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

　　风雪一停，虽说山路上依旧被积雪改的严严实实，但清理起来终于容易了许多，山下的军队日夜不休，第二日终于有少数的小队赶了上来，像夜白汇报了清理的进度，不出半日，山路便可同行。
　　那日上山谢全是见过夜白的，虽说夜白只是一介女子，且平日并不关注南国之事，但在南国，却是地位至高无上，乃是南国名义上的王，南国的军队，理论上也由夜白调配，是以谢全对夜白的情况极为关照，是以小队一上山，夜白的院外就围了整整一圈的护卫。
　　夜白院中，谢安景依旧在大殿打坐，阿福与阿绿已经去收拾行囊，其余的人皆都围坐在屋中，闲闲的喝茶，只等山路一通，便准备下山。
　　夜白手中玩弄着一只小小茶杯，手支着腮，觉得真是无聊，不自觉的，又想起那日在寺中后院与萧七等人喝的拿酒，入口甘甜清冽，并不苦涩，莫名的好喝。
　　岚浮缓缓抿了口茶水，看见夜白皱眉，微笑道：“郡主可是觉得累了？”
　　“没有，”夜白放下茶杯，有气无力：“就是觉得无聊。”
　　凤歇看过来，关心道：“郡主可要去院中走走？”
　　夜白摇头，道：“这几日困在寺中，已经把这佛光寺逛了个遍，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岚浮笑笑，道：“被困孤寺多日，郡主觉得烦闷也是自然，只是雪虽停，但不清积雪是上不了山顶的，若非如此，那山顶王羲之的书法时刻，倒也有幸一观。”
　　夜白点头，心中叹息一声，只闷闷的喝着茶。
　　屋中烦闷之境并未持续多久，不多时，外面便有人回报，谢统领求见。
　　夜□□神一震，立刻站了起来，谢全上山，说明山路已通，终于可以下山了。
　　谢全依旧是那日所见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此时换了轻便的软甲，倒显得精神了许多，一间夜白初来，上前抱拳道：“郡主受惊了。”显然那日已然认出夜白身份，此时也不在遮掩。
　　夜白此时看见谢全，心中高兴许多，笑道：“无事无事，我没有受惊，倒是谢统领，与将士们这几日奔波劳累，实在幸苦。”
　　夜白心中明白，此番若非自己困在山中，谢全恐怕也不会亲自上山，虽说每年上山祈福之人众多，南国来的达官显贵也不少，但谢全也非泛泛之辈，能得他重视的，也只有寥寥几人罢了。
　　好在谢全是军旅之人，并不熟悉为官的虚与委蛇之道，只问候了一下，便安排兵士们接引中人下山。
　　夜白心中踏实下来，目中雀跃起来，转过头来朝凤歇等人露出笑容，道：“终于可以下山了，我们去找谢安景吧，顺便与慧能方丈辞行。”
　　谢全虽说话不多，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大殿中的人皆都已经通知到，夜白过去之时，殿中已然无多少人，只是院中站着等候的谢安景，还有一旁与众人微笑辞别的慧能大师与寺中众僧。
　　几人过去，与谢安景汇合，夜白朝慧能拱手行礼，道：“在寺中多日，多有搅扰，多谢大师这几日的照拂。”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我佛普度众生，小寺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何谓挂齿。”慧能双手合十行礼。
　　夜白微笑点头，并未多言。
　　岚浮等人告过别，便准备转身离开，慧能送至寺门口，看着几人正欲离开，忽而开口道：“小公子。”
　　几人顿时停下脚步，夜白迷茫回头，疑惑的看向慧能。
　　慧能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一本素白简册，递给夜白，道：“小公子与我佛有缘，这本佛经，还望公子留下。”
　　夜白看向慧能手中，那本书册，正是放在夜白桌上那本，这几日，夜白时常翻看。岚浮目光不自觉的扫过，神情微微变了变。
　　低眉想了想，夜白抬起头，缓缓道：“慧能大师，这佛法无量，夜白浅薄，怕是参悟不透，这本佛经，还是留给有缘之人吧。”
　　“公子当真已决定？”慧能微叹一声，目中略有失望之色。
　　夜白看向那本书册，手中不自觉的握紧，良久，目中一缓，沉声道：“不上陡寒处，安知天地宽。我。。。决定了。”
　　闻言，慧能目中失望之色减去，收起手中书册，露出笑容，道：“老衲愚钝，公子有如此心性，是老衲强人所难了。”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夜白身后，道：“天高地广，还望公子珍重。”
