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灭

作者:潭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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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快剑双成”


      第九回 “快剑双成”

      南宫忧禁不住长叹了一声,将竹笛收入怀中,准备回舱休息。
      一阵怪风迎面扑过来,刺得他面颊有些隐隐作痛。
      这风的确是怪风。如今十月天,本该刮西北风,而这风居然是从东北方刮来的!
      他眉头微微一蹙,循着这风向往东一看……
      风固然是怪风,而随着这怪风,他也很看到了些怪事。
      一道人影呼的跃上了城头,紧接着,又有两道人影跟着跃上了城头。当先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靠,头戴斗笠,黑巾蒙面,背负着一口长剑,身段婀娜,当是一个女子。随后二人,一个身穿一席青袍,肋下插着三口刀,一口长约二尺余,一口长约一尺余,另一口则是不满一尺的短刀,正是一个倭人;另一个长袍、靴子都从中央分为黑、白二色,正是皂白。
      “看来倭寇果真已经跟吉王联络得很密切了。”南宫忧这样想着,然而他不想多生事端,轻轻将身一踅,隐在舱壁旁,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三个人。

      “你是谁?我们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们的人?”皂白将腰间的环首刀抵出一截,开口问那女子道。
      “你们的人?”那女子开口了。然而就在她话音出口的那一瞬间,南宫忧蓦然感觉心头猛的一沉。
      她的话太冷了,毫无生气。仿佛只是一尊雕像,为了说这句话,而将这几个字必要的吐出来一般。
      “我杀的是倭奴,”她接着吐道,“倭奴也是你们的人?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她话犹未了,只见那倭人上前一步,噌的将肋下的“打刀”拔出,厉声朝那女子喊了几句倭话。
      “你就是苏州城的黑婆娘?”听到那倭人的话,皂白也不禁微一蹙眉,开口问道。
      一听到“黑婆娘”三个字,南宫忧不禁微微一愣。近些年来,倭寇每次骚扰东南沿海诸府、州、县,总会有些倭寇的小头目和勾连倭寇抢掠的中国内应在夜里不明不白的被杀死,甚至有些跟倭人做买卖的中国商人也会被杀。传说这都是一个苏州女子所为,每次她都是在黑夜里穿着夜行衣靠使剑行事。因此,痛恨倭寇的人称她为“快剑双成”,倭人则称她作“黑婆娘”。

      皂白问她话,那女子也不理会,喉间轻轻的哼了一声,霎时间便将身后的长剑拔在了手中,朝那倭人一连刺出七剑。这七剑每一招都很简洁,没有变化,也没有后招,但是既狠又快,跟倭人的刀法倒是极为相近。那倭人“哈”的一声断喝,“打刀”挥出,也朝那女子一连劈出七下。有三二下刀剑相格,溅出阵阵耀眼的碎光,其余几招却都是招数未老,便被对手闪开。皂白见状,一声清叱,环首刀早拔在手中,朝那女子后心递去。那女子且不管不顾,又朝那倭人一连刺出三剑,随即回身去格皂白的刀。当当当几招走过,三人都跳出圈子,回到了原地。
      南宫忧分明看到皂白的环首刀上滴下了一缕鲜血。银白色的月光映着铁白色刀锋上那一抹鲜红,显得格外惹眼。
      “你……不行!”那倭人见状,嘿嘿冷笑几声,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道,“偷袭的,不算好汉,面对……面的打,打不过!”
      那女子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喉间轻轻哼了一声,又挥剑朝那倭人扑过去。三五招过后,只听到“乒”的一声脆响,那倭人手中的“打刀”居然被她的长剑磕飞,那女子手臂一长,手中的长剑顺势往前一送,已从那倭人的前胸直通到后背。
      然而那倭人居然一时未得便死,他左手死死的把住那女子的剑刃,右手拔出肋下的短刀,朝那女子前胸刺去。那女子一语不发,腾出左手,扣住他的腕脉,反手往前一送,那短刀也刺入了那倭人的腹中。
      不料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脑后一股疾风扑到,正是皂白的环首刀朝她后心斜劈下去。
      她伸手去拔那倭人肋下的“胁差”,可刚刚拔出一寸,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兵刃撞击之声。
      她连忙将身一矮,晃到那倭人身后,顺势也将“胁差”拔到了手中,定睛一看,只见皂白已退出了十余步开外,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立在她身前,手中的软剑兀自微微颤动着,映着如水的月色,仿佛湘江面上荡漾着的粼粼波光一般。

