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

　　一连几日，都过的十分平静，夜白与岚浮都异常默契的，没有提起那日清晨的对话，仿佛在刻意回避。
　　岚浮的伤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做些简单的活计。
　　自从知道了岚浮会写字之后，隔壁家的小虎时常过来找岚浮缠着教他写字。
　　张大爷照例早晨一起来就去山上砍柴，夜白与张大妈坐在屋外的阴凉处，吹着凉风，张大妈的针线活做的极好，此时正拿着一只绣花的鞋样子，在教夜白绣花。
　　院里的树下石桌上，岚浮正坐在那里教小虎识字，面前铺开一张白净的纸，岚浮提起手腕一字一划的写下几个字，小虎瞪着大眼睛在旁边看的认真。
　　这样安静平和的日子，这样舒爽闲适的初夏时节，夜白手里小心翼翼的拿着针线，照着张大妈的样子，缓慢但是却细致的绣着手中的一方手帕。偶尔抬头，便能看见岚浮微微垂着头认真写字的模样，静谧，美好。仿佛是夜白与岚浮都忘记了那日的话题，也都没有人提出要离开这座村庄。
　　小虎眨巴着大眼睛坐在石桌旁的小板凳上，认真的看着岚浮一笔一划的写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佩服，道：“岚浮哥哥，你写的字太好看了，比我们书堂的先生写的好看多了。”
　　岚浮微微一笑，写完最后一笔，柔声道：“小虎若是勤加练习，也会写的很好的。”
　　“真的吗？”小虎瞪大眼睛，满心期待的看着岚浮，道：“我也可以写的和岚浮哥哥一样好吗？”
　　“那是自然，”岚浮笑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夜白姑娘可真是有福气，”坐在夜白旁边的张大妈笑着看向树下认真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道：“像岚浮这样大的小伙子，能够这么稳重，学问又好，又耐心，这世上，可少见的很那。”
　　夜白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那边，不知岚浮是否听到了张大妈的话语，此刻也微微抬起头，看向夜白，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夜白顿时回过神来，忙垂下了头，脸颊却微微的开始发烫。
　　张大妈在一旁看得乐呵，道：“这新婚的小夫妻呀，就是害羞些，过些时日就好了。像我和你张大爷，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这不，几十年了，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来了。”
　　“您和张大爷成亲前都没见过吗？”夜白惊讶道。
　　“是啊，”张大妈笑笑，回忆道：“是啊，都是家里做主定的亲事，结婚时候红布头一盖，什么都看不见，洞房花烛了才看见模样。”
　　“可是。。。”夜白有些疑惑：“这样，你们也愿意吗，和陌生人成亲，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也有嫁人了之后后悔的，可是嫁都嫁了，若是自己回了娘家，那就算是被扫地出门了，这样的女子，哪还有人敢要。”张大妈摇摇头叹息道，顿了顿，又道：“老天爷对我已经很好了，我遇到了你张大爷，初嫁过来的时候也不情愿，你张大爷年轻的时候其貌不扬的，可是却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也疼我，地里的活，舍不得让我干，他自己除了种地，还要上山砍柴，就是为了能让我过的好点。人的心是肉做的，这么久了，说不感动是假的，不知不觉间，和他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想起那些事，仿佛就是昨天似的。”张大妈目中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道。
　　夜白早已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听张大妈说完，下意识的看向树下的岚浮，心中回荡着张大妈的话，人的心都是肉做的，这么久了，真的能说不感动吗。
　　夜白自问在这里，从没负过任何人，对于凤歇，对于谢安景，对于萧七，甚至于对于阿碧，自己也是选择了包容，可是，唯有岚浮。。。唯有岚浮。。。
　　从他第一次进郡主府，直至前几日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然而自己还说说出那样伤害他的话，夜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所有人都可以包容友爱，但却对于岚浮，总是在不经意间，或者故意将他愈推愈远。
　　“夜白呀，岚浮是个好孩子，”张大妈叹息着摇摇头，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能看出两人之间的不正常。“大妈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岚浮是个好孩子，你要感谢老天爷，让你们遇见。”
　　夜白垂下眸子，握住方帕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世上，自己负过的人，唯有岚浮。
　　那边岚浮已教小虎写完一张字，小虎放下手中的笔，跳起来兴高采烈道：“岚浮哥哥，我写完了，我写完了，我要快些拿去给阿妈看。”
　　“嗯，”岚浮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快去吧。”
　　看着小虎拿着纸张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岚浮方才回过头看向阴凉处纳凉的夜白与张大妈，走过来，笑笑道：“张大妈，今天还有什么活需要做吗？”
　　“你这伤刚好些，哪还能让你天天干活，这些天你都帮了我很多了。”张大妈站起来，慈祥的笑着，道。
　　“大妈您是哪里的话，您收留我们，我们帮您是应该的，更何况，我的伤不碍事，大夫也说了，适当活动一下也有助于恢复。”岚浮笑笑道。
　　夜白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手帕塞进衣袖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那个。。。”
　　“哎呦，你瞧我这脑子，”张大妈一拍脑袋，道：“这天气还没有热起来，这年轻人哪能整天呆在这小院子里，出去散散心也好，岚浮啊，你就带夜白出去逛逛吧。”
　　“啊？”夜白哑然，瞪大了眼睛。
　　“大妈说的也是呢，小虎上次说村后边的小溪那边鱼儿正肥呢，一直嚷嚷着要去抓鱼，一直没机会去呢。”岚浮看向夜白，微笑，道：“我们一起吧。”
　　夜白垂下头，觉得带着小虎也会少些尴尬，点点头，道：“也好，来这么多天了，也没出去看看。”
