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的…

作者:Tin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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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牵手篇下》



      集训後赶到莹子所说的餐厅,发现一群小毛头在包厢玩得兴高采烈,独独缺了社长的芳踪。

      仙道没有探问她去了那里,出得餐厅,抬头灯影闪烁,车头灯鱼贯而过,恍惚间从马路对岸走来的每个女孩都跟她有著一模一样的长发,又黑又亮又滑。
      真是作孽,明明是自己拒绝她,现在又後悔不迭。

      东京的夏夜彷佛连风都黏稠起来。
      他在她的家楼下等了一句钟,房子没亮灯,证明她没回家;顺道去了两人常常光顾的牛肉麪档子,老板摇头声称她没有来;最後路过公园。抱著一试无妨的心态进去看看,依然不见人影。
      站在斑驳树影下,他突然感觉天地汒汒。

      微微一笑,他斥责自己想得太多。
      其实他也没说甚麽过份的话,只是她擦眼睛的背影寂寥到让他的心紧紧揪起来。
      找不到她,仙道唯有打道回府,踏著细碎的灿灿的灯光,行过公园,路过商场,没有她在旁边叽叽喳喳,回家的路程显得寂寞漫长。

      他以为今晚之内他无论如何找不到她,直至经过学校,心血来潮想回去练一阵球,发现道场传出阵阵娇叱声。
      从门缝偷偷看进去,两个戴著面罩的人在比拼剑击,一个肩横背宽,显然是男孩子;一个身形娇小,双足白晳,是个女生。仙道不懂剑击,但看两人不分高下,剑法同样犀利,斗得如火如荼,半分不肯相让,的确是场精彩的练习赛。

      慢著,那女生的叱叫怎麽依稀就是莹子的声音?

      後来两人的剑同时抵在对方的脖子上,攻击停止下来,重重的呼吸声席卷道场。男生先放下竹剑,一边脱下护面罩,一边笑说:「流一身热汗,心情清爽多了是不是?社长大人。」

      女生背著仙道,脱掉脸罩,流泻一头乌亮的青丝,的确是莹子。「我心情本来就很好,谁要你多此一举?」看不见她的秀眉收拢,少女的声线如怨如嗔,显得心事重重。

      「啊?说我多此一举,看你的脸色要把我吃下去似的,情场失意的女人真可怕。」藤真拍了拍莹子的发顶,把毛巾甩在正想反驳的她的肩上,抬头看见门前一闪,笑意深了几分,扬扬下巴,说:「看你满脸汗水的,快去洗乾净。」

      犹豫一下,仙道还是赶往洗手台找她。
      莹子不察觉他来了,俯头在晶莹的水柱洗净汗湿的黑发,为充血的头脑降温。有生以来第一次,活在自我中心的大小姐,为了别人一句冷淡的拒绝,魂不守舍失落了整整一天。望了望手背的瘀痕,暗叹自己在比赛当下也无法集中精神,还受到这麽低级的伤。

      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从来只有她影响人,没有别人影响到她。莹子埋首水影中凝看十五年来朝夕相对的脸庞,蓦地觉得陌生。

      她一手关上水龙头,一手摸索毛巾,胡乱擦拭淌湿衬衣的华鬓,表情如梦如幻。月光打泻在她清幽的娇颜上,光亮的眼珠盪漾著美丽的水花。她如同子夜的精灵,一头闯进他微微颤抖的心坎。
      仙道深深吸一口气,稳住凌乱了的心跳。

      如果不是恰巧莹子回头撞上他,仙道想,说不定他会静悄悄溜回家。

      他没信心能从容应付在凄迷月色下美得不合情理的小妮子,她苍秀的月眉一蹙,眼内的潋灧微微退去,然後又逼迫一副平静的面具迎接他的迟豫。

      正因为这番轻愁,让他的脚不由自主迈步出去,停在莹子三寸以前。她傍在他的身边,眼隅眉梢抽搐一下,内心感慨无限,刚才激盪的火苗与不甘,在他柔和的逼视下随风消逝,剩下一脉甘之愿饴的涟渏在心湖上圈圈难散。

      「比赛赢了吗?」
      第一次嚐到欲语无言的滋味。仙道翻身坐上洗手台,问了样他心知肚明的消息,没有提及刚才自己发了疯地四处找她。

      莹子点头,把受伤的手藏在口袋。「当然赢了……你练习到这麽晚,很累了吧?」

      仙道一愣,不尴不尬抓抓头发,说不出口他是因为心情烦躁折返学校练球,并非田冈把他留到这麽晚。「还好,我应付得来,不会很累。」他打算为早上的事辩解,莹子却显得心不在焉,淡淡一笑,说道:「不会就好。」

