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尸

作者:隐约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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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冤与重建


      罪魁祸首虽死,可静世观所背负的纵尸为恶之名却尚未洗清,元四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师门蒙冤,他打定主意,只要能为师门洗清冤屈,那么就让他来抗下一切罪孽也罢。
      之前他们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一直走的都是小路,可这一次元四却反其道而行之,带着阿呆径直来到了苍远府府衙所在的鸿鹄镇。
      “感觉好久都没吃饱过了。”
      元四寻了一处客栈,要了几个大白馒头,又点了两个小菜,一个人开始大快朵颐。
      他一边吃,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阿呆。对方头戴斗笠面罩纱巾,手里紧紧地捧着个木头盒子,那木盒子里装着那颗还未缝补上去的脑袋。而阿呆头上的斗笠和纱巾,不过都是元四用竹篾支撑出来的假象罢了。
      毕竟他不可能让一个没有头的怪物跟在自己身后,那不得沿街吓死一片啊。
      阿呆的手缓缓抚了抚粗糙的木盒,忽然伸向了元四,待他握住对方的手之后,他的声音这才传了过去。
      ——慢慢吃,不要急。这段日子餐风露宿,你辛苦了。
      元四拿起盘子仰头就把剩菜往嘴里倒,他嘴里塞得满满的,活脱脱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要是你也能陪我吃点就好了。”元四擦了擦唇角,冲阿呆咧嘴一笑。

      “在这里!就是他们!”
      突然,一队官兵冲了进来,他们的手中还拿着画得一点也不像元四和阿呆的通缉令。

      这段时间,元四和阿呆的通缉令早就贴满了整个苍远府,当他们甫一进入位于府衙所在的鸿鹄县的地界时,就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为首的捕头上前看了眼嘴里还嚼着东西的元四,以及那个戴着斗笠和面纱,混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沉气息的阿呆,厉声对元四问道:“你就是静世观的余孽元应龙吧!我乃是本府的捕头李定,奉命将你缉拿归案,识相的话,就随我们走一趟!”
      元四使劲吞下了嘴里的食物,他似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找自己麻烦,当即只是笑着站了起来,打了个稽首礼。
      “官爷,在下的确是静世观弟子元应龙,不过余孽二字万不敢当。”
      看着周遭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元四站直了身子,正色扬声道:“贫道来此,不为他事,正为洗清我静世观冤屈!”
      “冤屈?!哼,你们在睢水县犯下的血案证据确凿,尔后静世观为了包庇你,不惜负隅顽抗自取灭亡,如何能怪得他人?!”
      围剿静世观一事乃是睢水县的吴知县与刀皇宫的人合谋而为,苍远府衙里的官员皂隶自然也早已收到消息。这李定嫉恶如仇,自然是不肯相信元四的一家之言。
      忽然,一直端坐不动的阿呆也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名年轻的捕快看了看手头的通缉令,颤声说道:“李捕头,这家伙只怕就是为害一方的那恶尸了。”
      “阿呆不是恶尸,他也没有害过谁。”
      元四不满地瞪了眼那个口口声声把阿呆称为恶尸的年轻捕快。
      李定见阿呆身形魁梧,混身上下又散发着一股让人难言的威严感,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怵,可他向来对这些歪门邪道不大相信,当即便拿出镣铐要去锁阿呆的双手,“什么恶尸恶鬼,我们公门中人岂怕这些?!”
      阿呆倒也老实,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拿,李定瞥见阿呆那双铁青色且带了斑斑伤痕的手,只觉这双手不似活人,待他微微抬头想看看清那斗笠之下的面容时,却惊异地发现那里似乎空荡荡的一片。
      “啊!”李定惊叫了一声,顿时后退了步,手中镣铐也掉了下去。
      元四见状,上前不慌不忙地捡起了镣铐交还到李定手中,随后说道:“大人无须紧张,阿呆的确不是活人。不过有我在的话,他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我们这就随你前往府衙,相信知府大人一定会还我们一个清白。”

      知府大人没想到会再一次见到元四,上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那小子还嬉皮笑脸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就像一个江湖骗子,而他背后那具活尸还是和之前看到那般冷厉凶悍。
      “小道士,本府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会犯下如此血案。你既然修习如此危险的养尸之术,更应该谨慎小心,怎可纵尸为害?!”刘知府自从上次亲自处理了饶雪臣被害一案之后,对元四还是有些好感的,可是吴知县那边所报告的情形委实惊人,又加上江湖上声誉甚隆的刀皇宫也出了面,他不得不相信元四和那具活尸真地闯下了大祸。
      元四跪在堂下,神色肃重,他向刘知府说道:“大人在上,请容小人禀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虽然仵作已经回报那荒村野店中的死者死相怪异,血案恐怕乃是非人所为,又加上先前目击者的证词纷纷都指向了元四和陆吟枫以及他们随身带的两具僵尸,这桩案子几乎已成铁案,不过现在既然人犯到了跟前,刘知府还是愿意给元四一个机会。
      “你说吧。若有半点虚言,本府绝不轻饶。”
      元四恭敬地向刘知府行了个礼,神色郑重地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之后,这才开始将那天晚上他与师兄陆吟枫在野店投宿的经过,以及自己如何被逐出静世观的因果一一道出。