      “南宫忧!”一见杀兄的仇人就立在眼前,皂白那双眼不禁喷出了血色,喊出他的名字,再不多言,手中的环首刀如疾风般冲南宫忧劈过去。
      那女子立在一旁,刚从那倭人尸身上把长剑拔出,陡然听到“南宫忧”这三个字,禁不住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
      南宫忧的武艺与皂白本在伯仲之间,但此刻皂白一心报仇,心神激荡,反被心绪冷静的南宫忧占了上风。过了二十余招,皂白看看落败,那女子忽然抢上前来,一剑将南宫忧的软剑荡开道:
      “汉奸,我来!”
      南宫忧浅浅一笑,退开到了一旁。

      然而那女子适才以一敌二,肩头便已被皂白劈伤。而她不管不顾,奋力杀死那倭人,眼下又连使快剑,伤口的鲜血便不住的往外涌。堪堪过了十余招,她便感到眼前发黑,膝下一软,连忙使长剑支住身体。皂白冷冷一笑,环首刀朝前递出,却又被南宫忧挥出软剑挡住。
      “今天你们三个打一个!”他托的跳出圈子,盯着南宫忧,恨恨的说道,“给我记住!我会让你给我哥偿命的!”言讫,他跃下城头,纵身去了。
      “三个打一个?”南宫忧心下微一疑惑,然而他很快便明白过来,连忙回身一看,只见龙霜儿立在城下,手中掣着苗刀,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头上的自己。

      “霜儿,你怎么出来了?”南宫忧收起软剑,就要纵身下城。
      “打得这么热闹,我睡得着才怪了!”龙霜儿浅浅一笑,随即转头看了看那女子,“南宫,她流了好多血,快把她扶下来。”
      南宫忧点着头,上前去扶那女子,不料她却把手一挥,拄着长剑捱了几步,终于一头栽倒在了城上。
      南宫忧微微摇了摇头,上前封住她伤口四周几处穴道,延缓血流,随即将她负在肩上,轻轻跳下了城头。适才与人相打,运动了内力,他的胸腹间照例又开始隐隐作痛。
      “南宫……”见到南宫忧眉头微微一蹙,龙霜儿情知他体内的余毒又在发作。她很是担心他,然而既在江湖上行走,与人动手却是再平常也不过的事情,她也委实毫无办法。
      “我替她裹伤,得把她衣服脱去。南宫,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俟龙霜儿扶那女子进入舱房、掩上舱门,南宫忧立即来到船尾,叫醒舵公,吩咐立即开船。

      天色渐明,那女子蒙龙霜儿给她裹好伤、又歇息了半夜,精神也渐渐好了些。
      “姑娘,你就是‘快剑双成’吧?”龙霜儿给那女子端来一碗热粥,开口问她道。
      “叫我莫邪就是了。”仿佛因为龙霜儿替她裹好了伤,她才不得不回答这一句。而她那话音也依然同方才一样,冷得像冰。
      她脸上蒙着的黑巾也一直没有取下来。
      南宫忧同龙霜儿互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南宫忧?”喝完粥,莫邪开口问南宫忧道。
      “正是在下!”
      “你义弟伤了我师父。”莫邪起身趋到舱门口,“下个码头,我下船了。”
      她走出舱门,立在船头,沉默了。
      她再不说话,身躯四周如同耸立起了一堵冰冷的墙壁,既没有只言片语从墙内说出,墙外也没有只言片语能够进入到墙内去。

      巳牌时分,单桅船泊在了长沙城北的西湾码头,莫邪一语不发,背起长剑,迈步就要下船。
      “莫姑娘,”龙霜儿见状,连忙上前挡住她道,“南宫忧的义弟眼下正在松江府,我们也正要去找他的。既然你说他伤了你的师父,我们不如一起呢?”
      莫邪停住脚步,看了看龙霜儿,又瞧了瞧南宫忧,依旧一语不发,微一侧身,从龙霜儿身畔踅了过去。
      “莫姑娘,”南宫忧见状,连忙高声叫住她道,“你若嫌这船太小不方便,我们另雇一条大船就是了!”
      一听南宫忧这话,莫邪脚步微微停顿了片刻,然而立刻便回复了方才的步伐,继续前行。南宫忧朝龙霜儿递了个眼色,二人立刻抄起行囊,将纹银丢给舵工,跟在莫邪的身后下了船。

