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那山

　　清晨五点，睡不着。随意地披了件外套，上楼去洗涑。到了楼上的洗涑间，才记起，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突然起念，打开了洗涑间的窗户。习惯性地抬眼望向天空，寻找那颗久违了的启明星。可是，没有。阴天，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拉下视线，往左移，那座低矮的小山丘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叹气，关上窗户，开始洗涑。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在清晨，打开过这窗户了？
　　楼上的这个洗涑间，曾经是父母的卧室。很小的时候，因着胆子小，我总是空着隔壁自己的卧室不睡，趁父亲不在家时，跑去跟母亲一块睡。那时候有个怪癖，总也是晚七7、八点就开始睡，然后每天早晨四五点的时候才起来做功课。许是听多了鬼故事，因而对房间窗户斜对面的那座小山丘特别的害怕，因为那座山丘就是掩埋了很多故人的地方。每天晚上总也早早地拉起了窗帘，仿佛这样就能把鬼魂挡在外面。而因为传说中的鬼是见不得世间的阳光的，于是就安了心，早起的第一件事，总也是跑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贪看还未清醒的深蓝的天空，就这样熟悉了那颗总也在这时候出现的星星，那么地亮。多年后才知道，因为它很亮，所以有个名字叫“太白”。
　　那时候很活泼，天天没心没肺地和小朋友笑闹。那时候偶尔也缠着爷爷，偷偷的要点零花，买点吃食或者小玩意儿。那时候外婆会长住在家里，有时候也跟她撒撒娇，让她背着我到处走动。那时候父母亲感情很好，多么远的路程，父亲却总也要趁空回家。那时候姑姑和姑丈总在节日的时候过来帮忙。
　　那时候冬天很冷，记得有一年还疑似飘了点雪花，而冰雹是少不了的。那小小的冰雹总也在清晨的时候来到，我总也被母亲喊醒，然后就穿成狗熊，带个杯子，跑到屋外去拣冰雹，当然被冰雹砸到的事情也是很多的。而最喜欢的，还是跟在爷爷的屁股后面，躲在他的军大衣里，穿过那片让我恐惧的小竹林去叔叔家看奶奶。爷爷只读了两年的私塾，却能讲得很多的好故事。奶奶是二战时候从马来西亚逃难到中国的华侨，她的经历也是我喜欢的故事。象很多小朋友一样，我总也是缠着他们两个，不停地重复那些或传奇或真实的故事。然后在夜里害怕，不敢睡，每每看到那座小山丘，想着那些故事，总也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被埋进去。
　　十岁那年，我再也不害怕那座小山丘了，因为爷爷走了，就埋在了那座小山丘上。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看着他渐渐地瘦下去，渐渐地卧床不起，渐渐地医生摇头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那天，我在家里发现了很多的白色衣物。我自然是晓得那白色衣物是啥意思——我们家乡的习俗，人去世了，是要披麻戴孝的。跟父母大哭大闹了一场，还是挽留不住了。我看着爷爷被穿上寿衣，被放进棺材里，已经是瘦得不成样子了。长长的送葬队伍，让人恍惚。虽然有录象的记录，可我总也疑心那是别人的故事，虽然那录象带里也有我自己的影象。
　　再后来外婆回家了，再也没有来长住过，每次来都匆匆忙忙，小坐片刻就离开。这个26岁就守寡的老太太，中年又遭遇了丧子之痛，只剩了个女儿可以依靠，却还是免不了老年劳碌。每次见她，我总也忍不住要流泪，然而她总是安慰我说是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我劝她如以往一样长住我家，她却说是要照顾家里，忙得抽不出来空闲，等有闲了就过来住。可是这一忙，忙了10多年。到如今依然没有空来。
　　再后来，有天我从学校回家，母亲告诉我，姑丈得了骨癌，已经是晚期了，怕是时间不长了，让我去看看。和父母一起去了姑姑家，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姑丈。虽然他的肤色因常年劳作而显得黝黑，却还是无法掩饰他脸色的病态。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不多时，他就走了。无法想象，就在他走前的几个月，他还和父亲两人焦虑地送当时被烧伤了脸的我去医院。那永远真诚的眼神，那腼腆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我不知道姑姑当时是怎样的伤心。
　　好人不长命么？我不知道。姑丈去世三年后，姑姑也得了癌症，是喉癌，亦是晚期。可是，我没有去见她的最后一面。那天我从学校回家已经是晚上了，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傍晚时分，是不能去探访病人的。于是我就听了母亲的劝阻，没有去姑姑家。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见姑姑最后一面的机会，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看她。可是，没有如果。还没有等到我放寒假，她就走了。那样的一个好人，好容易等到儿女长大，终于可以享清福了的时候，却走了。自此以后，每当我吃到少放了油的菜，我就要想起她，想起那时候母亲住院，是她不辞劳苦地来照顾我，而那时候的小顽童我，竟然还嫌弃她的饭菜总是没放油，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可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吃那样少放了油的饭菜。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每当天上有星星坠落的时候，地上就有人会死去。虽然我现在知道那只是一种传说罢了，但是，自从爷爷去世后，我就不再爱看天上的星星了。因为——害怕看到那陨落，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后来我搬到了一楼。二楼的那个房间，就改成了洗涑间。我再没有在清晨的时候打开过那个窗户。再没有注视过那颗依然明亮的星星，再没有将视线停留过那座小山丘。
　　那星，那山，只在记忆里出现。
　　物是人非。

《清*******）》
一口气看完，还想看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