      “那刀皇宫附近的荒村野店虽是害命谋财的黑店,其中的血案也确与我和阿呆有关。阿呆为了保护我和师兄而对那帮恶人大开杀戒,此乃贫道之过,贫道愿受国法处置。只是此事与我的师门毫无半点关系。他们此番无辜受屠,皆因刀皇宫与阿呆的旧怨而起,还望大人还我师门一个公道!”
      刘知府听到静世观中诸人乃是被刀皇宫中人设计陷害惨死之后,面色顿时一变,他只道静世观中人包庇元四、反抗官兵,甚至不惜驱尸反抗,所幸有刀皇宫襄助吴知县等人,官兵方能平安下山,没想到其中却是别有隐情。
      “那地方是黑店,你可有凭证?”刘知府问道。
      元四看了眼一旁的李定,朗声道:“相信店中的证物已然封存,大人可去他们后厨看看,那里面的腊肉乃是人肉做成!而且店中应该还藏有不少蒙汗药和受害者的尸骨。”
      “李定,你去找吴知县,让他和你一道去查验清楚。”刘知府点点头,向李定吩咐道。
      “属下领命!”李定却是狐疑地看了眼元四,似是不太相信对方所言。
      待李定离去之后,刘知府却未令人将元四收押,只是看着阿呆问道:“你说刀皇宫与你这活尸之间有旧怨,乃至不惜屠戮你的师门,本府想要知道这旧怨到底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刀皇宫又怎会与一具活尸有隙?”
      “大人执掌苍远府多年,想必也听说过前任刀皇魏临风之名。”
      元四微微一笑,有些骄傲地看了眼阿呆。
      听到魏临风三个字,刘知府顿时目中一亮,“魏刀皇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是一代英豪,本府上任之初就去刀皇宫拜会过他,亦见识了这位天下第一刀客的卓然风采。后来听闻魏刀皇正值壮年却猝然过世,其后葬于升龙山中。想他一世英豪,却也是凡人血肉之躯,生老病死,如之奈何?”
      谈到英年早逝的魏临风,刘知府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戚然。或许于他而言,来去匆匆的凡人较之天地山川,实在太过渺小,不管一个人生前曾获得了怎样的权势地位,死后的归所也不过一坯黄土。
      “魏刀皇壮年病殁,虽是令人扼腕叹息,然而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也不必太过为之伤怀。”
      忽然,元四神色一凛,收敛起了之前的淡然,一脸严肃道:“只可惜魏刀皇并非病故,而是被人所害!害他的人,正是现任刀皇问月孤刃!”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刀皇宫不仅在江湖上,亦在苍远府享有盛誉,而问月孤刃作为魏临风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很快也在这里有了不容动摇的声望与地位。
      “问月刀皇继任之后,本府并未与他打过什么交道。只是听闻他出身南方刀宗问月世家,深受魏刀皇赏识,自他掌管刀皇宫之后,深居简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至于你说他害死魏刀皇,若真有此事,刀皇宫中人岂能容他?!而如此机密之事,你区区一介布衣道人,又从何得知?!”刘知府虽然因为饶雪臣之事对有胆有识的元四青目有加,可对方今日之话毕竟牵连众多,叫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元四苦笑道:“大人,您也知道,我修的乃是养尸之道。我能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是……魏临风的尸体告诉我的。”
      “魏临风的尸体?!”刘知府抬起头,顿时目光冷锐地望向了元四身后那具气概凛然岿然不动的僵尸,他似乎明白了元四话中的意思。

