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出洞比进洞要轻松得多，那白发男子抓着我的腰带，纵身一跃，便径直从瀑布中飞越到了幽谷之中。
　　饶是如此，我身上本已半干的衣服一下子全湿透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丫头，看来谁挂念你得紧呢！”白发男子握住我的手，一股热气从他的指尖传过来，顿时暖和多了。
　　我好奇地摸摸他的衣袖：“咦，你的衣服怎么一点都没弄湿呢。”
　　白发男子笑道：“你若到了我这般年纪，只要找到了修行的窍门，就能入水不濡，遇火不焚。当然，指的只是普通的水火。要是那天雷地火，也是没奈何的。”
　　“哇，叔叔你好厉害啊！”我一脸膜拜地看着他。
　　“你叫我叔叔？”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不好意思啊。”我见他满头白发，没有一根黑的，连忙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德，改口叫道：“刚刚叫错了，应该叫你爷爷才是！”
　　“什么！”白发男子摸了摸脸，不无幽怨地说：“我有这么老吗？罢了罢了，按辈份的话，你本应叫我一声师叔祖。不过我早被.....”他顿了顿，说：“这荒山野岭的，就不用拘这些俗礼了，你我就以名字相称吧，我姓慕，名飞廉。”
　　“慕飞廉！”我没大没小地叫了他一句。
　　他随口答应了，好像很受用的样子，又问我：“你是清鸿子第几个徒弟？”
　　我一口气答道：“我是师父第五个徒弟，我叫玉无瑕，你可以叫我阿瑕。”
　　“美玉无瑕，好名字！”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你这个小丫头倒比你那木头师父有趣得多，确实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啊。”
　　“师叔祖！”我气鼓鼓地嘟起了嘴：“我敬你是长辈，但请你不要侮辱我师父。”
　　“清鸿子那小子，说他是木头还抬举他了呢。你要是生气，我就不提他了。”慕飞廉问我：“对了，你不跟着那小子在山上修行，跑到这谷中来玩干什么？”
　　“谁没事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玩啊！”我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见这师叔祖为人随和，倒乐得跟他说说这段日子的遭遇，于是把如何遇虎，如何摘花，如何被鸟儿攻击以至坠落悬崖的事，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受罚前的经历不提。
　　我讲得绘声绘色，他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打断我，让我说详细一点。看来在爱听故事这方面，我们倒是脾胃相投。
　　“小丫头，你倒真是个有福之人。猛兽不侵，坠崖不死，不是有神仙在庇佑你，就是福缘深厚啊。”听完后，他点评说：“你胆子也忒大了，你可知道，开在峭壁上的金色花朵名叫金优昙花，传说能让刚刚死去的人起死回生。这花儿如此金贵，还在于有神鸟相护，你遇到的就是护花鸟。”
　　“那花儿真能起死回生么？”我问道。
　　“只是传说而已，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灵药。”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就算那金优昙花真有此灵效，也只能救活刚刚死去的人，万不能让死去多时的人重返人世。不过那花儿本生长在海外仙山上，他居然能找回来，也算是费心了。”
　　“他是谁？”
　　慕飞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才唤我：“阿瑕，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我依言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掠开了遮在我额头上的刘海，那块黑斑顿时暴露无遗。我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他却直愣愣地盯着那黑斑看了许久。
　　看完后方问我：“你额头上的这蝴蝶黑斑，是娘胎里带来的，还是后天长出来的？”
　　我闷闷地答：“娘胎里带出来的。”
　　“奇怪，倒是有点像个仙人指印。”慕飞廉若有所思：“希望哪天能遇见有缘人，帮你去除此斑。”
　　“真的可以吗？”我开心地问。
　　“那就要看是否能遇见了。”
　　“有缘的话，当然能遇见，无缘的话，可能遇见了也没有办法。”我倒也没有太失望，小的时候，曾经对着镜子，一遍遍擦洗额上的黑斑，直到皮都擦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消除。慢慢长大后，我已经习惯它的存在了，只是变得不爱照镜子了。
　　“小丫头，你倒是很看得开啊！”慕飞廉有点惊讶。
　　“没办法的事，也只有看开啰。师父教我，要顺天命，莫强求。”我耸了耸肩。
　　“顺天命，莫强求！”慕飞廉哈哈大笑：“清鸿子那小子事事都爱强求，居然还好意思教徒弟这样的话！”
