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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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



      不至傍晚,车队就到了上南城西北方向一个小镇子上,这里的客店比起之前一路的奢华,相当简陋。青龙帮帮众五六人挤在一间卧房里,打地铺的打地铺。
      其中一间屋子灯火通明,点足了十多根蜡烛,老板娘一手护着摇曳的火焰,给他们添上最后一支蜡烛。
      “你们不要都守在这里,火这么多,人要少,才不会影响伤者呼吸。”
      所有人都被赶到门外,老板娘招呼他们到大厅里等,说是大厅,也不过能抵得上叶锦添庄子上一间客房的大小。
      茅小飞本来要留在房里,但转念一想,他也帮不上忙,索性出来等。穆参商鲜血淋漓的样子实在让他心里难受,多看他一眼,他就觉得心惊肉跳。
      他是既想留在里面看金粟拔刀,又不敢。最后也不知道是认怂,还是为了给那间狭窄的屋子留出足够的空间让穆参商能多点新鲜空气。
      老板娘沏上来新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已经是店里最大的优待。
      茅小飞愣愣地坐着,手里被徐柒塞了一个温热的茶碗,他眼神有些空洞茫然,不说话也不动,甚至没有多去看一眼不远处被灯光照得透亮的屋子。
      只有茅小飞自己知道,其实他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勒着他的心脏,那根绳在不停颤动,绷紧他的每一次呼吸,让他除了这种紧张感,什么也没办法想。这样的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怎么应付。
      大厅里不停有人走来走去,有时候是端着水盆的伙计,有时候是老板娘来添茶。茅小飞通通都看不见,舒筒尝试和他说话,发现他没反应,只好不说话了。
      屋檐下更漏的滑动基本上是无声的,茅小飞却觉得好像每一次刻度的移动,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像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弹珠掉在地上一样。
      第一声更鼓传来,金沈熬不住了,打着呵欠要去睡觉。
      徐柒随金沈离开。
      舒筒虽然不愿意离开,却被叶锦添强硬地拂中睡穴带回房间。
      吱呀一声,另一间房门开。
      阿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又扎上那条红头巾,走到茅小飞的面前。
      红色裙摆一直停在茅小飞眼前,他终于抬起头,眼睛熬得通红。傅冬见他动了,怯怯叫了一声:“爹。”
      茅小飞伸手把傅冬抱到膝上。
      阿绫挨着茅小飞坐下,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房门虚掩,仍然不断有伙计出入的房间。
      “你应该去休息。”阿绫道,微弱的烛光照在她粉扑扑的脸蛋上。
      “你奶奶睡下了?”说话时茅小飞嗓子眼里一疼,他才发现太久没说话,声音都不对了,而且一直没吃东西没喝水,他端起茶碗,嘴唇一碰到水就忍不住渴求更多,牛饮一般咕噜噜喝下去大半碗。
      “嗯,吃了药睡了。她脑子有些时候很糊涂,先前的事情她已经忘了。”怕茅小飞听不明白,阿绫又道,“她现在不记得你是个嫌犯的事。”
      茅小飞一哂,手里一空。
      阿绫起身给茅小飞重新换了温茶来,扭头去看才出门来的伙计,叫住他,问道:“里面还没完事吗?”
      “出血很多,大夫还在忙。”
      伙计一说话,茅小飞眼睫就不住颤动,他低垂头,无力握住那只茶碗,把它放在了桌上。
      伙计走后,阿绫温柔地握住茅小飞的手,小声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但接下去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用力地再次握了握茅小飞的手。
      这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相反,和她一样,都是做惯了活的人的手。粗糙、干燥、温暖。
      “谢谢。”茅小飞由衷地笑了笑,但他的笑容无比单薄脆弱,仿佛一击就碎。他缓慢而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来,抱紧怀里小小软软的孩子。
      “爹,我困。”傅冬抓着茅小飞的衣襟嘟囔道,“我们去睡觉吧,边睡觉边等。”
      “别闹,你自己睡。”茅小飞把傅冬放横,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手捏了捏他的脸,低声哄道,“睡觉。”
      傅冬嘴巴一瘪,脖子朝前抻,无奈至极地把脖子架在茅小飞腿上,一只手捏着他爹的手闭上了眼睛。
      阿绫什么时候走的茅小飞也不知道,只是越来越觉得眼皮干涩,忍不住要往下合。

      茅小飞是被一阵震动惊醒的,他下巴从支撑自己的手上滑下去,把傅冬也惊醒了。
      下意识的,茅小飞转过脸去看那扇这晚上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的门,正好走出来一个人。金粟似乎有些惊讶,一边眉毛略微上抬,走过来。
      “别等了,他暂时还不会醒,要看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醒来就没事了。”金粟脸色白里泛着青,很是疲倦,他搓了搓眼睛,“你们最好也回房去休息,不然人醒了,我拨不出人手来照顾他,想必你们也不会放心。不过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少主问起,是我的失职。”
      “他没事了吗?”茅小飞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金粟,金粟的袖子全是湿的,手上和身上都沾着不少暗色的血迹,脸上也有几点红痕。
      “要等。”金粟抬起一只手,阻止茅小飞再问下去,“你可以自己去看,我必须去休息了。”
      抱着小孩站起身,茅小飞不由自主晃动了一下,几乎栽倒在地。
      傅冬连忙一把抱紧他爹的脖子。
      茅小飞差点给他勒到断气,连忙托着傅冬的屁股,把他从脖子上抱下来,这才脸红脖子粗地喘上来一口气。