      此番三人雇了一条双桅船。莫邪一人住在前舱、南宫忧同龙霜儿住在后舱。一路上,莫邪依然一语不发,不是默默的躲在舱房里擦拭自己的长剑,便是静静的或坐或立在船头,一连好几个时辰,一动也不动。
      第二日,天阴了。
      入夜了,双桅船停泊在黄鹤楼下的长江侧畔。天穹如同一席铁幕一般,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到那黑魖魖中,只有不知从什么地方渗出的一丝微光费力的勾勒出黄鹤楼和双桅船的轮廓,表明这世上除了黑魖魖外,还存在些其他的物事。
      安顿龙霜儿睡下后,南宫忧又缓缓的踱出舱门,往船头走去。
      然而今夜他居然听到从船头传来一阵微微的乐曲声。
      他心头微一诧异,刻意放轻了脚步,欠身往船头定睛一看。
      原来是莫邪。她盘膝坐在船头,膝头横着长剑,正用她那春笋般的纤指弹着剑身。
      这乐曲正是她在剑身上弹奏出来的。
      南宫忧往日只在书本上看到过古人曾有弹剑作歌之事,却万万没有料到居然真有人可以在剑身上弹奏出乐曲来!
      他侧耳细细聆听,莫邪弹奏的是一曲《梅花三弄》。乐声虽不如用琴弹奏那般流畅,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初次遇到莫邪,便见她快剑杀人毫不留情。虽说她一直以黑巾蒙面,不知是否真如仙子董双成一般美貌,但那“快剑”二字却是名不虚传的。只是,南宫忧想不到她这般冰冷的女子居然也有在夜里弹奏乐曲的闲情逸致。

      然而她一曲尚未奏完,黄鹤楼头忽然传来一阵阴沉沉的冷笑。
      这冷笑陡然闯入清雅恬淡的乐曲声中,就如同在一大箱宝石当中陡然翻出来一块沾满了泥土的瓦片一般,让人感到格外的别扭。
      可是莫邪却依然故我的继续弹奏着乐曲,仿佛压根儿没听到这阴沉沉的冷笑一般。
      南宫忧微一抬头,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一定又是许伯菁的大驾到了。“琴台双娇”所居的汉阳府离这黄鹤楼仅有一江之隔,如今他南宫忧居然胆敢将船停泊在此处,许伯菁断无放过他之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责备自己考虑得太不周全。
      他大步迈向船头,冲莫邪微一躬身道:“烦你照看一下霜儿。”随即提气将身一纵,跃上了江畔五丈许高的石台。
      黄鹤楼正是建在这石台之上,默默的俯瞰着长江、客船,静静的聆听着那若有若无的长剑奏出的《梅花三弄》……

      “许大小姐,”南宫忧立在石台的栏杆上,朗声唤道,“出来吧!南宫忧在此!你尽管冲我来便是!不要为难旁人!”
      “呵呵呵……”随着一阵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冷笑,一个身形闪现在了黄鹤楼头,“放心吧!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我就找你一个!”
      南宫忧微微抬头看了看立在黄鹤楼头匾额侧畔的许伯菁,双足在石栏杆上轻轻一点,飞身跃起,又在黄鹤楼第二层的飞檐上踮了一脚,这才跃上了楼头。适才他提气纵身,胸腹间又在隐隐作痛,他生怕一口气跃上楼头会越发痛得厉害,因此宁愿缓着些力气。

      “南宫忧,在椅背山的时候,是你自己说定然要给我一个交代的吧?”许伯菁死死的盯着南宫忧,冷冷的问道。
      “不错!”
      “那今天就交代了吧!”许伯菁话犹未了,手中的凤头长杖早如疾风暴雨般冲南宫忧挥将来。南宫忧无奈的浅浅一笑,拔出腰间的软剑,仔细应敌。
      东北风,又刮起来了……
      今年的冬日为何总刮东北风?南宫忧感觉很是惊诧。他双眉微微一蹙,手底下加了把劲。
      他很想把这反常的东风给灭掉!用他手中的剑,把世间的一切反常都灭掉!
      虽然凭他一人之力决计不可能灭掉世间的一切反常,可是如果他丝毫也不去做的话,那就当真只能任由这反常肆虐到每一个百姓的头上。

      不过许伯菁倒并非一个反常之人,她妹妹在同南宫忧等人的斗殴中被杀,而南宫忧又一力将这件事担了起来,那么她自然顺理成章的会要找他报仇。不过,眼下的南宫忧还急着赶赴松江,委实无暇同许伯菁纠缠。因此,他很想快些拾掇下她,好脱身走路。想到这里,他手底下的剑招便一轮快似一轮。
      “许大小姐,眼下我有急事。等事情办完,我们再另约时间了断如何?”南宫忧自忖有把握胜过许伯菁,但缠斗一久,必有伤损。他不愿弄到两败俱伤,便开口求和。
      “男子汉大丈夫,干吗老这样躲躲藏藏的!”许伯菁被南宫忧的剑招攻得有些支持不住,勉强说了几句话,胸口已有几分透不过气来。顷刻间,她退后几步,长杖一挥,朝侧畔的窗槅上连击了三下。
      霎时间,一阵倏啦啦的声音传入了南宫忧的耳鼓。他托的跳出圈子,扭头一看,匾额下的窗内,十余名少女手持弓箭,箭镞冷冷的对准了他的身体。
      “该死的!”南宫忧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句,赶忙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起。
      刹那间,飕飕的一阵箭雨声伴着江畔一声急切而惊惶的“南宫”的呼唤声传入了他的耳鼓。
      然而他此刻已无暇顾及船上的龙霜儿,右手中软剑挡开几招递上前来的许伯菁的长杖,左手狠狠的往脚下掷出一把飞蝗石,扑棱棱的穿透屋顶,击入楼内。几个隐在楼内的少女当即被击中,几声惊呼传将了出来。
      又一阵东北风掠过,刮得黄鹤楼头飞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
      南宫忧同许伯菁在楼顶屋脊上相对而立,三个少女也从楼内跃上楼顶,将南宫忧围在了垓心。