      这世间光怪陆离之事甚繁,一旦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还不知还被描摹成何等模样?刘知府许是深谙人言可畏这一点,他当即屏退了堂下的众人,只留了两名心腹的捕快在屋中,元四仍是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处,而他身后那只手捧木盒的僵尸亦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他就是魏刀皇吗?”刘知府纵然见多识广,此时额上却已是忍不住渗出了一丝冷汗。他小心翼翼地从公案桌后下来,在两名捕快的护卫下走向了阿呆。
      元四微微颔首,他一把取下了阿呆头上的斗笠与黑纱。
      看到面前这个没了头颅的尸体,刘知府与两名捕快只感一阵恐惧。
      “他的头呢?!”
      元四不语,他目光暧昧地逡巡在阿呆手捧的木盒上,半晌才答道:“问月孤刃将他的头砍了下来,我一时未能缝补回去,只好暂时将它安顿在这盒中。”
      阿呆见时机已到,旋即在刘知府等人惊恐的目光之中缓缓打开了木盒。
      元四从阿呆手中接过木盒,正要送到刘知府面前,对方却是又吓得退后了一步。
      元四见状,随即出声安慰他道:“大人莫怕,阿呆跟随我多时,从无伤人之恶意。他此番随我前来,也是希望您能替他,也替我静世观洗清冤屈而已。”
      刘知府听见元四这么说,稍稍安了心,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上前看了眼木盒中那颗铁青色的人头。
      尽管他只与魏临风仅有一面之缘,而对方死后尸体难免产生变化,不似生时,可他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颗头正属于那个被人称为传奇的男人。
      “刀皇阁下,若您真是含冤而逝,可,可尽管告诉本府,让本府为你主持公道。”
      刘知府壮起胆子对盒中的头颅说道。
      突然,魏临风双目猛地一睁,他眼中泛着一抹腥红,直愣愣地盯向了对方。
      刘知府大叫一声,慌不择路便往后退去,结果不小心被同样惊慌失措的护卫绊了一跤。
      外面的皂隶听到堂中异动,这就想要冲进来看个究竟就连,等候在外的府衙师爷也忍不住询问起里面发生了何事。

      “大人勿惊!阿呆只是感激你愿为他主持公道而已!他如今这个样子,委实不便言语,惊吓了大人,实在抱歉!”元四急忙上前解释。
      与此同时,阿呆的身体也慢慢走了过来,他向刘知府探出了手,似是想要搀起对方。
      看着面前这具无头的尸体,刘知府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壮了胆,将自己的手向那只全然不似活人肤色的大手伸了过去。
      当刘知府的指尖甫一触及阿呆那只冰冷而僵硬的大手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把低沉的嗓音。
      ——府台大人,好久不见了。尽管你我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多谢你记得魏某。
      “啊!”毕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对自己说话,刘知府当时便是一惊,差点又要摔下去。
      元四上前一把扶住了刘知府,又拉着对方颤颤巍巍的手再次向阿呆伸了过去,“大人,若想听到阿呆的声音,只有接触到他的尸体才行。”
      “这……”刘知府双唇嗫嚅一番,上下打量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这具魁梧的活尸,在确认对方的确不曾有害人之心之后,这才又将手伸了过去。
      这一次他主动握住了阿呆的手,看着对方手上那些残留的伤痕,刘知府也可以料想这位名声煊赫的刀皇在死前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惨事。
      “当真是您,魏刀皇。有什么冤屈,你就一一道来吧。本府一定会尽力帮你。”

      若有些事情,人活着的时候尚有忌讳,不便说出,可死后却是少了许多顾忌。
      魏临风自然明白自己与问月孤刃之间的畸恋委实令人不齿,但是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他的愚蠢与固执害死了自己,甚至还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这都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不过在告诉刘知府来龙去脉之时,魏临风还是省去了他如何被问月孤刃折磨虐杀的这一段不堪回忆的过往,他随元四来这里毕竟不是为了诉苦博人同情的。
      刘知府似是没有想到那个俊美温润的白衣公子竟是如此蛇蝎狼心之辈,尤其是在他听说问月孤刃为了逼出元四和魏临风尸体的下落,不惜编造谎言欺瞒官府,更假借官府之名对静世观狠下杀手的恶行之后,已是震惊难言。
      在他的治下,苍远府一向安详宁静,府衙更是清正严明,即便是面对王老爷那般的大人物,他依旧能秉公执法,可如今他的下属却误信他人,将错就错,害死静世观一干无辜道众,这叫他日后如何向朝廷和百姓交待?
      “那问月孤刃自继承刀皇之位后,借着刀皇宫原有的名声,在本地倒也颇受众人仰慕,再加上本府前一段时间的确听到一些关于恶尸作怪的风言风语,想必他正是抓住吴知县急于破解悬案的弱点,误导了对方!”刘知府神情严肃地拈了拈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声。
      元四愤然道:“不管如何,即便静世观中当真有人驱尸为恶,他们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杀戮我观中同门!王法何在?!”
      “此事来得突兀,本府也是事后才知晓。吴知县亲自告诉我静世观中发现不少恶尸,且观中诸人负隅顽抗,导致他们死伤惨重,好在有刀皇宫的人协力相助,官兵才能平安退下山去。之后的事情,吴知县因自顾不暇,都交给了同去的问月孤刃处置,没想到这厮居然趁机对你师门赶尽杀绝。而方才魏刀皇你说问月孤刃已自戕,而你过世多年,只怕已是再难找出他们当年害你的物证。如今人证已死,物证也难寻,本府虽然相信你的话,可是……你毕竟已不是活人,无法自证。”事到如今,刘知府亦是无可奈何,他之前已将此事呈报了上去,官兵执法之时,若遇凶徒顽抗,尽数诛杀之事也并非没有,所以他并没有太过怀疑自己的属下。而更为麻烦的是,他要如何让朝廷以一具僵尸的话为证言,为对方平反呢?虽说民间信鬼神之说者甚多,可朝廷毕竟是朝廷,哪怕这世间当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幻之事,又如何能以朝廷的身份散布“妖言邪说”,百姓大多愚昧,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起大的骚乱,说不定还会动摇家国之根基,到时候若天子震怒,又该如何是好?