　　“好，那我去叫小虎，我们在门口等你。”岚浮脸上露出笑意，道。
　　夜白收拾停当，衣裳是张大妈问隔壁刘姐借的，虽然朴素些，倒也合身。
　　出了门，门外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小虎穿着短褂，一只手拎着鱼篓，正笑得开心，岚浮则是问刘哥借的长袍，毛月色的长衫，还是刘哥翻箱倒柜寻摸出来的。
　　初夏的天气并不算是很热，一路走来，路边虽说有树荫可以乘凉，但夜白还是额间渗出了薄薄的汗珠。
　　岚浮一只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小虎，此时看夜白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伸出手，用袖口帮她擦擦汗，道：“走的热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夜白微微愣了愣，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马上就到了，再说，”夜白笑着看向小虎，道：“若是现在休息，小虎也不愿意吧。”
　　小虎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道：“才不呢，岚浮哥哥说呢，男孩子就要关心女孩子，夜白姐姐若是累了，我们就陪着姐姐一起休息。”
　　夜白一愣，转眼笑了起来，挑眉朝岚浮道：“这些都是你教他的？”
　　岚浮无奈的耸耸肩道，朝小虎道：“小虎，你犯规了，说好的是秘密呢。”
　　“啊。”小虎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忙伸出手捂住嘴巴，道：“我忘记了。”
　　夜白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笑道：“好啦，夜白姐姐不累，你不是说溪水里的鱼儿正肥吗，我也等不及要去看看呢。”
　　“真的吗？”小虎瞪大眼睛，看向夜白道：“夜白姐姐也喜欢抓鱼吗？”
　　夜白一愣，猛然想起第二次看见岚浮的一幕，笑道：“算是很喜欢吧，你岚浮哥哥第二次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在抓鱼呢。”
　　“啊？”小虎张大嘴巴，道：“夜白姐姐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岚浮回忆起那次的相遇，笑道：“当初，我为了追求你的夜白姐姐，费尽心思策划了一场美好的偶遇，可是最后，第二次正式的见面，却很仓促。”
　　夜白闻言，无奈的摇摇头，笑笑，道：“说起来，第一次，还真是吓到我了。”
　　“嗯？”岚浮不解的看向她，道：“为什么，月坠当时信誓旦旦的和我说，这样的场景，一定会打动女孩子，当时你逃跑的时候，我还愣怔住好长时间。”
　　夜白抬起眸，看向岚浮，目中笑意缓缓散去，忽而带上了一丝迷蒙的雾气，良久，夜白才开口道：“岚浮，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刻，那一瞬间，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无法挣脱，无法呼吸。”
　　岚浮怔住，然而夜白已然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目中平静，缓缓道：“我已经死过一次，活过来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已经自由，可是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便是这样的感觉，身不由己，所以，我才会想要逃离。”
　　“原来如此，”岚浮轻声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或者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凤歇，所以才会一直想要推开我。”
　　夜白垂下双眸，目中闪烁着痛苦与无奈 ，低声道：“对不起，岚浮，我太自私，被人欺被人骗，我都可以包容，可是对于你，我一直都在伤害你，这么久了，我欠你的越来越多，多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心的地步。”
　　“没关系，”岚浮忽然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来握住夜白的手，道：“相反，我很高兴，你如此对我，至少说明我在你心里，是与众不同，夜白，即便被伤害，被舍弃，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在你心里，对于我是愧疚与感激，那也比毫无交集来的好。”
　　夜白愣住，目光复杂的看着岚浮，目中缓缓的泛起泪光，夜白忽然想起什么，猛然低垂下眉头，哑声，道：“岚浮，我。。。我不是。。。”
　　“夜白，”岚浮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你是夜白，仅此而已。”
　　“可是。。。”夜白垂下头，呐呐道。
　　“夜白，等我做完那件事，我们就回来这里，平静的生活，好不好？”岚浮忽然开口道，目光紧紧的看向夜白，隐隐带着期待与请求。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溪边，小虎听不懂岚浮两人的谈话，只一声欢呼，便冲到了溪边，熟练的卷起裤腿，小心翼翼的踩在了清澈的溪水里，回过头朝夜白两人招招手，道：“岚浮哥哥，夜白姐姐，要过来吗？”
　　夜白抬起眼，朝他笑道：“你先玩，我们休息一下。”
　　岚浮见小虎玩的不亦乐乎，缓缓走至夜白身边，伸出胳膊，环住夜白的肩膀，低声复又问道：“好不好，夜白？”
　　夜白微微偏头，看向岚浮含笑的双眸，仿佛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下意识的缓缓点头，道：“好。”
　　日光正好，岚浮坐在溪边草地上，含笑看着溪水中玩闹的两人，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抱着鱼篓咧开嘴正笑的开心，穿着粗布衣裳却依旧清丽美丽的少女此时拿着长棍，不时瞄准水中的某处戳刺过去，大多数时候鱼儿都会溜走，但不时地，溪上会传来插到鱼的欢呼声和嬉笑声。
　　这一日，阳光如此明媚，岚浮从未见过这样明媚的风景，即便是在以后的日子，这一幕场景，也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伴随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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