      等安置好连哭带闹满床打滚的傅冬,再往回走,茅小飞饿得一阵一阵心慌,即使不动手指,十根指头只要抬起来就不由自主颤抖。
      推开房门,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茅小飞先把窗户推开,想倒一杯茶给自己喝,拎起空空如也的茶壶晃两下,茶壶就被他丢在一旁。
      茅小飞手一直抖,小半盏茶的功夫才把灯点亮。
      床上微微隆起的人形安安静静的,穆参商安分地平躺着,不能再规矩。他本来就是中规中矩的一个人,脸上的皮肤摸着凉凉的,比茅小飞把他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要有生气多了。茅小飞心里那根绳子稍稍松了松,他的手指在穆参商脸上流连,在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之前,已经低下身去,嘴唇碰碰穆参商的额头,温的。
      茅小飞抬起身,向下移去,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鼻尖干燥,呼吸微弱却顽强有力。茅小飞眸色加深,指尖摩挲穆参商的下巴,他动作很轻,含住干得裂了皮的嘴唇,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穆参商嘴唇上那些细小的裂口。
      “你快点醒过来,穆参商,你醒过来,我就什么都答应你。”这句话茅小飞说得像个郑重的承诺,说完以后他还睁大了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紧穆参商,直到眼睛发干发痒,才眨了一下眼睛。不过什么都没发生。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什么,茅小飞的脑子混沌成一片,在生死面前,很多事情都没那么重要了。从穆参商重伤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刻起,他想的就不是要是穆参商还要跟他好怎么办,只知道他不想这个人死,光是想一想穆参商可能会死,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再也不会像块牛皮糖粘着他,死皮赖脸地要保护他,再也不会强硬地要吻他,要占有他。茅小飞就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不想做了。冒着生命危险练会叶锦添的武功又怎么样,解毒以后能活下去又怎么样,茅小飞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像穆参商这样霸道又不容拒绝地挤进他的生命,他也不会再稀里糊涂就让别人挤进来。
      甚至一念之间,他觉得可以把傅冬托付给徐柒。
      现在想想茅小飞仍然觉得后怕,又有点不可思议,因为那数个时辰里,他的脑子都空空如也,但那些念头和空茫茫的感受又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茅小飞吸了吸鼻子,猛然从床上弹起来,到楼下去煮了碗面,端回到穆参商的床前,守着他吃,吃完以后,饿得太久的胃不客气地抗议起来。他一只手攥成拳头,在肚子上揉圈,一面瞪着双眼,盯着穆参商看,看了多久茅小飞都不知道,只知道没多久天就亮了。
      第一缕晨光投进房里,在穆参商的脸上镀了一层金。
      那双沉甸甸的眼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圈阴影,在这个时候,穆参商显得很脆弱。
      像是怕眼前的人会消失,茅小飞一把抓住他的手,穆参商的掌心还是温热的。茅小飞眉头微微舒开一些,另一只手捏了捏发酸的脖子,守了一夜,他浑身没一个地方不痛,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有人推门进来,是金粟。
      “你守了一整晚?”金粟掀开被子,被子里的穆参商没有穿衣服,裹着伤口的纱布被血染红,不过暗红的颜色显示至少血已经止住,伤情没有变得更加严重。
      “他什么时候会醒?”
      金粟挑眉道:“不知道,对了,少主的意思,大部队今天就走,要么你们明天跟上,要么你们就留在这里。”
      “什么意思?”茅小飞脑子里懵了一下。
      “我们不带帮不上忙的人。”金粟缓慢地说,“这一次的考验非常严峻,说穿了是帮主对少主的一次考验,你们跟着来,不过是因为你中了毒。我可以向你保证,解药一定会给你,你们没有必要跟着去冒险。”
      “不行,不能让舒筒跟着你们。”茅小飞没有忘记叶锦添对舒筒的逼迫,显然舒筒根本不愿意被他掌握在手中。
      “你这话最好不要在少主面前说。”金粟语气温和,却暗含着警告。
      “我们要去。”茅小飞捏紧拳头。至少徐柒和金沈都跟着,要是有意外情况,可以救下舒筒。不知道为什么叶锦添对舒筒那么大执念,至今茅小飞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叶锦添为什么会愿意做他的师父。叶锦添眼高于顶,玩世不恭,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怎么会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徒弟,虽然让叶锦添指导练功也许不是什么福气,但他更像是根本不会多在不在意的角色身上花一丝一毫的时间。
      金粟沉默地看了茅小飞一会,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最好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你照看他,他现在这样,接下去的路不能跟我们一起,他会死,最好找一个地方安心静养,我的本意是你留下,在这附近找个偏僻的村落住下来。”
      茅小飞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穆参商,陷入了沉默,让谁照顾他他也不能放心。
      “要不然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跟上来。”
      金粟摇了摇头,“那不可能,出关以后,你们很可能会迷路。你想象不到我们要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眼神微微闪烁,“我也不能确定,等到达目的地,这群人里能存活下来多少。”
      一时之间茅小飞有点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才难以确信地提出质疑:“明知道要死人,为什么还要带那么多可能无法走到终点的人?”
      “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受到逼迫的。”金粟看穿了茅小飞的想法,他牵起被子,给穆参商盖好,“要生存下去,要一份光鲜亮丽的差事,他们到青龙帮的第一天,就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就像谁都知道宦场沉浮很可能最后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人还是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前赴后继。不过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取舍。”
      茅小飞的视线重新回到穆参商惨无人色的脸上,从庆细万里迢迢跟过来,独面言宁荣的人马,掩护他们先走,也是穆参商的取舍吗?
      也许,这一份真心,是他可以相信可以伸手去拿的。
      茅小飞的手掌贴着穆参商的脸,贪恋地抚摸着。
      “吃过了午饭我们就会出发,你最好尽快决定。”说完金粟就关上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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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
    非天新作,有厚重感的固氮,才气逼人,一如既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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