　　夜白深深点头，并不多言，与众人一同离去。
　　身后，是目光一直遥望的慧能，旁边一个小和尚疑惑开口，道：“师傅，为何要将那本佛经送人，那可是您当年顿悟后亲自所写。”
　　慧能目光收回，淡淡道：“只是一本佛经而已，若遇有缘人，自然要随缘。”
　　“可是。。。”小和尚嘟哝道：“那个公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那日在后崖之上，并未参悟，只顾着看花，您的心血可是浪费了。”
　　慧能看向小和尚，笑笑，摸着他的头，道：“戒痴，你还小，并不明白，有些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小和尚垂下脖子，并未言语，忽而又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师傅，这么多年，这本佛经可有送给其他人？”
　　“有过。”慧能目中似有追忆，沉默良久，方才道：“可惜，那人与他的选择一样，都未接受。”
　　“没有接受？”小和尚抬起头，惊讶道。
　　“是啊，”慧能叹息，复又看向众人离去的方向，那条小路，已经没有了人影。“没有接受，众生皆是求佛无门，我这一生，只遇到过这么两人，已然看破，却不愿舍弃。”
　　“那之前那人。。。”小和尚轻声开口，疑惑看向自己的师傅。
　　“超脱之人皆是殊途同归。”慧能面上露出微笑：“之前那人，也许自己也没有想到，绕了一圈，终归还是要回来。”
　　小和尚依旧目中疑惑，却再也没有开口询问，师傅说过，不可强求。
　　山下，已然汇聚了多人，山路虽说清理过，但依旧是湿滑，好在有军队保护，跌跌撞撞，一行人终于下了山。
　　夜白站在山脚下，扬起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中抑郁之色一扫而空，感叹道：“一场大雪，虽是灾祸，可劫后余生，却是让人有了敬畏自然之心。心胸也开阔许多。”
　　“楚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说出这样让人醍醐灌顶的话语来，实在让人敬佩。”夜白闻言，转过身来，看见正在向自己行礼的萧七。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也只有你才会当真。”
　　“楚兄。”旁边赵信也跟着行礼，口中称谓也跟着萧七变成了楚兄。
　　夜白朝他回礼，挑挑眉，调笑道：“赵兄有礼了。”
　　旁边凤歇走了过来，看向几人，开口道：“两位公子可有事？”语气稍显寒冷。
　　看凤歇的模样，便知他还在为那日萧七拐着自己去偷喝酒而生气，夜白悄悄拽他的衣袖，道：“凤歇，他们是我的朋友，你别这么凶。”
　　萧七看见夜白模样，嘴角划过笑意，道：“无事无事，凤歇公子不必紧张，我等只是在山下看见楚公子，特意过来告别。”
　　凤歇看见夜白亮晶晶的眸子，无奈一叹，收回目光，道：“我先上马车了，公子不要耽搁太久。”
　　“嗯，好。”夜白露出笑容。
　　岚浮与谢安景几人朝萧七等人也微笑施礼，告辞了。
　　见几人上了车，夜白面上露出笑容，道：“萧七，你要与赵兄一起回城中吗？”
　　“我并不与赵兄一路，困在山中几日，家中母亲担忧，已经差人来接了，我要回趟家。”萧七道。
　　“原来是这样。”夜白点头，道：“太行山与小孤山在不同方向，萧兄路上可要万事小心。”南国太行山上的太行剑宗，夜白早有耳闻。
　　“楚兄，”萧七看向夜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然而夜白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那日赵兄所说的那朱家公子，可否真是个纨绔之徒？”
　　赵信闻言，忙到：“虽说我与朱子文不甚相熟，但扶风城就这么大，城中显贵少爷，我也都听说过，应该不假。”
　　夜白皱皱眉，心中暗道，这个花心大萝卜，若是真的捡到了阿碧的荷包，还真的不知是福是祸。
　　那便萧家的人已然来催，萧七只好向夜白行礼告辞，赵信也不便久留，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回程路上，夜白一想到朱子文那个花心大萝卜，心中就气闷，阿碧若是不喜欢倒也罢了，若是喜欢，自己也不好拆散，可这古代男子皆都不专情，阿碧以后，保不齐要受委屈
