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

　　听梅苑中，来客已然告辞，只留下梅树下静静依着软榻看着白梅盛放的岚浮，手边的红泥小火炉已然快熄灭，只余下淡淡的温度。
　　矮桌上的茶杯尚未来得及收拾，颇有些曲终人散的意味。
　　岚浮手指轻轻抚在眼角，细长的丹凤眼轻轻翘起，良久，方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一出一见钟情的好戏。”只是那语气，听不出是感叹还是嘲讽。
　　旁边静默战立着的月坠目光看向岚浮，静默良久，方才问道：“公子是说朱子文与阿碧？”
　　“是。。。”岚浮看向白梅树上，渗过来的点点阳光，眯起眼睛，道：“这样的戏码，或许只有她才会相信。”良久，却又有些无奈和懊恼：“真不知道她这样，是好是坏。”
　　“郡主是聪慧之人，公子不必担心。”月坠闻得此言，已然明白了那个’她‘指的是谁，踯躅良久，方才回到。
　　“我从未担心过她，”岚浮翘起嘴角，却莫名的有些苦涩之意：“我只是，看不透她而已。”
　　月坠看向梅花树，没再开口，院中，恢复了一片安静。
　　送走了朱子文，夜白带了阿碧顺着花园行走，阿碧跟在夜白身后，一时无话。
　　夜白皱眉想了许久，方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阿碧，那朱子文，你可还中意？”
　　阿碧猛然听得夜白这样问，哑然开口：“郡主。。。这。。。”
　　“阿碧，我方才看他神情，分明是对你有心意在的。”夜白道，道：“若说你二人情投意合，我也好成全了你们，可是。。。”顿了顿，夜白叹气道：“那朱家二公子，我也素有耳闻，此人虽说品行无差，待人也真挚，只是。。。也正是如此，红颜知己颇多，此时他对你是真心真意，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郡主。。。”闻得夜白这样说，阿碧目中闪过一丝泪光，紧握住夜白的手，道：“郡主对阿碧好，阿碧一直都铭记于心。可是。。。”
　　沉默良久，阿碧方才涩涩开口，道：“可是郡主对阿碧再好，阿碧也是一个小小婢女，日后，怕是也嫁不了多好的人家。即便郡主为阿碧做主，夫家也免不得轻看阿碧。朱公子虽说多情一点，但对阿碧的感情，却是认真的。”阿碧拭去眼角泪光，看向夜白道：“郡主，阿碧能嫁给这样的夫君，已是极大的福气，哪里还能奢望他能为我一心一意。”
　　夜白闻言，叹息一声，道：“既然你已决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你若嫁与他，以后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郡主放心，”阿碧闻言，目中虽说依旧含着泪光，却露出喜悦，忙到：“阿碧日后，必定与夫君好好过日子，不辜负郡主的一番苦心。”
　　“嗯，那就好。”夜白伸手抚着阿碧的发丝，目中闪过一丝欣慰。道：“既然已然决定，你也不小了，也该让朱子文早些来提亲，到时候，我定要去喝你的喜酒。”
　　“嗯，阿碧知道。”阿碧低头，脸上露出羞涩。
　　夜白在外面呆了许久，此刻心情放松下来，却是觉得寒冷，阿碧脚伤未愈，夜白便让她回去歇着，自己则缓缓走向自己寝院。只是心中，却多了些叹息之意。
　　虽说来南国时日不多，但阿碧一只贴身照料自己，无微不至，夜白心中对她自是喜欢，自己并非不知感恩之人，待过些日子，若阿碧真想嫁人，自己也不会置之不理，为她寻个良人也不无不可，只是，阿碧却是等不及，自己去寻了下家。自己也不能阻止，这样的结局，或许对于阿碧来说，才是好的。
　　夜白缓缓踱着步，走向自己院中，目中有些无奈之意，自己的想法，终究是与这里的女子多有不同，真心在这样的时代，实在稀缺。
　　一转弯，进了院门，便看见院中静立着的凤歇，夜白抬眼看向他，嘴角扯出笑容，道:”凤歇，你来了。”
　　凤歇见她回来，上前几步，帮她系紧大氅的带子，皱皱眉道：“怎么这刚回来，也不在房中歇息。”
　　夜白朝他笑笑，道：“有些事情要处理。”
　　“郡主说的，可是阿碧与朱子文的事？”凤歇系好带子，松开手，站在她面前，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是。。。”夜白揉揉额，眉头轻轻蹙起，道：“不过现在已经无事了。”