      “南宫!”早已被惊醒的龙霜儿拔出苗刀,便要纵身跃上,却被莫邪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霜儿,不准上来!”南宫忧立在屋脊上,大声喊道。
      “霜儿,你到底帮谁!”许伯菁长杖一挥,高声叱道。
      龙霜儿长吐了一口气,手中的苗刀无力的垂了下来。
      莫邪松开了手,依然一语不发,转身回了舱房。

      东北风一阵猛似一阵,黄鹤楼顶的兵刃撞击之声和着飞檐下铁马的叮当声,不住的敲打着龙霜儿的心。她怔怔的立在船头,双眼焦急的盯着楼顶不住来回穿梭着的人影,真想飞身跃上楼顶,将那一干人分隔开来。许伯菁是她的表姐,南宫忧是她深爱着的男子,谁若有个闪失,她都不愿看到。虽然南宫忧亲口承认许子菁之死同他脱不了干系,但她总隐隐感觉南宫忧不会是一个随便杀人的人,许子菁之死一定另有隐情。何况,南宫忧体内残留着“断肠蛊”的余毒,每跟别人多相打一刻,他的性命就得短上一天,教她如何不担心!
      而此刻楼顶上的南宫忧也心急如焚。他很想尽快摆脱许伯菁的纠缠,但区区一方楼顶,五个人在这铺着琉璃瓦的斜面上缠斗,他又委实不愿再伤人命,不由得束手束脚起来。又过了十余招,他后颈的老伤居然又发作了起来!
      霎时间,他心头不由得又涌起了一丝恐惧……
      如若再不下狠手,恐怕今夜他就得在这黄鹤楼顶了帐。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不过看起来,今日他乘不了黄鹤,只会浑身鲜血的陈尸在这楼顶,说不定,还会骨碌碌的滚下楼去,摔在石台上、掉落到长江里……

      “你不准死在我前面!不准!不然,我就跟着你一起去!”她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你不准死!不准死!我答应你!决不死在你前面!”他如何忍心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他心头蓦然涌起一股苍凉。
      一口长剑从身后刺将来,他撤步朝旁边一闪,左肘倒撞出去,击在那少女的心窝。那少女“呃”的呕出一口鲜血,脚底一滑,就朝楼下滚去。刹那间,南宫忧心头一酸,飞身上前,弯腰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腕。
      身后一股劲风扑来,南宫忧颈项剧痛难耐,无法扭头,反手将软剑一挥,一阵乒乓声后,许伯菁一声惊呼,右臂已被南宫忧的软剑划破,而南宫忧的右肩也给许伯菁长杖上凤头的尖喙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小姐,别!要伤了他,六姐会摔下去的!”许伯菁那几个少女随从开口告求道。
      “二小姐就是被他杀的!”许伯菁愤愤的说道,“你们不想报仇了吗?”
      “二小姐明明是被田迈中的暗器杀死的……”沉默片刻,一个少女低声嘟囔道。然而话犹未了,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当是被许伯菁扇了一记耳光。

      南宫忧忍着颈项和胸腹间的剧痛,提气将那少女拉上了楼顶。然而他刚刚把她推给她的同伴时,背后又是一阵疾风猛扑过来。他只感觉一口气接不上来,眼前发黑,似要晕倒,心头登时又涌起了一股绝望,也夹着一丝释然……
      然而瞬间过后,这绝望和释然都在一阵兵刃撞击声中烟消云散了。
      他轻吐一口气,转过身来一看,原来却是莫邪挺着长剑,立在他的身前。
      东北风渐渐止了,黄鹤楼头飞檐下叮当作响的铁马也回复了平静。
      许伯菁带着从人走了。或许,已然中伤的她自忖不是南宫忧和莫邪的对手。

