮，那是，破晓之时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之中，夜白终于能看见岚浮的表情，认真，深情，犹如说出一个誓言一般。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或许说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夜白心中忽然就安心了，生死又如何，别的那些，权谋利益，心机叵测，都如浮云一般，百年之后，一抔黄土，连史书上也不会多记几笔。
　　得一真心人，死亦何妨。
　　夜白垂下头来，靠向岚浮的胸膛，声音露出些许怅然与愧疚，道：“对不起，我犹豫了这么久，也让你等了这么久。”
　　岚浮嘴角露出笑意，轻轻搂紧了她，轻声道：“晚一些又何妨，你还在，就是最好。”
　　天光终于泛明，屋外，已经能听到张大爷走动收拾竹篓草绳准备上山砍柴的声音，这一日，夜白与岚浮起的很早。
　　小虎照常早早的起来，从家里拿过来几只柿子饼，又从鸡笼里掏几个鸡蛋拿回家，这是刘姐交给他的每日的任务。
　　小院里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一般，早上喂完了鸡，岚浮拿出笔墨纸砚，铺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始写字，夜白也拿出昨日跟随张大妈学了一半的刺绣手帕开始接着绣，张大妈起来在锅里炖上几只鸡蛋，熬上稀粥，一会儿便能闻到早饭的香气。
　　仿佛一切还是以前模样，但依旧是有一些变化的，比如说，时不时的，岚浮会停下笔来看看夜白，目中露出温柔与怜惜。
　　夜白偶尔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便看到岚浮投过来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脸红，又忙低下头来，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心虚，又抬头看过去，不免有些忙乱，惹来岚浮嘴角轻轻扬起的笑意。
　　张大妈过来看到，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道：“这样不就好了，夫妻之间，都是吵吵嘴就过去了，这和睦恩爱的样子，才对嘛。”
　　这一番话，又惹得夜白红了脸颊。
　　岚浮写完了字，收拾好笔墨，走过来，蹲在夜白旁边，看她一板一眼的绣着一方小小的手帕，上面的鸳鸯只绣好了一只，乡下的人，都只会绣些鸳鸯花朵之类的，故而夜白学的也是鸳鸯的图样。
　　看到岚浮走过来看着自己绣花，夜白一个紧张，手中针线抖一抖，差点戳了手指。顿时有些羞恼，抬头瞪向岚浮，道：“不许看我。”
　　岚浮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只不过手上却已然拿起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道：“幸好没有伤到手指，要不然我就是负荆请罪也不行了。”又看向夜白手中的手帕，笑道：“这手帕，可是绣好送我的？我看这鸳鸯寓意倒也不错。”
　　夜白见他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忙将手中手帕藏到怀里，道：“谁跟你说这是鸳鸯了，不过是野鸭子罢了，”顿一顿，又瞪他：“都说这手帕是女子之物，你一个大男人，要手帕也不嫌害臊。”
　　“携带妻子所绣之物，哪里害臊了，”岚浮正色道，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道：“归有光尚且为妻子植一枇杷树，日日睹物思人，写出‘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样的句子，世人皆谓他深情，又有谁能说我害臊呢。”
　　夜白瞪他一眼，却莫名的低了声音，嘟哝道：“谁是你妻子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那归有光的妻子早已去世，你用她来比喻我，真是不安好心。”
　　岚浮一愣，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道：“只是比喻物件罢了，怎么会以他的妻子来比喻我的妻子。”
　　见夜白低下头不说话，岚浮又想了想，道：“对了，那日刘大哥说镇上书斋的老板想要见见我，来这里许多天，也没出去逛一逛，过两天我们去镇上瞧瞧吧。”
　　闻言，夜白顿时有了兴趣，抬起眼来，目中闪烁着光芒，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道：“好啊，正好我也在家里呆着烦闷，出去散散心也好。”
　　见她如此开心，岚浮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由得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只是莫名的，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