　　“郡主方才，可是去了听梅苑？”凤歇忽然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夜白惊讶抬头：“你怎么知道？”
　　凤歇伸出手，附上夜白发间，那里，有一枚小小白梅花瓣，手指伸出，捏起那枚花瓣，一松手，便飘落了下来。
　　夜白看见凤歇举动，顿时明白，这白梅，郡主府中之有听梅苑才有，正欲开口，却听见凤歇在自己耳边低低的道：“郡主何时，与岚浮公子这么亲近了？”
　　“。。。”夜白哑然，连忙开口道：“没有，只是他帮我留住了朱子文，所以我才过去的。”
　　“是吗？”凤歇收回手，嘴角划过一丝莫名苦涩的笑容：“是因为岚浮比我更明白郡主的心意，比我更知道郡主想要什么，比我聪明，比我更能让郡主开心，所以，郡主才会对他如此亲近。”
　　”凤歇？”夜白忽而怔住，凤歇的笑容，让自己觉得很难受。她猛然上前抓住凤歇袖口，急急开口：“不。。。不是的。。。”
　　“郡主。”凤歇看向她，目中深谙，那双潋滟的眉眼盯着夜白，缓缓道：“郡主还记得，初来南国之时，你曾对我说过，让我不要离开你。那么。。。现在呢？”
　　“凤歇。。。”夜白手指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干涩：”现在也一样，凤歇，无论何时，我对你说过的话，都算数。“
　　“不早了，”凤歇忽然收回了视线，手指拂过面前少女乌黑顺滑的发丝，目中划过一丝宠溺与悲伤，道：“郡主该休息了。”说罢，不等夜白开口，收回手指，转过身，就要离开。
　　“凤歇!”夜白见他就要离开，忙上前两步，就要追上他，道：“凤歇，你与他不同，他只是一介客卿，而你是我信任的人。”
　　凤歇脚步一顿，怔了怔。夜白见他停下，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良久，才听见前面传来清浅的声音：“郡主，凤歇何德何能。”
　　夜白一滞，前面的绯色身影已近离去，夜白只看见那袭绯衣衣角飞扬，刹那便消失在院门之外。
　　房门外，阿绿已经在等候，此时见凤歇离去，忙走上前来，握住夜白的手道：“郡主，屋外寒冷，还是回房吧。”
　　夜白晃过神来，收回视线，看向阿绿，皱皱眉，忽然问道：“阿绿，你说凤歇，是不是有些奇怪？”
　　“凤歇公子，向来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啊。”阿绿扶着夜白，走进房间，顺手为夜白倒上一杯热茶。
　　“不是。。。”夜白结果茶杯，眉头依旧皱着，道：“我自是知晓他的性子，只是今日见他离去之时，有些萧瑟的意味，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感觉。”顿了顿，又道：“凤歇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阿绿挠挠头，道：“好像没有啊，还是像从前一样，偶尔出府一阵子，在山上几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夜白低下眉头，思索半晌，忽而问道：“阿绿，从我醒来，好像从未问过你凤歇的身世。”
　　“是的呢，郡主曾说过，凤歇公子的事情，随缘就好，以前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计较，所以从来没有问过奴婢。”
　　夜白手抚了抚额头，想了想，道：“阿绿，我现在想知道了。”
　　“嗯？”阿绿张大眼睛，看向夜白，道：“郡主想要知道凤歇公子的事情？”
　　“嗯，我要知道。”夜白认真的点点头，若是真的有了变故，自己不能还在被蒙在鼓里。
　　“这。。。”阿绿有些犹豫的道：“可是发现公子的事情，奴婢也知晓的不是很清楚，郡主若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藏书阁看看，我听说藏书内阁之中，好像有府中众人的信息。”
　　“内阁？”夜白疑惑的抬眉。
　　“是啊，”阿绿点头道：“内阁之中所藏皆是府中要紧之事，想来应该有凤歇公子的信息，来南国的时候，也一并搬来了，只是那些箱子的钥匙，只有郡主有，所以闲置许久也没人去，郡主不提起凤歇公子的事，奴婢还记不起来呢。”
　　“钥匙？”夜白忙问道：“那钥匙在哪里？”