      木盒中阿呆的眼缓缓地眨了眨,他的身体蓦地探手搭在了刘知府肩上。
      ——府台大人,我明白您的难处。问月孤刃这个元凶既死,我也不想再追究更多。只是静世观的诸位道长于我有恩,我实在不忍他们无辜受难之后还要背负骂名,所以恳请大人您能还静世观一个清白就好。这样也算了却我的心愿。
      听到阿呆通情达理的话,刘知府总算松了口气,他看了眼一脸悲愤的元四,想到这小道士上次来苍远府时尚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可转眼间对方却已是背负了师门的血海深仇,历尽人世沧桑。
      “好。本府答应你,一定为道长洗清师门冤屈,至于当初协同戕害你师门之人,我也必定追究!至于那问月孤刃,既然你也说他自戕身亡,也算是恶有恶报,还望刀皇放下这段前生恩怨,早日去轮回转世。”
      “小人多谢大人!”元四总算等到刘知府的承诺,一想到恢复师门的名誉有望,他不禁激动得几要落泪,当即便捧着阿呆的首级跪了下来。
      “小道长,快起来说话。若非本府御下不严,也不会致此惨祸。本府实在问心有愧啊……”刘知府托住元四的双臂,将他搀了起来,他连连摇头,面有愧色。
      待元四起身之时,他的眼中已然泪光闪闪,盒子里的阿呆见了,不忍地眨了眨眼,大手又朝元四伸来,温柔地擦去了对方脸上的泪痕。
      元四亦随即握住了阿呆的手,怅然而道:“师父总说,每一个养尸道人和他们自己所养的尸器之间乃是天定的缘分,可那时候我却总觉得活人与活人之间才叫缘分。没想到最后,终于只剩了你我在一起。”

      数日之后,李定便带着新调查的结果回到了府衙之中。
      果然如元四所言,那睢水县郊外的荒村野店之中当真藏有腌制而成的人肉,而在后院之中,他们还掘出了不少白骨,想必乃是历年来被这野店害死的无辜之人。既然那野店乃是害人之所,那么阿呆当初对这帮有意害命的恶徒施之杀手,也是情有可原了。而阿呆早已亡故,官府究罪总不能查到了一具尸体身上,尤其还是这么一具身份特殊的尸体。
      至于静世观纵尸为恶一事,并没有更可靠的证据能表示睢水县后来的恶尸伤人与他们相关,更甚至隔壁淮安县当地百姓还说过正是静世观的道人来此驱逐了恶尸,这才让他们过上了一段安宁的日子。
      刘知府亲自将吴知县带到偏厅之中,亲自质问他为何纵容刀皇宫中人对静世观大开杀戒。
      对方哭求一阵,自知推诿无望之际这才将事情全盘托出。原来当日刀皇宫的林振道以重金贿赂了他,让他以官府之名命刀皇宫中人协同查办静世观,而到了山上之后,官兵看到那些僵尸便已吓软了腿,此时问月孤刃又提出让官兵全数下山,由刀皇宫负责对付静世观中不肯就范之人。吴知县暗自高兴拿了钱又不必费心,或许还会因为破解了恶尸伤人的悬案而得到褒奖,可他却没有想到问月孤刃一行人最后竟是屠遍了道观,让自己也背上了累累骂名。
      事已至此,为了不被追究滥杀之罪,他也只能配合刀皇宫大肆宣称静世观养恶尸抗官兵,又通缉元四与阿呆,意图坐实静世观中纵尸为恶之名,以掩饰罪责。
      “还望大人救小人一命啊!”吴知县自知若此事败露出去,自己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刘知府此时早已被气得面无人色,他猛一拂袖,怒道:“一个贪字当真要送了卿卿性命!犯下如此弥天大错,我如何能救你?!”
      被刘知府安排在偏厅屏风后的元四缓缓走了出来,他虽然早已明白了事情真相,可听到吴知县亲自说出如何与问月孤刃勾结倾陷静世观之时,仍是让他怒火高涨。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走到吴知县面前,低声说道:“吴大人,您的一命是一命,我师父师兄们的命便不是命吗?你可知,静世观上下除我之外,皆被问月孤刃杀死?!四十多条人命,你要拿什么来偿?!”
      吴知县被元四质问得无以言对,俄而竟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还不将他带下去!”看到吴知县露出这副丑态,刘知府更觉自己当初看错了人,才会将对方推举提拔为一县之长,他唤来李定,吩咐对方将这贪财害命之人押入大牢之中。
      “大人,既然人证物证都已确凿,之后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元四打了个稽首,心中那块大石总算稍稍放下。
      “道长将要何往?如今静世观想必已是破败不堪,你何不就留在本地观中修行?”刘知府问道。
      元四摇摇头,苦笑道:“师父不在了,重振静世观便是我的责任。总有一日,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养尸一术并非道家的歪门邪道,降妖伏魔为民除害亦是我辈之责。”
      刘知府闻言,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了赞许之色,他拍了拍元四的肩膀,又看了眼对方一直捧在手中盛放着魏临风首级的木盒,问道:“害死刀皇的问月孤刃既已自裁。那么,他也可以安息了吗?”
      元四轻轻地摩搓着散发着木香的盒子,叹了口气,道:“他死之前,问月孤刃曾请人施以邪法将他的生魂死魄一同禁锢在这具残躯之上,之后他又被我挖出来带回静世观炼成了活尸之体,如今他若想要回归幽冥永寂,并非那么容易之事。只有委屈他随我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小道士继续修行,或可在将来脱离这具腐躯的束缚,净灵重生。”
      “原来如此。这问月孤刃真是害人不浅呐……”刘知府亦轻轻叹了声,在他眼中长生不死,想必对于现在的魏临风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值得羡慕的好事吧。
      “孽果有报,苍天有眼。大人,我们就先走了。告辞。”提到问月孤刃,元四想起对方最后那副丑态毕露的模样,就忍不住一声冷笑。他随手打了个响指,阿呆的尸体这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缺失的头部已经用斗笠和黑纱再次装扮好,应该不会轻意惊吓到旁人了。

