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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是会传染的，当第一声惊叫从围观的学生之后传来时，那个半包围的圈子顿时扩大了几分。一时间，惊恐的议论声如同夏日午后苍蝇的嗡叫，令人厌烦地响起。
『笼子缝，笼子缝……』
楼下的水泥地上，一朵旖旎的赤色鲜花徐徐盛开。
那人，即使是从四楼一跃而下，如今四肢扭曲，也因那高洁的脸庞上，如冰雪消融一般的虚幻微笑，而显示出一种格外残酷的怪诞之美来。
“……啊……”
有什么压抑着激烈感情的声音响起。
三枝翔太维持着伸出手的姿态，仿佛被施下了定身术，时间被固定在与衣服布料相离的刹那；也像一尊亘古久远的雕像，僵硬着眉眼。
『笼子里的小鸟……』
“啊…………”
嘶哑的低叹像是不死的西比尔所发出的，对永生的恐惧与悔意，对死亡的期盼与迫切，然后，久久的回荡在瓶中，不绝如缕。
“……啊啊……”
谁？
谁要死？
谁已逝？
谁发出了低叹？
大脑一片空白，三枝翔太只觉得时间被无限放慢，而那自喉咙溢出的叹声也逐渐地变为绝望的长叹。
『无时不刻都想要飞出来……』
“有人从四楼跳下来了！！”
“那是、——是二年级的三枝！”
“跳下来的不是那个高岭之花、藤井吗？！”
“……啊啊，三枝终于还是杀人了吗？……”
……
『黎明前的夜晚……』
娇糯哀伤的女音，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唱响着《笼目歌》。
头痛欲裂——
“三枝！——你这混蛋！！！！”
有谁冲了过来打了他几拳，用包含着愤怒与绝望的负面眼神瞥了他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转身向楼下那朵花赶去。
那声音是谁？
那朵花是谁？
藤井是谁？
是谁啊？喂！……
到底是——
『鹤和乌龟都滑到了……』
啊啊……
又是谁终于跌坐在地上，狼狈的呜咽着。
——佳奈子
原来，发出悲叹的，那个愚蠢固执到害死最心爱的人的罪人，是他自己、三枝翔太，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醒过来，看看他啊！！
再也不会做出那样混蛋的事了——他会陪她一起购物，买下她久久注目却又犹豫未买的物件；会温柔地轻吻她的鬓角，陪她一起入睡……
『背后面对你的、是谁？』
然而一切诉诸被强制压抑的真实心意的话语，都无法通过宛若被千斤重物所压迫的喉咙了，能溢出的，只有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永远无法停止的哀叹。
——为时晚矣。
*
风流倜傥的父亲一下子老了十岁。他行色匆匆地赶来医院，如往常一般径直路过他，将他视而不见。
正是此时，急救室的门被推开，医生走了出来，沉默地摇了摇头，眼里是习以为常的麻木：“节哀顺变。”
看见躺在一片血色中，宛如安然沉睡的少女，那个即使在真行寺家最危急的时刻也能面不改色地力挽狂澜的男人——他的父亲、真行寺惣一，脸色变得如同死去的藤井佳奈子一样，呈现出惨淡的白来。
三枝翔太漠然地看着真行寺惣一无力地跪倒在病床旁边，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黑发少女的纤细双手，失神地不住呢喃：“雪绘……为什么……对不起、雪绘……雪绘、雪绘……为什么啊……”
——雪绘？
在正式交往之前，也就是他攻略佳奈子之时，彼时少女健康红润的脸上的幸福微笑，还未被绝望哀伤的浓雾所遮拦，她曾与他说——
“……我啊，希望一生只谈一次恋爱就好了。……就像我的母亲、雪绘那样……”
她颔首含蓄地抿嘴微笑着，蝶翼般的黑色双睫因为他大胆而又侵略的注视而不安地抖动着，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扑朔流光。
……那时，他的心跳得很快……然后，就被他强制性地忽略了。
彼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要耿耿于怀于她对自己的忽略？为什么要执着于幼稚的报复？为什么要将心底的幸福和悸动，视而不见呢？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啊——？！”
一击重拳让他踉跄了几步，脸也偏向一旁。
过了两三秒，三枝翔太才恍惚地反应过来，挥拳打向他的，正是他的伪君子“好哥哥”，真行寺悠人。
而此刻的真行寺悠人完全不见往日里自持稳重的模样，而一脸扭曲地怒视着他：“小佳奈子……——我的人偶，就这样、这样被你给毁了！！！”