      如果她抬起傲气的眼睛气冲冲瞪他,他还能够顺水推舟把她安慰得贴贴服服,可是她的态度如此冷淡,倒教他霎时措手不及。
      应该说些甚麽打破困局,然而他一连几句,她都敷衍过去。

      到他噤声不语了,她又猛然惊醒似地对他打哈哈,说:「抱歉,我不是故意不理睬你,只是比赛过後,刚刚又跟健司……即是藤真,打了一场,有点觉得吃不消了。」
      仙道沉吟一下,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认得路回去,你走吧,练习了这麽久,一定累坏了。」她执起毛巾往道场走去,心中痛楚隐隐。这个混蛋,早上才厌倦管接管送的行为,转眼又改变心意。
      但她不是舵手,即使她愿意因应他的心情作出转变,至少让她有适应的馀暇。
      现在的情况犹如早上掴她一巴,下午又给她一个吻。一口砂糖一口黄莲,她根本摸不清楚他善变的心意到底如何。

      跟在她的身後,仙道笑说:「女孩子自己走夜路,很不安全。」

      无视他的讨好,莹子不理他,继续往走前,说道:「我会空手道,谁敢打我的主意,我首先把他打飞。」

      这下仙道沉不住气,一把将她拉回来,说道:「那麽你现在就把我打飞。」他的语气一改以前的和善,带点霸道带点焦躁,紧紧扼住她纤细的手腕。
      莹子发呆,他吃错甚麽药了?
      明明是他说送她回家一来一回很累人,现在不要他送了,他又生气。

      「喂,我在打你的主意,来把我打飞吧。」笑得微微邪恶,莹子回神,心中冒起一阵恶气,这死家伙分明看扁她不忍心对他动手。
      於是“啪”一声,仙道摸摸脸颊,这妮子真的动手了呢。
      虽然并不痛……虽然她眼睛内,那彷佛被戏弄了的刺伤令他的脑筋更痛。
      不过他以为她一定笑得风情万种,投怀送抱说“可以啊,来打我的主意吧。”…果然意外是不可预料的,今天之前的她肯定会这麽说。

      她觉得她被看不起了,仙道的表现像个要把她吃得死死的轻浮浪子,她最恶心的一型。
      然而一巴掌後,後悔又油然而生。
      她明明就很喜欢他……喜欢到即使被当作打发时间的游戏,仍然愿意奉陪到最後一秒。既然如此,何必打他耳光?
      抬头眼睛溅扬的胆怯,细致到让仙道心脏一抽,她为甚麽会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你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我可以解释。」叹息,丢脸就丢脸吧。

      莹子眨眨惘然的眼睛,仰头凝望他俊秀随和的脸容,竟然染上些许的慌张,顷刻敛去一切跋扈的火气,说道:「算吧,不用说了。」

      仙道轻笑,说:「喂喂,我只是语气重了一点,用不著生气成这样吧?」
      她不作声,他也随之静默,难堪的尴尬气氛在两人之间盘旋。

      仙道忍不住皱眉,既然她说不需要解释,他就不去提昨天藤真带给他的困扰。
      他首次面对这种强烈的负面情绪,的确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回到家里,合上眼睛就是莹子和藤真搭著肩膀离开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直到他觉得烦了,随意打开电视看了通宵球赛,然而画面映进眼内,去不到心里。
      他懊恼地发现天才的名号再响,在人生历练方面,他再早熟,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不比仰慕他的莹子高明多少。

      无言良久,莹子终於垂下头,撞进仙道的胸口,水珠沿著发梢滴湿他的衣服,他有瞬间失神以为是她抑压不住的眼泪。
      「不要你解释,是因为…我已经不生气了。」

      轻轻嗫嚅,她的声音轻柔彷如耳语,却一字不差清清楚楚传到他的大脑去。
      「反正不管你为了甚麽,我都会原谅;不管你的解释多麽离谱,我都全盘接受。既然如此,我不必装模作样扮作依然火冒三丈,你也不用苦苦思索让我释怀的藉口,这样我们都轻松一点。」

      这下换仙道胡涂了,他是不是在发梦…那个脾气十足的小妮子,竟然真的投怀送抱,温温柔柔说前事不计,她已经息怒了?
      要是如此,他应该回家上香酬神,但是她那句“我们都轻松一点”听来听去都不顺耳,总是有几分无奈伤感的味道。
      天晓得他从来不想让她难过。
      他一直记住初次见面灿放在她脸上的明媚笑容,犹如一抹暖煦的春风,美丽得让他毕生难忘。