      李定刚把吴知县送入府衙的大牢内,回来就看到元四和阿呆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大门,想到这两日来所见的异象种种,他忙不迭地走到了刘知府的身边。
      “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他们可是关键的人证啊!”
      刘知府白了这木讷忠直的属下一眼,道:“来日升堂之时,你莫非真想看到一具僵尸作证吗?”
      “这……”李定也是见识了阿呆那可怕的模样,他挠挠头,想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和刘知府一道目送了元四他们远去。

      元四带着阿呆刚离开苍远府府衙不久,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行囊,不由一声叹息。
      “要重振师门,没钱可不行啊。早知道当时就该在你那刀皇宫中拿一些金银细软,也好作日后重建之资。”
      阿呆上前一把拍到元四肩头。
      ——此时回去只怕那里已树倒猢狲散,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只可惜我收藏的宝刀与秘籍,不知能否有个好的归宿。
      元四笑着看了眼手中的木盒,说道:“你死都死了,还操心什么宝刀秘籍。只要与我一道继续修炼,你自会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话虽如此,不过就像你贪恋钱财一样,我对这世上也总有挂心之物。
      阿呆这番话差点没把元四呛出血来,他瞪大了眼,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急忙争辩道:“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人了,什么功名利禄对我而言皆是身外之物!”
      说完话,元四忽然搂紧了怀中的木盒,喃喃又道:“师门惨遭祸事,我已再无庇护之所。当初那番小孩的心性也该收敛了。芸芸众生,贪恋甚多,而今我能贪恋的,也只有你了。”
      许是元四的话让阿呆有些感动,他的大手微微一滞,随后却轻轻在元四肩上拍了拍。