      南宫忧从黄鹤楼头跃回船上,便一头栽倒在了甲板上。
      他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感觉浑身无力,脑海中一片混沌。迷茫中,仿佛自己被拖入了舱房,有人脱去自己的衣裳,用温水擦拭自己肩头的伤口。他伸手往腰间探,没探到软剑;去怀里摸,也没摸到竹笛。他仿佛感觉十分的惊惶,双手不住的四处探。他感觉“她”隐隐就在自己眼前,却仿佛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很想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又隐隐感到不能喊出口来,只得在喉间不住的沉沉的呻吟着。
      没有同人交手,他胸腹间的疼痛渐渐轻了,可是后颈依然剧痛不已,肩头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居然探到了软剑和竹笛,于是便轻轻吁了一口气,疲倦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醒了。
      舱外仿佛起了很大的风,他能听到门帘鼓动的扑扑声和窗棂的喀喀声。不过舱内燃着两盆炭火,自己的身子也被棉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因此并不感到冷。
      他的手中兀自握着那管竹笛,藏着软剑的玉带也摆在枕边。他轻轻吁了口气,昨夜脑海中映衬出的情景他还隐隐记得。毕竟,若无这软剑和竹笛,恐怕他还得胡乱折腾上好一阵子。而将这两件物事握到手中,他方能平静入睡。
      他在枕上轻轻扭头一看,见龙霜儿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怔怔的瞧着他。她原本红润的面庞微微透着一丝苍白,眼圈也隐隐发黑,显得分外的憔悴。看得出,她定然是彻夜未眠,甚至或许都不曾趴在床边微微合过眼。
      他心头不禁微微一酸,开口叫了声“霜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龙霜儿瞥了一眼他枕畔的玉带,又瞧了瞧棉被下隐隐显出的竹笛的形状,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出了舱房。
      她身后披着的斗篷也掉落在了椅子上。

      东北风卷起了一天毛毛细雨,客船迎着风,披着雨,吃力的往东划行。
      龙霜儿迎着东北风立在舷侧,一动不动。她没有穿棉袍,斗篷也落在了舱内,一袭夹衫被朔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那婀娜有致的身姿。她脑后的头绳不知被吹到了何处,满头的青丝如同一幅黑缎子帘幕一般,在风中肆意的飞扬。她苍白的面颊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雨滴,还是泪花。
      莫邪依然一言不发的坐在船头,一动也不动。
      蓦然,她霍的站起身来,双足在船头轻轻一点,身躯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入了岸边的芦苇丛中。龙霜儿听得船头响动,回身一看,见莫邪离船上岸,忙挥手示意船工停船,也紧跟着莫邪飞身上了岸。