　　“喂！不许提我师父！”我气得直跺脚。
　　“哈哈.....”他好不容易才把笑声憋了回去。
　　我看着他笑不可抑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慕飞廉忽道：“小丫头，你笑起来的样子，倒是有点像你师祖。”
　　“怎么可能，师祖那么好看，我这么丑。”我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可就算照了，也自知不算美貌，哪能和师祖相比呢。
　　慕飞廉道： “只是眉眼间有点像而已，天下的女子，有哪个能比得上她，何止是你。”
　　他还真够坦白啊，年纪一大把，说话却跟个小孩子似的口无遮拦。
　　这时忽然传来了咕咕的声音。
　　慕飞廉问：“你听，有声音，莫非有妖物入侵？”
　　“不是妖物啦。”我腼腆地告诉他：“是我的肚子在响。”这一天过得太离奇曲折了，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肚子饿。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还会肚子饿啊。”
　　“我当然会饿。”我反问：“难道你不会饿吗？”
　　“我一次饿的时候，还是几十年以前。”他同情地看着我：“修道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长期辟谷，偶尔进食也只是为了积蓄能量。如果像你一样，一天不吃就肚子饿的话，那多了多少麻烦啊。”
　　“话虽如此，但如果什么都不吃的话，那少了多少乐趣啊。”我也同情地看着他。
　　“你年纪虽小，倒是蛮有慧根。”慕飞廉赞许地点了点头：“我来帮你找找，看这谷中是否有食物。”他环顾四周，回头问我：“那个，你吃草吗？”
　　“不吃！”我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白兔，哪里会吃草。
　　“花呢？”
　　“也不吃！”
　　“这么麻烦啊。”慕飞廉皱了皱眉头：“那你吃什么？”
　　“潭中有鱼！”我指给他看：“白色的，挺肥一只，就是游得太快了，我抓不住。”
　　他很惊讶：“你不忌荤腥吗？”
　　我笑了：“平常倒是忌的，这会儿太饿了，顾不得这么多了。”
　　“你比你那个师父确实要通透一百倍！小丫头，你等着，师叔祖这就去给你抓鱼。”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叔祖，总算展现出一点长辈的风范了。
　　我还以为他要纵身跃入水中，谁知他只往水中扔了两块石头，就有两条鱼被打得跳了起来。他一手一只，牢牢抓住，回头冲我笑：“小丫头，师叔祖的身手怎么样？”
　　我连连拍手：“棒极了！”
　　他说：“我会抓鱼，可怎么才能把它弄熟，就得靠你自己了。”
　　“没问题。”我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这个我贴身带着，幸好还没湿呢。”
　　“接着！”他把鱼扔了过来。
　　我伸手接住，找了块石头磨成石刀，剖腹去麟，拿到潭边冲洗干净。又捡了些松枝干柴之类，拿火折子点燃，等火烧得旺了，再用木棍串起鱼放上面烤。
　　不得不说，我烤鱼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鱼很快就烤得两面金黄，外焦里嫩，我咽了咽口水，把先烤好的那条送到了慕飞廉面前。
　　“我们修道之人，按说是不能沾荤腥的。”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一把就接了过去，放在嘴边急急咬了一口，边吃边赞道：“好香好香！”
　　“当然香啦！”我顾不上多说，捧着另一条烤鱼大啃起来，这白鱼极为肥嫩，虽没有放调料，入口却也十分鲜美。
　　一老一小风卷云残，很快就将两条极大的烤鱼啃得一干二净。我这条只剩了个鱼骨架，慕飞廉更夸张，连骨头都啃掉了，啃完之后一边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头，一边教诲我说：“小丫头，我告诉你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生经验，鱼身上最好吃的就是骨头，不信你咬开骨头细细品味，那滋味，啧啧。”
　　“哈哈，这么好吃的话，我明天再烤给你吃啦。”我大笑。
　　慕飞廉道：“我生平不受人恩惠，你烤了鱼给我吃，不如这样，我就教你一样道术吧。小丫头，你想学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那就教我用石头捕鱼的技术吧。”
　　慕飞廉可能没料到我的要求如此简单，“就只想学这个？不想学更厉害的了吗？”
　　“学这个就挺好的。”我说：“要是你觉得还不够的话，可以讲个故事给我听。”
　　“故事啊，我从来没讲过的啊。”他有点为难。
　　“没关系的，随便什么故事都可以啊，你活了这么久，肯定听说过很多动人的故事啦。”我引导他。
　　“动人的故事？”慕飞廉道：“这样的故事，倒是确实有一个，你容我想想，看怎么跟你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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