　　阿绿坐在一片，看见夜白低着头皱起眉头的模样，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商河之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与萧公子说了会话，就不高兴了。”
　　夜白看了看阿绿，想了想，道：“阿绿，我记得上元节回来后，你和我说过，阿碧似乎十倍一位年轻公子送回来的。”
　　“是呀，听阿福说，那位公子涨的还挺英俊的，而且看衣着打扮，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阿绿点点头。
　　“那。。”夜白开口：“那你有没有打听过，阿碧对那位公子，可有喜欢的感情？”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阿绿道：“这些小女儿的心思，阿碧姐姐肯定不好意思说的。”
　　夜白气馁，阿绿想想，又道：“不过，若是那位公子真的阿碧姐姐有心思，我想阿碧姐姐也不会拒绝吧。”
　　“为什么？”夜白疑惑道。
　　“郡主身份尊贵，自然不晓得我们这些下人的命运，”阿绿叹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大家闺秀的女子，要听从家中安排，像我们这些在府中做奴婢的，家中情况都不好，能给安排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家，好一些的，能留在做工的主家做个侍妾已是极好了，那日送阿碧姐姐回来的公子，长相不错，家境也甚好，若是能娶了阿碧姐姐，那就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闻言，夜白垂下头，心中明了了，来古代的这些天，夜白运气好穿越到郡主身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事情，竟恍惚间忘记了，这是古代，等级阶级分明，阿绿所说，虽在自己看来是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
　　叹息一声，夜白缓缓道：“既然是这样，那便看看阿碧的心思吧。”
　　见夜白目中颓唐，阿绿连忙道：“郡主不要生气，阿碧姐姐并非想要离开郡主府，只是。。。”
　　见阿绿面中焦急，夜白扯出一丝笑容，道：“阿绿，我没有生阿碧的气，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利，我不会阻止她。”只是，对这个被束缚住的世界，有些不满罢了。
　　“郡主。。。”阿绿诺诺道。
　　“阿绿，答应我，”夜白看向阿绿，认真的道：“如果要嫁人，必要嫁给自己所爱之人。”
　　“啊？”阿绿惊讶抬头，看向夜白，有些不解。
　　然而夜白已然闭上了双目，头靠在马车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绿垂下眉，轻轻拿过旁边的大氅，披在夜白肩上，轻声道：“郡主所言，阿绿一定铭记在心。”
　　马车依旧安稳的前行，车厢内安静下来，只听见骨碌碌马车前进的声音。
　　紧跟着夜白的那辆马车之上，玄衣的月坠正在赶着车，这是凤歇与岚浮的马车，一路上也是安静的出奇。
　　月坠静静的赶着车，一言不发，然而习武之人多年练就的耳力，仍旧能依稀听到前面那辆车上人的寥寥数语。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温暖却清冽，总归让人不自觉的安静下来。这几日在山中，他时时都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自那日那个少女歪着脑袋问出那句：‘那么，月坠怎么办呢？’那个声音，便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不知觉得，月坠握紧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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