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男

　　李阅拖着半米多高的行李箱，肩上挎着个半新不旧的帆布包，脑袋上斜戴着一顶灰黑色的棒球帽，正歪歪扭扭地绕过室友堆在一起的球鞋和水盆，步步艰难地往外走。
　　“你小子倒是够效率，说租房才两天就搬出去了。”一号床的余翔扯着他垂下的书包带，使坏地用力扯了扯。
　　李阅腾出手整了整帽子，没理会他的恶趣味，扭过头挺认真地回答：“是啊。和人合租的，一个月才500多块钱。”
　　余翔砸吧着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同住了两年的室友，说不上有多铁的交情。这人如今卷了铺盖要走，原本觉得狭窄拥堵的集体宿舍瞬间就空了一块。
　　“行吧，要是交不起房费了就滚回来。”余翔说着推他一把，顺势关了房门。
　　李阅这时才有种丧家之犬的悲怆感，暗暗叹了口气，又往上提了提背包带，冲着楼梯口去了。
　　李阅所在的师范院校位于大学城内，对面是一所工科高校，从北门出去走不过一站的距离可以抵达一所理工科院校。三校之间形成了三条商业街，尤以师大南门外的那条最具规模。学校附近有两个小区，均是回迁房，李阅租的房子就在其中离学校较近的小区里。他一个学生租不了一整套房子，一是付不起全款，二是没有许多行李，房间空着也是浪费。
　　李阅自认没什么怪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新室友是谁，但是也无甚压力。又不是没住过集体宿舍？大家不都是从对对方一无所知开始的？
　　冬天白日短，李阅走到出租房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全黑了。从单元楼外远远看到室内已然亮起了灯光，显然室友已经回来了。李阅拖着行李箱爬上3楼，楼梯里的照明灯像是出了故障，光线晦明不定，晃得眼睛阵阵眩晕。李阅停在门口，郑重地理了理了下身上的衣裳，又长长地呼了两口气，这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陈设趋于简单，只放置了必要的家具，一套老式的红褐色皮质沙发，一只不锈钢和玻璃质地的茶几，矮柜上摆了台29寸的彩电，地板上零散放着两个木板凳还有窝在墙角的一台饮水机。
　　沙发上盘腿坐着个男人，闻声扭头看了过来。很明显，这男人就是李阅的新室友了。这人留着短短的平头，五官分明，平眉生得浓密，眉眼之间写满了疲倦却掩不住其中的英气，是个英俊的男人。他穿了件黑色的圆领毛衣，手里握着瓶啤酒，表情很平静。单是注视着李阅，眼睛眨也不眨。
　　李阅一路走得风尘仆仆，加之室外温度已近零度，鼻子耳朵冻得红通通的，此刻肯定是有些狼狈的。他忽然觉得有些窘迫，忍不住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你好，我是你的……室友，请……”
　　“把门关上。”男人开口说。他的声音很沉，却没什么力度，反透着几分慵懒。
　　李阅蹭着门框挤进了屋子，然后向后弓了弓腰，硬是用书包把门关上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李阅想着出于礼貌自己该先做个自我介绍。他攥了攥手掌，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真诚道：“你好，我叫李阅。以后好好相处吧。”
　　男人缓缓点了点头，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象征性地做了个微笑的模样。而后语气寡淡道：“是个学生啊。”
　　“啊，师大的，大二了。”李阅老实交代着，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放。
　　男人伸出一条腿蹬上了棉拖鞋，往前倾了倾身子把酒瓶放在茶几上，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来点？”
　　李阅这才注意到茶几上还摆着两只碟子，一碟装了去皮的酒鬼花生，另外一只碟子稍微大点儿，装了三根酱凤爪。
　　李阅有些发憷。他自认不是忸怩的人，可这一见面就酒桌上侃大山毕竟不是他习惯的相处方式。李阅索性摘了帽子挂在行李杆上，手掌竖着向下在身体两侧蹭了蹭，词不达意地问了句：“啊，你还没吃饭呢？”
　　男人抬了抬眼皮，挤出几条深深的抬头纹。他长久地审视着李阅的表情，一言不发，就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似的。
　　“你先回屋放行李吧。”
　　李阅像是得了特赦，轻快地应了声就拖着行李箱回房间去了。
　　李阅从客厅走过，带着一股子凉风，凉飕飕地爬上了谭靖文裸露在外的皮肤。他抬手摸了摸脖子，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摸上去痒痒的，却意外很舒服。谭靖文收回停在李阅卧室门上的视线，拎起酒瓶将余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而后手掌交叠放在后颈上，整个人舒舒服服地仰靠在沙发背上。
　　李阅收拾完行李铺好了床铺就坐在床边发呆，外面那人一看就不像是学生。至于确切年龄、身份职业，李阅猜不出来，也不想费时间去琢磨。李阅只是吃不准对方的性格脾性，看着虽然不凶悍，但是却给他留下了不好相处的初印象，这确实让他有些苦恼。
　　李阅翻了翻书包，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同学兼室友发了条信息，等了一会儿没等着回复就百无聊赖地刷起了微博。
　　谭靖文在沙发上等着李阅再次出来，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忍不住蹬上拖鞋，往李阅的卧室走了过去。他想也没想就敲响了卧室的门，然后又实在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正纠结着，卧室的门开了，李阅从里面探出了个脑袋，四下一打量，疑惑道：“有事吗？”
　　谭靖文微微抿了抿嘴，不甚自然地说了句：“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叫谭靖文，郭靖的靖，文化的文。”
　　李阅索性推开门走了出来，有模有样地伸出手去要与谭靖文来个男人之间的问候，“你好。”
　　“你好。”谭靖文的声音很沉，可能常年吸烟的缘故，带着几分沙哑和浊气。
　　谭靖文的手掌很厚，五指指腹上结着厚厚的茧，握起来手感并不好，然而干燥温暖。李阅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两人交叠着的手，谭靖文的手像密不透风的防护罩把自己的手裹了个严严实实，霎时他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李阅抽回自己的手，不怎么熟练地同谭靖文寒暄了几句。然后按着对方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叫了声“文哥”。这初次见面和互相认识就算完成了。谭靖文掉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李阅盯着对方宽阔厚实的背眨了眨眼，也关上了房门。
　　谭靖文睡得很早，李阅10点来钟出来解手的时候看到谭靖文房间里的灯已经灭了，客厅的茶几上的两只碟子也被收了起来。虽然空气里还是有些若有若无的酒气，李阅嗅了嗅，也没多想，便冲卫生间去了。
　　他的洗漱用品还没有来得及摆。洗手池上摆着的都是谭靖文的东西，一把简单的刀片刮胡刀，一个透明玻璃杯子，里面装了支瘪了的牙膏和深紫色的牙刷，一块白色的肥皂，一大瓶男士洗发水，以及放在最里面的似乎不常用的洁面乳。东西不多，但摆得很整齐。李阅点了点头，把小李阅抖了两抖，揣回□□安置好。然后按下了冲水按钮。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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