没有理会同父异母的兄长莫名其妙的话语，三枝翔太沉默地看着光滑可鉴的玻璃之后的他自己——脸颊的一侧高高肿起，嘴角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啊，对了，之前樱川也有打过他好几拳呢。
作为清和学院最大不良团伙的BOSS，三枝翔太不至于连还手的力量也没有，只是啊，只是。
明明打的是脸和腹部啊……
三枝翔太迷茫地眨眨眼睛，镜像之后的他的眼眶泛红。
为什么心口处那么疼啊，疼得就像被什么钝物不断地打击，不，比那还要再令人感到痛楚。
跪倒在病床边的真行寺惣一仍在不断地道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反倒隐约和记忆中老妈的那张憔悴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老妈的话，在他不过四五岁的时候，便不再和他的生活有什么相关了。
记得，那时一个容貌艳丽，行事雷厉风行的张扬女性，倔强，从不服输。明明对老爸和别的女人出去鬼混在意的不得了，却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又在对方真的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悄悄哭泣。
当时从门缝里看见了这一切的幼时的他想，长达成人之后一定要成为和混蛋老爸完全不同的、负责任的、不玩弄感情的男人。
“为什么忘了呢？”
三枝翔太轻轻地说道，却发现目前，自己发出的，只有绝望的叹息声。
是因为那个女人最终出轨抛弃他了吗？
还是因为混蛋老爸嘴里说着真爱却又流连于众多的情人中间？
不——
三枝翔太目光空洞地望向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恐怕是他、真行寺家的人，自骨子里就已经堕落腐朽了吧。
啊诶，好悲哀啊。
污秽的他，生生玷污了那朵圣洁的高岭之花，令其枯萎至死啊。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唇边挂着被救赎一般解脱笑容的藤井佳奈子。她的秀发一如同他欢好时，同上好的绸缎一般散落着。然而她不再会羞涩的笑，不会再绝望地恸哭。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美丽双眸，也不会即使在做|||爱时也透露出难过，也不会只在高|||潮时才独映出他一人的身影了……也不会，再露出让他的心脏疼痛抽搐不已的难以言明的视线了。
因
为
她
已
经
死
了
仿佛之前看着藤井佳奈子从四楼从身一跃的，只是一个和他拥有相同名字，相同身体，相同经历的人，而他的灵魂，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他的恶与欲所造成的既定事实。
可灵魂越是发出了被撕裂一般的悲鸣号叫，□□就越发地像失去了操纵的人偶一般无法动弹。
他全身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跪伏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上。
眼泪刺痛了干涩的眼球，夺眶而出。
*
他坐在第三排，也就是藤井佳奈子最后坐过的那个位置上，脸颊轻轻地靠在课桌上，仿佛这样，就能无限的接近早逝的佳人。
金乌西坠，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打上了一层金色的阴影，使他看上去与这个空荡荡的教室融为一体了。
“佳奈子……”小心翼翼的轻唤一出口便消散了，眉眼可以用早先前流行的言情小说男主角标准样貌、邪魅来信任的男人柔和地微笑着，“对不起……”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呢，”他笑着，眼神却一片虚无，“我们的过去……”
“对不起，你一定不想我在你最后的圣地里提这些吧……毕竟我那样对待了你。”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啊，最后又看见你一个人奔跑在学园的走廊里了，然后你说……你说，‘我从未放弃过逃离这种情况的，把我放出鸟笼的这天终会到来，一定——……一定能自由地停在翔太同学的肩头……我的心中如此坚信着。可是啊，那些全部……都是幻想，只是折翼之鸟悲哀的梦而已……逃出鸟笼的方法只有一个，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
男人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我像那天一样在你身后追赶着，请求你等等我——”