      “莫姑娘,怎么了?”龙霜儿一边紧随着莫邪在半人多高的芦苇丛中穿行,一边开口问她道。
      “倭奴。”她口中丢出这两个字,足下却一步快似一步的四下里搜寻。
      “倭奴?”一听这冰冷的两个字,龙霜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警惕的四处张望。
      “霜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龙霜儿心头不禁一热。她急忙扭头回身,正是南宫忧疾步赶了上来,手中拿着她的棉袍和苗刀。
      “南宫……”龙霜儿唤了他一声,刚刚接过棉袍和苗刀,忽然听到一阵兵刃撞击之声,紧接着便是豁啦啦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道路的骨碌声。
      二人连忙循声上前奔到官道上,只见莫邪将长剑插回身后的鞘内,一步一步迈向江边;一辆马车的影像渐渐消失在二人的眼帘之中;官道旁的芦苇丛中兀自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然而一见那躺在地上的两个血人,龙霜儿禁不住一声惊呼,猛可里扑倒在地,摇摇这个,又扶起那个,口中不住的喊着苗话。南宫忧低头一瞧,也禁不住大吃一惊,慌忙俯下身去看那二人。
      那两个血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天杆和龙阿柱。
      这二人已被脱去了苗装,换上了一身凌乱不堪的汉装,发髻胡乱挽在头顶,面颊瘦骨嶙峋,想来这十余日他们被倭人胁持,苦头定没少吃。二人都是前胸被刺,鲜血已浸透了大半个身躯。多半是倭人意图逼迫他二人重招生苗旧部,臣服于日本,二人抵死不从,才被倭人杀死。
      龙阿柱双目圆睁,已然气绝;龙霜儿将龙天杆拥在怀里,不住的哭喊着。她嗓音已然嘶哑,每喊上几句都要咳嗽几声,却依然不住声的哭着、喊着,仿佛她的哭喊可以将她父亲创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止住一般。
      此刻龙天杆兀自吊着一口游丝般的气力,他双目无神的盯着头顶的天空,颤巍巍的伸出手,把住龙霜儿的手,艰难的往南宫忧的手中递去。
      南宫忧心下不禁微微一颤。虽然他已料到龙天杆多半会将龙霜儿托付给他,但却始终无法将自己的心交付与一个自己对她全无男女之情的女子。
      然而看着那即将弃世的龙天杆和满面泪痕的龙霜儿,他终于迟迟疑疑的将自己的手缓缓伸出。龙霜儿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南宫忧那迟迟疑疑欲伸还缩的手,猛然把着父亲的手朝前探出,紧紧的握住了南宫忧的手。
      龙天杆吐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十月将尽的时节,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船越往东行,那东北风居然越发刮得凶了。
      松江府的河埠头仿佛很冷清。虽然岸上立着三二十人,但一个个都如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只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袍人在河岸边不住的往来徘徊,腰间悬着的酒葫芦也随着他的身躯不住的晃动。
      “南宫……”龙霜儿仿佛发觉到岸上的情形不妙,不由得将手按到了腰间苗刀的刀柄上。
      “不要紧的,”南宫忧扭头冲龙霜儿淡淡一笑道,“不会有事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发觉颈边架上了一道寒光。
      正是莫邪将她的长剑架到了南宫忧的脖子上。
      “你——”龙霜儿不禁又惊又怒,她噌的拔出苗刀,指向莫邪,“你要干什么?”
      “他义弟伤了我师父。”依旧是那冷得像冰的话语,如同生铁铸的锤子一记一记的敲击在他们的心头。
      “把话说明白!你师父是谁?”龙霜儿上前一步,苗刀直顶向莫邪的胸膛,忿忿的问道。
      莫邪一语不发,只微微偏了偏头,朝岸上立着的一干人瞥了一眼。
      此时船已靠岸,三人缓缓走下船来,立在河埠头的一干人立时便围了上来。
      那往来徘徊的黑袍人自是斗迁;领头一个身披鹤氅的道人正是武当山的柔云手虚谷真人;一个女子手持凤头长杖,自是汉阳府的许伯菁,她身后跟着十余名从人,各执兵刃;“凭海帮”的陆飞站在一个紫袍男子身后,这二人领着十余个从人,腰间都悬着玉佩,那紫袍男子当是帮中有执事的人物,看来今番他们也带了不少帮众前来围堵南宫忧。
      一见这阵仗,南宫忧心下不由得明白了几分。这莫邪的师父多半便是辛长老,他无故被人偷袭,而且舌头和双手都被割去,这等事情‘苏杭双隐’从前倒也不是没有干过。虽然辛长老被偷袭时他南宫忧正跟斗迁在一处,自然怀疑不到他头上,可当时常笑尘却不知所处。湛云山庄虽然跟倭寇有勾连,楚兴隆机坊虽然虐待机工,可这些都不能成为灭掉他们满门的理由。这桩事件尚未了结,杀害凭海帮帮众景升的凶手还不得而知,今番辛铁琴又无故被伤成废人,也怨不得这一干人要出头来拿南宫忧了。毕竟,拿住了他,就不愁常笑尘不出现。

      “南宫忧!”他正暗自思忖着,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鼓。
      他心头不禁一凛,连忙循声抬眼一望,只见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大踏步朝他走来。这人三十余岁年纪,面庞瘦削,身材却厚实魁梧;一双黄豆眼虽不大,却精光四射,一望便知他内力深湛。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庐山五老”门下、南宫忧和常笑尘的大师兄仇百诚。
      一见自己的大师兄到此,南宫忧心下不由得一暖。仇百诚为人厚道宽仁、练功勤勉,多得五老赏识,对师弟师妹们也颇为照应。在庐山学艺十年,除义弟常笑尘外,南宫忧最为亲近的便数这大师兄了。离开庐山八年余,南宫忧便极少回山探望师尊,今日仇百诚既到此地,不但能告知他五位师父的讯息,也断不会让自己吃了亏去。
      “大师兄!”南宫忧迎上前一步,欣喜的开口喊道。若非自己的脖子上架着莫邪的长剑,他定然会扑上前去抱住他那久未谋面的大师兄。
      不料仇百诚见南宫忧朝自己迎上前来,眼中略闪过一丝光芒,随即便敛容正色,冲他冷冷的问道:
      “南宫忧,常笑尘在哪儿?”
      南宫忧见状,心下不由得一阵发凉。看来连自己的师门也认定他们“苏杭双隐”做出了杀害景升、灭掉湛云山庄满门、重伤辛铁琴等种种罪行,而杀死汉阳府的许子菁则更是不必说。仇百诚此番下山,自然是代师门向他们问罪来了。而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阔别之情,想来也是断断叙不成的了。
      “这位姑娘,”仇百诚转向莫邪,微一拱手道,“南宫忧虽是百诚师弟,然而他所为种种恶行,百诚断不会包庇。此处有这许多前辈英雄,料他也逃不到哪里去。请姑娘把剑收起来吧!”
      莫邪喉间轻轻“哼”了一声,将长剑收回了鞘内。