      正在元四和阿呆要继续前行之时,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了他们。
      “道长!请留步!”一袭布衣的王元亮正牵着个少年快步走来,他听闻静世观骤变、元四在苍远府被缉捕的消息之后,一直忧心忡忡,却又苦于无法帮助恩人脱险。直到近日他托府衙里的熟人得知刘知府已然查明事情真相,元四一行已被放出之后,这才寻了个机会找过来。不过当他赶到府衙之时,那里的人却又说元四和个阴森森的大汉刚已离开,王元亮料想他们并未走远,这就赶了过来。
      “哟,是您啊,王公子,你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元四还记得当初这个哭哭啼啼的王公子,对方与饶雪臣的断袖之情也委实让他感动了一把。
      王元亮自从见了饶雪臣最后一面之后,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他发誓要为了饶雪臣好好过完这一生,不负此生之多舛,亦不负两情之相许。
      在他爹被判流配之后,王元亮便理所当然地接管了王家家业,他一改自己父亲霸道蛮横的作风,不仅善待家中仆从佃农,更拿出银子在几个县镇修了十余所私人的济慈堂,接济苍远府境内的鳏寡孤独老弱病残,一时间,这位王少爷的仁善美誉鹊起。
      王元亮微微一笑,拱手向元四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亏了道长当日仗义出手,不仅替雪臣洗去了冤屈,也让我解开了心结。更让我明白了人间的大爱。”
      “哪里的话!行善积德,本就是我们修道之人该做的事情。你客气了。”
      元四急忙伸手扶起向自己行礼的王元亮,眼中满是欣慰,他看到那个躲在王元亮身边有些羞涩的少年,忍不住问了声,“这孩子是?”
      王元亮摸了摸身边少年的发顶,解释道:“他是小毛,自幼失去了双亲,靠卖烧饼为生。雪臣当初为了照顾小毛的生意宁可天天啃烧饼,可谓用心良苦。他临走之前也始终放心不下这孩子,为了不让雪臣在九泉之下还要操心,我便干脆将小毛收为了养子。”
      话到此处,王元亮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之色,他握紧了小毛的手,又道:“反正,我日后也不打算再娶妻生子,有这孩子就够了。”
      “爹……”
      小毛心中亦是感念饶雪臣与王元亮的恩义,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一时哽咽难言。
      想到王元亮与饶雪臣之间的深情厚谊,元四的心中竟生出了些许羡慕,他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在这世上也能寻到这么一个爱自己的人,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能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使劲摸了摸手头装着阿呆脑袋的盒子。
      “王兄至仁至爱,雪臣兄泉下有知,必当以你为荣。”
      王元亮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有些羞愧于元四的夸赞,他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塞到了元四手中:“道长大恩,在下无以为报!近日听闻道长师门惨遭祸事,王某却无能为力,只有奉上些许银两,聊表心意,还望道长不要嫌弃。”
      元四光是瞥了一眼银票上的数字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从小到大做过那么多发财的梦,可当这么一大笔钱真的来到他眼前之时,他却感到一阵不真实。
      “这份礼太重了,我不能收!”元四紧紧捏着银票,咬牙切齿地想要拒绝王元亮的好意。
      倒是一旁的阿呆早就看出了元四的秉性,不由在木匣子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拿着吧,道长!听说您的师门已毁于大火之中,修缮道观靡费甚多,这些银两就算是为我和雪臣多积些功德吧。但愿来世,我与他能之间能不再受天意作弄。”提起死于非命的恋人,王元亮的脸上又是一阵苦涩。

      最后,元四在王元亮再三的劝说之下这才收下了那足以让他下半辈子锦衣玉食的银票。
      看着王元亮带着小毛欣然离去的背影,元四抱着阿呆的首级感叹道:“情之一字,莫过于此吧。”
      ——你很羡慕的样子。
      阿呆的声音从元四耳边传了过来。
      岂料元四忽然嘴角一勾,他摩挲着手中盛放着阿呆首级的盒子,面上也多了几分飞扬的光彩。
      “这你就错了。我可不羡慕他。不管怎样,我的身边有你陪着不是?”
      阿呆一下子就沉默了。元四嘿嘿一笑,将那叠银票放进了怀中,这才兴高采烈地大步往前走去。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了。走吧,让我们回去好好重建一个新的静世观,我一定会成为不输师父的养尸道人,将他老人家的心血发扬光大!”