　　“这。。。”阿绿皱起眉头，无奈道：“这钥匙的去向，奴婢是不知道的，全府上下，只有郡主一人知晓。”
　　夜白颓丧的捂住头，只有自己一人知晓，自己哪里知道钥匙在何处。
　　想了想，夜白道：“算了，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得我能想起些什么来呢。”
　　阿绿忙扶她站起来，道：“郡主要现在去吗？”
　　“嗯，说起来，这府中的藏书阁，我还从未去过，去看看也好。”
　　说话间，夜白已经行动起来，几步便跨出了房门，被阿绿领着，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其实就在府中内湖边上，是一幢青砖白瓦的小院。夜白从前在府中闲逛的时候看到过，不过因为自己不喜读书，这藏书阁之内，除了一桩小楼之外再无其他，也没什么好看的，所以从来没有进去过。
　　此时进来，看见这素雅的小院，却也觉得清新宁静许多，颇有些诗书气息，怪不得选这样的地方来放书。
　　这藏书阁少有人来，院子又小，所以里面也没有人，夜白径直跨了进去，走向那幢小白楼。白楼的门开着，夜白并未敲门，直接进了去。
　　一进门，才发现里面实在是宽阔，与外面素雅的模样相去甚远，里面摆满了紫檀的书架，一排排一行行的书，装订成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夜白一眼看去，便看见好几个已经绝版的孤本，被摆放在书架软垫之上，虽说装饰几位朴素，但细细看去，却是叫人心惊，且不说那价值千金的紫檀木架，光是这一屋子的藏书，对于那些读书人来说，怕是数之不尽的一笔财富。
　　夜白长大嘴巴，心中惊讶万分，对这位北幽的华阳郡主的奢华生活，充满了惊叹。
　　正当夜白惊叹之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声音：“郡。。。郡主？”
　　夜白回过头，身边的阿绿已然脱口而出：“小巧！”
　　果然，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只抹布，怯生生看向这边的瘦小身影，正是小巧。
　　夜白见她袖口扎了起来，手中拿着的抹布，便想起来她是来这里打扫的，走过去，问道：“小巧，你怎么来这里了，阿碧那里，不用你了吗？”
　　“嗯，是的，”小巧乖巧的点点头，道：“阿碧姐姐说她伤好的差不多了，担心我两头跑照顾不过来，便不让我去伺候了。”
　　“原来是这样，”夜白点点头，顿了顿，问道：“小巧，这藏书阁，是你一直打扫的吗？”
　　“是的，我因为小时候学过几天私塾，阿碧姐姐见我识得几个字，便让我来打扫藏书阁，整理整理书籍。”
　　夜白看了看里面一排排的书架，不由得揉了揉额头，皱皱眉，道：“小巧，我问你，你对这藏书阁，可了解？”
　　“差不多吧，这里的书，都是我摆放的，郡主要找哪本书，小巧帮郡主找。”
　　“嗯。。。我是想找一些资料，”夜白揉揉太阳穴，道：“你可知道，府中人的身世消息，可有有关的资料？”
　　“这。。。”小巧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这，奴婢在外间打扫，从未看见过这些资料，若说真的有的话，那就应该藏在内阁，可是里面上了锁，我们这些奴婢，是进不去的。”
　　“唉，原来是这样。”夜白叹息一声，想了想，看向书阁里面，道：“那就是内阁吗？”
　　“是，里面这扇门，就是内阁，只是这扇门异常坚固，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夜白踱步过去，打量一番，眼睛扫向门的四周，忽而心中闪过一个想法，正欲开口，门口忽而传来一个温润清冽的声音，似乎带着些笑意：“郡主可不要打这幢白楼的主意，这白楼虽小，但内里可是用铜墙铁壁制成，坚硬程度与那扇门不相上下。”
　　夜白心中一惊，猛然回过了头，果然，藏书阁的门口，闲闲倚着一身月白衣衫的岚浮，此时抬起眉正看着自己，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身后，是一言不发的月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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