      “大师兄,”南宫忧轻吐一口气,朝仇百诚沉沉的说道,“你也认为那些事情都是我们做的吗?”
      “你们杀掉景升、灭掉湛云山庄满门、杀掉许二小姐、重伤辛长老,早已是罪无可赦。也许你们同他们有什么恩怨,这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可是,你们……啊……是常笑尘……你们……怎么能向你们的恩师下手!”仇百诚说到最后,一双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袍袖轻轻鼓起,将手掌扬起到半空,眼见着便要朝南宫忧脸上扇下去。
      一听仇百诚这话,南宫忧心头不禁猛的一震!恰似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又如同被人劈头浇下了一大桶冰雪水,登时便怔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恩师?恩师出事了?怎么会!怎么会!笑尘怎么可能向恩师下手!决不可能!一定是对头!一定是吉王、楚兴隆机坊和倭寇捣的鬼!可是,眼下怎么办?笑尘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可已经有人把辛铁琴和恩师的事情栽到了他的头上!怎么办?眼下这里围着这么多人,难道会听我分说么?即使他们肯听,难道我分说得清么?”刹那间,南宫忧脑海中晃过了无数个念头。眼下他们决计由不得他分说,定然会擒住他,而后逼迫常笑尘现身。可是,倭寇和吉王也许即将举事,即便把这回事告诉他们,他们肯听么?肯信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把眼光四下一扫,却很遗憾的没发现田迈中。看来他们湛云山庄做出的事情委实不大光彩,他即便有意,也无颜面同这干人一道来向南宫忧问罪。也许今番这软柿子该换成许伯菁了。眼下只能先挟持她脱身,再作计较。
      然而即便他如此想,心中也着实担心究竟是哪位恩师出了事。于是他一边缓缓朝许伯菁挪动,一边开口问仇百诚道:
      “大师兄,究竟是哪位恩师?究竟出了什么事?”
      “怎么?你那好弟弟没传书信告诉你他已经杀掉了你们的三师父么?”仇百诚一边逼向南宫忧,一边忿忿的反问道。
      他的袍袖越发鼓涨了,双掌也开始隐隐泛红。这正是“庐山五老”门下的“朱雀掌”,数仇百诚和常笑尘二人学艺最精。看来,今日这掌风多半要由仇百诚招呼到同门的自己身上了。
      然而霎时间,他忽然感觉到,九月十四凌晨他和龙霜儿在长沙西城根下遇到的那强人使出的掌力同这朱雀掌竟是如此的相近!
      那人的声音极为陌生,而且年纪当在五十以上,断断不会是庐山五老的门下。可是,那掌力却又像极了朱雀掌!何况,陆飞曾说过,当他领着他那老乡去长沙楚兴隆机坊讲理之时,曾有个使□□的高手,当时他也曾想到过或许这人便是嫁祸凌羽然使软鞭缠死湛云山庄中人的凶手。看来,一切事件,都同那一干对头们脱不了干系。

      “三师父是怎么死的?”此刻南宫忧的心旌如同海潮一般翻涌个不住,然而他强作镇定,询问的语气依然如同往日般,淡淡的。
      “就是你那好弟弟最得意的朱雀掌!”说着话,仇百诚再也按捺不住,呼的一掌拍过来。
      南宫忧侧身让过,仇百诚又朝他连拍三掌,南宫忧一一化开,却不愿还招。
      “不必惺惺作态了!”仇百诚一边进招,一边斥道,“连授业恩师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杀我这大师兄应该也不在话下吧!南宫忧,你的剑呢?你跟四师父学的剑法那样精熟,怎么不使出来呀!”毕竟许久未曾谋面,仇百诚还不知南宫忧的兵刃已然换成软剑,正藏在腰间的玉带之中。
      “大师兄,”南宫忧一边拆招,一边缓缓向许伯菁靠拢,一边对仇百诚说道,“你知不知道,湛云山庄同倭寇有勾结,还联络五寨的生苗,意图谋反?”
      “这我都知道!陆兄已把事情的经过都同我们说了。”仇百诚一边答着话,手底下却依然不肯放松,“这事我暂且不管,可是恩师之事,你必须得给我个交代!”
      “九月初三,我跟笑尘就在若水镇分开了。我去长沙、他来松江。这几个月我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哼,他不是还请锦衣卫去吉王府救过你么?”听仇百诚的语气,自是大为不信。