      随着静世观血案的水落石出,昔日辉煌的刀皇宫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也因此一落千丈,当缉捕血案元凶的官兵赶到之时,现任刀皇问月孤刃与副尊主林振道早已不知所踪,一切都仿佛成为了一个谜。
      “孤刃,那帮官兵已经把刀皇宫封了。但是没关系,等你好起来之后,我们再把刀皇宫夺回来就是!”林振道面色苍白地守在一张石床边,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戕而亡的问月孤刃。
      问月孤刃赤身裸体地躺在石床上,他那头如潮水一般披散开的乌黑长发拖曳在地,给人一种还在疯长的错觉,而他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上早已覆上了一层死人才有的阴翳,一张写满了咒文的紫色道符正贴在他的额间,仿佛是为了镇抚亡者的魂灵。
      在这张停尸的石床面前燃着七盏油灯,待这七盏灯燃尽之时,便是问月孤刃重回这世间之日。
      能够在此时此际做出这样逆天之举的,当然只有深谙养尸一术的无极道人了。
      当日问月孤刃自尽后,林振道本也想殉情而去,可无极道人却站出来劝说林振道,让对方何不试试道家术法让问月孤刃复生。
      林振道一听到有方法可以让问月孤刃复生,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后无极道人便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淮安县的太一观乃是无极道人修道炼尸之处,之前元四误打误撞地来到这处,不仅破坏了他的养尸阵法,还帮着愤怒的村民把他的老窝砸了个稀巴烂。不过无极道人也是知晓自己所为不容于世,早就在太一观的地底修好了密道石室,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密室这么快就用上了。
      自从他和林振道带着问月孤刃的尸体离开刀皇宫之后,在这里已是待了数月。
      而“复活”问月孤刃之事,也在这个地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不管无极道人法力如何高强,他终究只是区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让死人真的复生?
      在他手中重新“活”过来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僵尸。
      林振道虽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实在不忍看到问月孤刃与泥土为伴长眠地下。只要有一丝机会,他还是想试一试,即便是僵尸也好,只要能让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那就值得试一试!
      “七星还魂阵只是第一步而已,这期间还需副尊主你多费心去找些男童喂给刀皇,好让他汲取足够的纯元之气。贫道只懂术法,其他的就麻烦你了。”无极道人缓步走到石床边,他看了眼逐渐开始尸变的问月孤刃,满意地笑了笑。
      他哄骗林振道,问月孤刃复生之后会和生前相差无几,就好像之前他们所见到的魏临风那般。实际上,对方将会变成一具凶残嗜血、只受他操纵的邪尸!那石床周围乃是由七盏油灯逆北斗七元之势布置而成的法阵,而每盏油灯所用的灯油也并非普通的灯油,只有用已恶变的阴尸炼化而成的至阴至尸油才能让这个阵法的效用发挥到极致。先前他藏在太一观中的阴尸除了供其驱使之外,便是被炼化作了尸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此等邪物用于邪法之上!
      而待问月孤刃死后,无极道人立即以符咒将对方的残魂死魄封印在了□□之内,再以此阵法促其尸变,使之最终成为更胜玄武的邪尸。
      不过此法凶险异常,即便问月孤刃最终尸变成功,也毕竟不如他曾在回风坡设下的双斗锁魂阵和四方地煞阵炼出的玄武活尸易于操控,但是无极道人自负当初自己既然能帮问月孤刃对付整个静世观,自己的法力也必定较羽真人高深不少,而羽真人门下那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小道士能收服魏临风那么厉害的活尸,那么自己收服问月孤刃,想必也不成问题。
      当然,一开始他想得到的还是魏临风的尸体,可在接触了问月孤刃之后,他意识到这个满怀怨气的男人,若是一旦身死,或许便是下一个魏临风,甚至更胜对方。

      待林振道提着刀浑浑噩噩地离开这处他们暂且藏身的山洞,去寻找新的男童作为问月孤刃的血食之后,无极道人这才又开始围着问月孤刃的尸体作法。
      他揭开了问月孤刃额上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招魂铃也带有节奏地摇动了起来。
      随着那招魂铃那刺耳的铃声回响在这逼仄的石室之中,问月孤刃的身体也逐渐有了反应。
      他的头先是猛地往后一仰,变得锐利的指甲紧接着便开始抠挠起了身下的石床,没有血色的唇无力地翕张着,一阵古怪而诡异的声响也从他的喉咙里挤出。
      无极道人不为所动,继续念动着咒语,突然,问月孤刃紧闭的双眼猛地睁了开,不过他的瞳仁已完全没了活人的色彩,只剩下白蒙蒙的一片。
      “刀皇,贫道知道你不甘心,所以就让贫道来帮你吧!”
      无极道人手腕一动,招魂铃的响声顿时大作。
      问月孤刃白色的瞳仁倏然之间被墨色所取代,最后,这骇人的墨色从他的眼仁一直蔓延到了眼白,在最后一点墨色占据了他整只眼睛之时,石床边的第四盏尸油灯也悄然熄灭了。
      直到此时,无极道人才停止了念咒,他放下了招魂铃,一瞬不瞬地盯着瞪着双眼仿佛死不瞑目的问月孤刃,对方被邪气所侵扰的残魂似乎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这具没有活气的身体了,只要最后一盏尸油灯燃尽,一具新的活尸即将炼成。
      “真漂亮啊。”无极道人呢喃着向问月孤刃伸出了手,他抚摸着对方惨白而冰冷的肌肤,正要将那张镇魂的符咒贴回对方的额上,冷不防却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眼望向了自己。
      无极道人微微一愣,他似是没有想到这具僵尸和残魂融合得这么好,这么快就有了自主的意识,老脸上露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贪婪之色,旋即便放声大笑起来:“别急,刀皇,还有最后三盏引魂灯……等它们都灭了,你就是供我无极驱使的尸器了。到时候,普天之下,谁还能与我争锋?!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在上次贴出元四与阿呆通缉令的地方,官府又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简单地解释了吴知县为一己之欲被问月孤刃等恶徒利用,进而放任对方戕害静世观众人一事,不仅洗清了静世观养尸为恶的污名,也还了元四和阿呆一个清白。
      至于为什么在江湖中声誉甚隆的刀皇宫会与一个隐于世外的道观结下如此深仇大恨,那便只能由得日后坊间去议论了。
      凡尘俗世,不就是这样纷纷扰扰,说也说不清吗?
      既然静世观已洗清了冤屈,林振道和无极道长这两个漏网之鱼也被官府通缉捉拿,元四终于可以大张旗鼓地安心筹划重建之事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
      有了王元亮之前所赠与的银票,元四很快就召集到一批能工巧匠,在静世观的旧址上再造出了一座新的道观。
      虽然新的道观较之前规模小了不少,但是也总算像模像样。而在道观的后院中,则是元四为师父与师兄们所建的合葬大墓,以便他日后四时祭祀。
      站在这座合葬的大墓之前,元四的心中不禁唏嘘万千。
      “师父、诸位师兄,如今静世观所蒙受的冤屈已被洗清,你们也可以安息了。只可惜我未能让问月孤刃那元凶首恶伏罪在你们墓前,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元四说着话,将一把香恭敬地插在了墓前的香炉之中。
      而元四身后的阿呆想到这些道人或是为了保护元四和自己而亡,那颗冰冷的心也生出了些许感激与愧疚之意,随机将手搭在了元四的肩上。
      ——是我连累了你的师门,对不起。
      元四听到阿呆那沙哑的嗓音,微微一愣,旋即回身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怪不得你。我师父不仅长于养尸一道,更熟谙观星占卜术。既然他都无从禳救此劫,或许这就是凡人难以窥破的天命吧。”元四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目中又蓄积起了点点泪光,“也不知当初师父执意赶我下山,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我从不曾怪过师父,只恨从今以后不能再尽孝他老人家膝前。”
      眼见着元四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呆眉间微微一皱,探出手去将对方一把揽到了怀中。
      ——别再伤心了,你师父师兄心怀仁义,即便身死,也当另有福报。不像我,一步踏错,困顿至今。