      她顿一顿,突然又抬起头来,目如寒星秋水,坚定又直白的说:「刚才我静下来想了很多,终於有了结论。那就是…我喜欢你,不论如何,我都很喜欢你,即使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甚麽,我还是很喜欢你,比起任何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她抿唇,埋头在他的衣襟中,轻声说道:「…不要离我那麽远,不要放开我,不要…不喜欢我。」

      仙道被她一连串的“喜欢”弄得头昏脑涨,可是最後那句却让他的脑筋毫不留情轰轰作痛……小妮子何来这麽假设?
      他要是不喜欢她,根本不会发生今天吃错醋的丑事。
      不是他自夸,以往的女朋友以出轨来挽留他的注意,他都是十分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作罢。

      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她“雪”一声呼痛。
      手背跨上一道青紫色的可怕瘀伤,仙道眼色一沉,心脏似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说道:「这个伤口…怎麽回事?」
      莹子淡淡说道:「没事,比赛的时候分心,活该受伤。」

      她说得云淡风轻,明明他被卫生筷的竹屑刺了一下,她也很大反应,连连追问痛不痛,还记住以後削去竹屑才给他用。但对於自己受伤,她倒是不很放上心。
      像这样被喜欢的人毫无理由地深爱著,要不是她手上的伤太悚目惊心,他几乎要飘飘然了。
      而事实上,让她在比赛期间分神,莫过於今早他冷淡的态度。

      於是内疚像海浪拍上他的心扉。他捞起她的小手,把热辣辣的伤口放到嘴边一吻,那个吻烫在她的手上,烙入她的心坎。
      「不准再说傻话,待会儿我给你敷鸡蛋。」

      他温柔得诡异的态度让她呆愣,那些随意散漫的双眼,怎麽流露出几可乱真的款款柔情?仙道拉著她走,她急急问道:「等等,你去那里?」

      不回答,进入道场,藤真已不见人影。仙道把她的行装全部甩到肩上,左手仍然握住她的,莹子百思不得其解,叫道:「你怎麽了,把东西还我。」

      「你受伤了,我帮你拿。」

      「这样不好吧……」她细声嘀咕。「要是被人见到,他们会笑你的。」

      他回头,停下步伐, 看来聪明的小妮子有不得不点醒的迷糊时候。
      「不是叫你不要说傻话吗?」他眯著亮炯炯的眼睛,抵著她的肩膀,看她尖亮的瞳子内动盪的自己。「一直以来是你想得太多,我不怕让人见到,也不怕他们取笑,更不会因为他们取笑,而跟你疏远。」

      看著她好像被读出心事的震憾模样,仙道打从心底无奈起来,他就让这妮子这麽缺乏安全感吗?
      低头望著被自己包著的小手,吁叹著说道:「偶尔…对我放下防备,撒撒娇如何?」

      莹子眼睛一润,仙道温柔的软语一下一下丝丝细细抽痛著她的心。
      他是她天空里一只捉不住的纸鸢,她做梦都梦到有朝一日能够跟他比翼双飞。因为害怕追不上他,所以咬著牙关,拼死跟著他,不肯流露半点柔软。
      而现今…他低声下气告诉她,偶尔对他…撒撒娇吧?

      她移开目光,随即重重点头。
      仙道满意地微笑起来,她不再争持他不该替她拿袋子,他掌心内的小手指,慢慢合拢回握著他……

      「喂,我们到底去那里?」感觉到掌心的温度,正在乐支乐支。

      「吃饭。」眼角扫她一下。

      「这个时候?是夜宵吧?」…看表,晚上九时四十五分。

      「没差,都是吃的。」

      「……吃夜宵会长胖。」眉梢不住跳动,夏天要严守每一磅肉!

      「这样你才不会被风吹走」正是要你增磅。

      一直到了吃杂煮的小地摊,手心与手心都是相连著的。
      仙道问老板要只白煮蛋,用纸手帕包著在她的伤口上滚来滚去。她时而细声呼痛,时而咬牙吡齿,他要她忍耐点,她便鼓著腮一言不语,仙道抬眼看见了,嘴梢微微扬起。

      叼香烟的老板咧开满口黄齿,支著下巴慈祥地笑。「小情侣很要好嘛,羡煞旁人噜,真是青春啊、青春。」

      莹子脸上一红,与仙道对望一眼,後者突然下劲挤她的瘀伤,害她痛得嗷嗷叫。

      「谁跟这该死的扫帚头要好!!」吼声传万家。

      一边闹,老板一边笑得暧昧,点著头说:「嗯,嗯,两小口果然很要好。」

      *

      ——喂,仙道,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
      ——嗯?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直到以後?

      ——…直到以後。

      《牵手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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