      二人又拆了十余招,南宫忧看看靠近了许伯菁。正当他打算向她突施偷袭之时,却听得一声清叱,龙霜儿挥起苗刀,朝仇百诚攻去。
      仇百诚当下不由得微微一愣,连忙退开几步,闪开龙霜儿的刀锋,挥掌还招。南宫忧心中暗道“侥幸”,右手朝腰间一探,软剑噌的出鞘,一泓秋水般的寒光猛的朝许伯菁扑过去。
      许伯菁一时猝不及防,给南宫忧连连逼退了五七步。她身后的从人抢上前来挡住南宫忧,却都给他一一逼退,闪得慢的,兀自被他划伤了三五个。许伯菁缓过神来,手中凤头杖堪堪进招之时,忽见南宫忧剑交左手,又连进五招。她万万没料到南宫忧会忽然使出全然相反的招数,不由得左支右绌,看看落败。
      南宫忧心头窃喜,忽的又将软剑交到右手,正欲进招之时,蓦然听到脑后有金刃破风之声。他刚欲闪避,可这风声来得好快,居然仿佛无法躲开一般。情急之中,他慌忙矮身,着地一滚,总算避开了这一招。
      他心中情知定然是那“快剑双成”莫邪在向他进招,当下来不及多想,一连在地上滚出五七丈开外,方感觉那剑风离自己稍远了些。刹那间,他立即翻身跃起,正欲还招,忽然感觉胸腹间一阵刺痛,紧接着,自己的后颈又开始发作了。
      霎时间,他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连忙左手一扬,撒出一把飞蝗石。可是终究晚了一步,哧的一声,他只感觉前胸一凉,莫邪的长剑已然刺了进去。
      “南宫——”龙霜儿见南宫忧中剑,心中不由得一慌神,兵刃被仇百诚劈手夺过,自己也被他戳中了穴道。

      南宫忧虽旧伤复发,但毕竟心念如电,胸口刚一中剑,便即撤身后退,兼之莫邪只拟将他制住,未下狠手,因此这一剑只划破了他的肌肤,并未伤及内脏。
      众人见南宫忧中伤,当时便都住了手。而南宫忧一心只欲脱身,自己前胸被莫邪划伤,鲜血流出,头脑反清醒了些,后颈也没有适才那般疼痛了。当下他很想乘众人不备,再施突袭,拿住许伯菁当人质,借此脱身。然而他目光一转,见龙霜儿被仇百诚戳中了穴道,软倒在地,心下不由得一软,当即倒转剑锋,朝一干人众开口说道:
      “不干她事,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不!你们放了他,我跟你们走!你们放了他!”
      “他们拿你没用。”南宫忧朝龙霜儿淡淡一笑道,“我写封书信,你带去南京,找锦衣卫右所副千户李恪琅,把事情告诉他,他应该有办法解决。”
      “不!不!不!”
      “听我的话!”南宫忧正色,提气朝龙霜儿高声说道。胸口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着,他掏出丝帕摁住伤口,却禁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仇百诚看了看南宫忧,又瞧了瞧倒在地上的龙霜儿,不由得轻吐了一口气,上前解开了她的穴道,将苗刀还给了她。
      龙霜儿缓缓站起身来,收起苗刀,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一干人带着南宫忧来到河埠头的一间茶坊,讨了纸笔,南宫忧草草写了几行文字,封上封皮,交给了龙霜儿。
      “南宫……”她接过书函,轻轻唤了他一声。
      “去吧!”南宫忧冲她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路上小心!”
      龙霜儿眼眶又泛起了一丝红光,她连忙转过身去,迈步走出了茶坊。

      “慢着!”龙霜儿刚刚走出茶坊大门,忽然一个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鼓。
      原来是斗迁。他上前拦住龙霜儿,迈入房门朝众人扫视了一眼,又上前看了看南宫忧,抓起腰间的酒葫芦咕咚咚的灌下几口酒,接着说道:
      “铁琴是我过命的兄弟,不过,倭寇要来打我们中国,这件事情也不能不管!南宫忧,我不知道有没有看错你,不过,我再信你一次!我陪着她去南京!你放心好了!”
      “斗先生……”立在一旁从未开口的虚谷真人说话了,“苏杭双隐做出了这么些事情,你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没什么用意。”斗迁又喝了口酒,转向虚谷说道,“我同南宫忧打过几次交道,他不像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何况,倭寇要有举动,这大家都知道,铁琴的女徒儿更是恨倭寇入骨。你们在这儿扣着南宫忧,等常笑尘来就是了。我把这女孩儿送到南京去找李千户,请他通知沿海的卫所,提防倭寇,这也没什么不妥吧!”
      “斗先生所言有理。”虚谷正踌躇间,同陆飞立在一起的紫袍人开口说话了。他是“凭海帮”传功堂的长老,名叫申屠敏。他话音一落,众人便纷纷点头。毕竟,他们此番齐集松江府,是为凭海帮的人出头,申屠敏既如此说,旁人也没来由做什么恶人。
      “表妹,你真的看上他了啊!”许伯菁立在一旁,冷冷的说道。
      “他是我丈夫。”龙霜儿淡淡的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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