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初阳

　　“要不找个补习班吧……”
　　当程爸刚夹起那块红烧肉时，听到了程诺说出的数学成绩，手一直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有些尴尬的憋出这一句话。
　　“不用，”程诺低眉，装作不在意的说，“还有两年呢，我可以再努力努力，况且我也不是特别差……”
　　补习班，虽然程诺也想过，不过他们家的条件，虽说不差，但是去上那种一小时几十块的补习班，还是会比较吃力。
　　“那你自己拿主意吧，实在学着吃力就叫爸爸就给你找个补习班吧。”程爸尊重她的意见，自己的女儿从小就比较懂事，虽然话不多，但总有自己的主意，所以他不想勉强她。并且他也觉得补习班是下下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课余生活是在另一个‘学校’过着。
　　“嗯……”程诺低声应着，默默继续扒着饭粒。
　　夜晚。
　　程诺捶着脑袋算着数学题，这些几何方程式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逻辑性的问题。看来自己还是最适合语文，可以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不论逻辑。
　　揉了揉眼睛，开门去喝杯水，想着爸妈可能睡了，所以开门和走路的声音都比较小。
　　“老程，我总觉得女儿跟你一点也不亲。”程妈的声音从主卧传了出来，程诺听见有自己的名字，便稍停下了脚步。好奇心嘛，每个人都有。
　　“哪有，我觉得程诺跟我最亲！”程爸沉着声反驳。
　　“你就别装了，我真觉得程诺跟我们像隔着些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跟我们说……”
　　“你别乱想，孩子青春期呢！”
　　“唉，就是青春期！架也不跟我们吵，你看旁边森森天天跟她妈斗嘴，亲热得我心里酸酸的。”
　　“唉你这人……孩子懂事不跟你吵架你还不乐意了你！怪得很！”
　　“唉，我这不是怕程诺心里有点什么吗！”
　　“能有什么？尽乱说！快睡了！”
　　……
　　程诺一字不落的听完了，眼睛倒是有些湿润，又轻轻的回房，坐在书桌旁，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确实，她比同龄人都要懂事听话，那是因为她内心一直在害怕着一些莫须有的东西。

　　程诺也不是天生文静的，小些时候的她，还是有些调皮的，那时程爸程妈还年轻，在厂里竞争压力大，便把程诺寄放在奶奶家。
　　那时大概五六岁吧，程诺也跟其他孩子一样，对什么都有好奇心，和其他乡下的几个孩子调皮捣蛋喜欢爬树，捉虫子，掏鸟窝……偶尔还去偷偷村对面一个老爷爷的西瓜，被抓后一个二个站成一排耷拉着耳朵被训，等待着家长来接……
　　但是啊，其他孩子都是怒气冲冲的来骂骂咧咧的拎着孩子回家，程诺却总是一个人在那里站着，等很久很久，直到老爷爷也看着心疼了，才又把她送回家。奶奶忙着农活，时常会忘记时间，也并不知道她的孙女每天都在玩些什么。
　　久而久之，程诺发现，每次调皮，不管是偷瓜被抓也好，还是弄坏了别人的庄稼也好。其他的小孩，父母会承担起一切责任，而她，只能自己认错道歉，再自己一个人回家。
　　没有人能对自己的做的事负责，那时候的程诺就好像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变得任何事都小心翼翼，不敢再去爬树，因为摔倒了疼没人听自己哭安慰自己，不敢再去偷果子，因为要自己认错道歉。然后慢慢的，程诺就变得与那些小孩格格不入，慢慢的，程诺就变得越发沉默。
　　记得好像也向奶奶抱怨过，毕竟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她问：“奶奶，为什么我爸爸妈妈不在我身边？别的孩子上学都是父母送的。”
　　奶奶这样跟她说：“程诺啊，你爸爸妈妈忙着工作，现在暂时不能陪着你，等你懂事了他们就会来接你了……”
　　懂事吗，程诺虽然不是很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但还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个词。
　　懂事，不去惹祸算不算懂事？帮奶奶洗衣服算不算懂事？认真听课考一百分算不算懂事？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在程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懂事了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回来接她了 ……
　　看着这两个虽然很陌生的人，程诺依然哭得厉害，不仅是因为等了这么久的爸妈回来了，还因为舍不得奶奶，但大人永远有大人的决定，不管程诺有多舍不得自己的奶奶和村里的伙伴，小学的同学，程爸程妈依然给她办了转学手续，把她带到了县里。
　　那时候，因为县里的教学水平普遍较好，程诺入学后成绩渐渐有些跟不上了，语文还好，但村校一般都不教英语，数学的进度也没那么快，所以程诺常常排名都在班级倒数。说来也怪，那时高森森也是和她同班，但小学时候的高森森还算得上是学校的尖子生。
　　程爸程妈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在村里成绩都是数一数二，到了县里就这么糟糕，还一度以为是孩子跟自己置气故意不学习了。
　　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并且还一直没在孩子身边，她的脾气性格都不太了解，所以那时候的程爸程妈的教育方式都很欠妥，偶尔还会有棍棒教育，但程诺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不哭不闹，程爸拿着戒尺打她手心的时候，她也只是含着眼泪受着……
　　终于有一天，在程爸不知第几次教不会小程诺那道数学题时，他不耐烦了，冲着程诺大声嚷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哪！”
　　程诺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程妈从厨房出来赶忙劝道：“你别那么凶，吓到孩子！”
　　程爸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程诺，顿时又来气了，这孩子，整天话也不说几句，也不会像隔壁高家孩子一样向父母撒娇，像个木头一样，他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我怎么有个这种女儿，还不如当初生个儿子呢！”
　　程妈连忙阻止：“你这人说些什么呢！”
　　程爸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站起身来出了门。
　　但是程诺也听到了那句话。
　　不如生个儿子呢。
　　为什么爸爸妈妈这么讨厌自己呢？奶奶不是说爸妈喜欢懂事的孩子吗，懂事的孩子就是要不哭不闹啊！爸爸打我手心的时候，真的很疼，可是不能哭，爸爸说我笨的时候很伤心很难过，可是还是不能哭。
　　我这么懂事，为什么爸爸还是不喜欢我呢？
　　至此以后，程诺更加沉默，有什么事情都一个人解决，成绩不好，一个人看书到深夜，心情不好，一个人慢慢消化。偶尔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她就想，还好有高森森。
　　程爸似乎也以为程诺忘了他那时说的那些话，但是他才不清楚，孩子可以记得语文，数学，英语那么那么多的功课，当然也会记得那些像利器一样伤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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