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

　　巧得很，红衣善琴，沈青萧亦然，省去了不少麻烦。
　　杨子规斜卧榻上，懒洋洋的从琴谱中抽出一张，让沈青萧奏来听。
　　接过琴谱，素白的薄板上方瘦柳一样的笔触写着两个子——子衿。
　　这时一曲人尽皆知的小令，没有什么妙处可言，这杨子规，实在是低估了自己。
　　沈青萧摇头轻笑，放下琴谱，轻拨琴弦试了试音色，正要弹奏，耳边传来杨子规的声音：
　　“不对。”
　　沈青萧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移位，低头兀自拨弄琴弦，问道：
　　“那里不对？”
　　杨子规用两根手指柔柔的拂动琴弦，带出两声绵远的声响，方说：
　　“弹琴最易映出乐师的性子，你随外表与红衣相似，奏出的曲子，同红衣却全然不同。”
　　沈青萧回头：
　　“何以见得？”
　　答：
　　“红衣的琴，总是带着些情愫，如春风拂柳，却绕梁三日，细品几遭，又会发现其中的清高刚硬，曲未奏出，单单抚琴调音，未成曲调已先有情。
　　而听你拨弦，虽能知技艺不在红衣之下，但其声声冷然空乏，又不似清高意味，而是真正的无情无味，只是单单的弹奏，由此一来，便可知这个红衣，同原来的那个，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沈青萧听杨子规说完，自嘲一笑。
　　自童稚时起便知道喜怒哀乐在人前不可流露丝毫，母妃曾对自己说过：“萧儿，你的一颦一笑，明处的人，暗处的鬼，都在看着。”从此，沈青萧只明白什么时候该让人看到什么情绪，而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表情，从未流露半分，这琴音，想必也是如此。
　　微微一笑，伸出两指将琴弦轻拨，带出两丝声响，回首看向杨子规：
　　“可是如此？”
　　杨子规朱唇一抿，从一旁拿起半盏清茶，品了一口，笑答：
　　“有了八成。”
　　杨子规便将那琴谱拿给沈青萧，叫他依照琴谱弹来，自己在一旁托腮细听，一一指正其中与红衣所奏相异之处。
　　这些琴谱大都被人用朱笔删改过，与原曲有些不同，沈青萧渐渐从中会出些新的意味，弹起来愈发得心应手，有时到了妙处，眼波温软下来，却不自知。
　　之后的几日，沈青萧听杨子规口述，模仿红衣的姿态。
　　抬眼垂眸，或喜或悲，行走时足尖所向，置酒时十指的协调，种种或必要或不必的细节，皆一一模仿红衣的样子，改成一个沈青萧素未谋面，性格迥异却与自己极肖的倌人模样。
　　楚云楼是一处艳压群芳的风月场，上到皇亲国戚，下到纨绔商贾，往来不绝，其中必定有人识得沈青萧的模样，未留心的倒罢了，但若是碰到哪个有心的，发现其中蹊跷，不但自己，连这与此无关的楚云楼，都要遭祸。
　　时近黄昏，九儿在桌上摆起碟筷，此时正从食盒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青玉酒壶，里面是楚云楼自酿的果酒，沈青萧曾喝过，酒力微弱却甘甜芬芳。
　　不禁玩心顿起，走上前去，从九儿手中拿过酒壶，微挽袖，半低头，一双眼睛略斜望去，似笑非笑，向杯中倒了些许。
　　捧起酒杯，递向九儿，说道：
　　“这酒糖水一般，劲力微弱，你也喝些好了。”
　　言罢，微微一笑。
　　九儿却没有去接那就被，怔怔地看着沈青萧，一双通透的眸子愈睁愈大，向后退了两步，像是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渐渐变了颜色，嘴巴张合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
　　“……红衣哥……你，你莫要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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