      活尸的怀抱总是缺少些温度,无头活尸的怀抱或许更显可怕,可元四却觉得在阿呆的怀里,他的心变得很暖。
      元四颤着双手捧住了盒子里对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的嗓音也随之颤了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上天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或许就是要你陪我度过这一生最艰难的时刻。阿呆,谢谢你。”
      ——我会陪着你的,就像你陪着我那样。
      阿呆那张森然的脸上努力想要挤出一抹微笑,尽管这个微笑在这样一张脸上看起来或许过于阴森恐怖。可对于元四来说,这却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对了!我也不能总是让你这么尸首分家啊。等等,我去拿渡阴针和纳元金线过来替你把头缝上。”元四抱着阿呆的头唏嘘感慨了一通,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要事没做,他好不容易才找齐材料,抽空重新制作了一套渡阴针和纳元金线,可是这段日子忙着督促工匠修复静世观,竟是这件重要的事情落在了脑后。
      看着元四匆匆忙忙跑开的背影,阿呆探手将自己的人头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他抚摸着自己那张带着血咒伤痕的脸,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掠过自己同样冰冷的五官。
      从最初被挖出来时的愤怒与不甘,再到面对这这茫茫尘世时的疲惫与厌倦,一直到如今,他那颗不会再跳动的心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平静与释然。
      阿呆的心中此时无爱亦无恨,可是却多了一分悄然而来的缱绻之情,有什么东西让他欣然留在了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世间。
      “阿呆,久等了!”元四还在门口就晃动起了手中的渡阴针和纳元金线,这小子咧嘴就笑,先前的伤感都被藏进了这个爽朗的笑容里。
      阿呆的手缓缓地挪到自己的唇边,指腹在嘴角往上轻轻一推,便是一抹略显阴郁的笑颜。

      这次重建静世观,一切倒也顺利,甚至元四还在三清殿的地底找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一些包括《紫涛录》在内的道家术法典籍,他以前隐约听羽真人提到过,这可是道家极为高深的术法,当初他在藏书阁里还想偷偷找来看看,没想到竟是藏在了这个地方,想来是师父为了不让它们落入无极道人手中,才特意藏起来的吧。
      元四白天忙着监工,晚上却忍不住翻阅起了这批古老的典籍,他心里想着要是这些书里有能尽早将阿呆变得像活人一样的法子就好了。
      那样的话……元四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盘膝坐在自己身边的阿呆,不由红着脸吞了口唾沫。
      ——你在想什么污秽的事?
      阿呆闭着双眼,一只手悄然伸了过去。
      “胡,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可是修道之人,能想什么污秽的事?!倒是阿呆你的手是不是放错了地方?!”元四佯作不快,卷起书本拍开了阿呆不知是不是故意落在自己屁股上的手,赶紧挪着身子到一边儿去了。
      他斜靠在窗上,目光却又偷偷地看向了阿呆,微微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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