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你没有回头，而是说着‘被抓到就完了，我将会被永远囚禁在鸟笼里吧？’，然后你……爬上了最高的……一层，一层、一层——”
黑色的眼瞳骤然地收缩，双手被死死地攥紧而不自知，黑发男人的脸庞早已沾满了泪水。
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往下叙说，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却像是就在昨天发生过一般，不，对于男人、三枝翔太而言，那的的确确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他永生永世也无法释怀的噩梦。
可是怎么再往下说呢，无法再说了，难道要叙述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前方就是自由。”，然后先他伸出去的、想要抓住她的手快了那么一瞬，跳了出去吗？
而他徒劳地在楼上呼唤着她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为一朵血色的花？
“哈……哈啊……哈啊……”寂寥无人的教室里，唯有三枝翔太因为残酷往事而无法遏制的沉痛的喘息回荡，“………………唔啊……佳，佳奈子……啊……”
过了半晌，似乎稍微的冷静了一点，三枝翔太苦笑着：“我想，那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吧。这个梦真是好可怕啊，可是我却连用安眠药助眠都不敢。因为……那样，就无法再次见到你了吧？……即使，……只是在梦里……”
“你……离开我、离开真行寺家之后，”说不出“死”这个字，三枝翔太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他所爱之人的鲜血，“我就被真行寺惣一逐出了真行寺家……像我这样的人渣，很可笑，很活该对不对？”
“可是我好恨啊……甚至不是因为我真的失去了继承真行寺家的资格，而是因为我恨他把你接到了真行寺家，让我害死了你……是不是很好笑，我舍本逐末，丢了你。”三枝翔太说到此处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却还是能从指缝间窥见血迹，而后，他的脸色更加得煞白了。
“佳奈子，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斗倒了害死你的真行寺家。原来是真行寺惣一害得你母亲心脏病发作去世，而真行寺悠人更是因为你母亲的相册扭曲地爱着相似长相的你……不过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他们——整个真行寺家，我谁也没有放过——你不用怕了，佳奈子。”他语气轻柔，像是安慰啼哭不已的宝宝的母亲，眼里却有如黑洞般的光。
顿了一会儿，三枝翔太接着说：“我改名字了，佳奈子，我现在叫藤井翔太。无论是真行寺也好，三枝也好，这两个姓氏还真是肮脏不堪呢，我不想让你触碰到那些垃圾，所以，我跟你姓就好。”
“我创立了很多慈善，救济了很多和你一样父母双亡的孤儿……我现在是学园的校董了，说实话，没有你在，学校真的很无趣……”三枝、不，该称呼为藤井翔太的男人絮絮叨叨，像是夸耀自己成绩的小孩。
“……我……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说是在侮辱你，可是啊，……”二十年的时光流逝在他的眉眼间镌刻下了岁月特有的魅力，这个男人想扯出一抹微笑，“我爱你啊，佳奈子……”
“我好后悔啊……这句话，早就该说的…………”
“对不起……我爱你……”
“真的…………真的……爱……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他的笑配上唇边的那抹血色简直触目惊心，“但是我这样赎罪的话，是不是能，稍微，靠近你一点了……”
藤井翔太的笑意里带上了苦涩的狡黠：“不过，我也稍微刷了一下滑头啊，我得了胃癌啊，但是，我没有好好地吃药哦。”
“二十年了……我好想你啊，佳奈子……”他像个小孩子一般，哭泣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我爱你”。
夕阳猛的跳动了几下，然后地平线吞下了最后一丝光芒。
天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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