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新篇）

　　明日打算在皇宫内再留一段时间，等选择皇位继承人之事更明朗一些后，他就去信将盈盈公主和玉竹居士都喊回来。到时候大家团圆，四方城也前途平坦。他便能功成身退了。

　　我没有异议。弄月那边的事情还未办妥，还需一段时间才能打好通道，再留一段时间也无妨。不过我始终难消心头的疑惑。欧阳飞鹰是枭雄本性，野心蓬勃，对权势地位的欲望非同一般。十几年前他不惜杀害兄弟，背信弃义也要夺取四方城。现在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四方城拱手还了？
　　进宫之后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胡威远不久前在御花园被欧阳飞鹰活活打死。他是欧阳飞鹰的左右手，跟了欧阳飞鹰很多年了，欧阳飞鹰怎么会打死他？
　　我问一名宫官： “胡大人究竟犯了什么罪？”

　　宫官回答道：“不知道。没听说胡大人犯事。那日在御花园中城主不知因为何事大发雷霆，恰逢这时胡大人过去禀告事情，似乎是说了几句城主不爱听的话，就被城主当场打死了。”
　　“……”这么看来欧阳飞鹰的戾气很重。

　　这天，明日独自一人去了公主寝殿。欧阳飞鹰过来找他扑了个空。我告诉欧阳飞鹰，明日去了臭豆腐处，他当即皱了眉头：“他经常去找仁和？”
　　我如实回答：“每日都去。”
　　“他去干什么？”
　　“他说臭豆腐一人在公主寝宫里很寂寥，过去陪伴，同时拿一些书籍给他。”
　　“书籍？什么书籍？”
　　“四书五经，左传春秋，还有一些兵法和治国策方面的。”
　　欧阳飞鹰立即哼了一声，满脸愠怒。他拂袖而走，走了几步，突的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说道：“能让明日对你这么痴迷，看来你也挺有手段的嘛，”他冷笑了几声，“既然明日肯宠你，你最好就把人给我伺候好了。别让他伤心失望，否则，”他哼哼了两声，满脸的厉色，“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看着他甩着袖子大步离开，觉得他依然还是那个狠辣专权的欧阳飞鹰，分毫未改。

　　当晚明日从臭豆腐处回来后，我将他迎进屋，端了水给他。喝罢，他拉着我的手坐下来，歉疚道：“我整日往那边跑，冷落你了。”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能留在宫中的时候不多了，所以想在走前尽可能多做一些事情。臭豆腐将来若要继任城主之位，才学非常重要，现在他多学一分，往后百姓才能多获福一分。
　　我握了握明日的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你我来日方长。”
　　明日笑了，嘴唇在我手背上贴了贴：“有些贤惠夫人的样子了。”

　　我不理睬他的调笑，将手抽了出来：“臭豆腐学得怎样？”
　　明日叹了叹：“他很勤奋。旁的肯学肯问，但就是不愿意碰触治国方面的书籍。”
　　我问：“为什么？”
　　明日眉间蹙满了愁色：“他说他无心城主之位。”
　　“是因为顾虑你吗？”
　　“我不知道，”明日摇了摇头，随后又沉沉的叹息了一声，“我爹也想选个日子昭告城民，将我认祖归宗。”
　　“这是好事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愁眉不展。

　　明日向我解释道：“瑛儿，现在认祖归宗很不妥当。我目前只是国师，一旦认祖归宗，身份必然改变。届时臭豆腐继位将会受到很大的阻力。”
　　稍稍一想，我便明白了明日的意思。如果欧阳飞鹰没有子嗣，那么女婿继位顺理成章。然而一旦有了儿子，民意所向和朝中大臣的意见便无法不顾，毕竟选择皇位继承人是件大事。长子继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比女婿更合情理。加之明日德才兼备，一直推行仁政，在四方城中名望极高。倘若臭豆腐插足，很容易引发朝中大臣纷纷反对，以及城民大举抗议的局面。
　　不知道欧阳飞鹰是没想到这层，还是正想造成这样的局面。

　　我沉吟道：“你爹是真的想传位给臭豆腐吗？”
　　“当然，”明日一怔，他心思极为缜密，当即便察出了我的疑惑，“瑛儿，你可能对爹有些误会。他虽然遗弃过我，但他对此事已感到非常后悔。骨肉相连，盈盈死后我便是他唯一的孩儿。他急于将我认祖归宗，也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我明白。我相信你爹对你是真的，”我顿了顿，“但我不相信他对臭豆腐会真心相待。”
　　“为什么？”

　　有些话说得太露骨了不中听，我便含蓄道：“别忘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残杀手足，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烧杀掳虐，祸害百姓……所有大奸大恶的事他一个没落都干全了。他和半天月本来就是一丘之貉。

　　明日顿时变了脸色。良久，他说道：“人是会改变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回他，“人是很难改变的。”

　　明日唰一下站起身来，神色已然激动：“一个人过去做过错事，难道就永远不该被原谅了吗？！他是我爹！你要我将他一辈子视作恶人？哪怕他诚心悔改，一心向善，也不再相信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违心道。
　　坦白说，欧阳飞鹰所做之事，任何一条拿出来都足以千刀万剐，不杀他已是万幸，还有什么资格去提原谅不原谅的。但他毕竟是明日的爹，我不能不顾及明日的心情。
　　我也不想伤害明日的感情，但又不能不让他提高警惕。虽说现在没有必要再去控诉欧阳飞鹰，但却是很有必要去提防他的。我想了想：“你知道他打死胡威远的事吗？”

　　明日不以为然：“汲汲营求的小人，死不足惜。”
　　重点并不是胡威远是何等品行。我对明日重重道：“他是你爹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就跟在身侧的护卫。”杀人者比比皆是，但会杀身侧人的却并不多见。

　　明日沉默了一会，开口解释，他声音缓和了不少：“这件事我问过爹。那时候盈盈刚出事，我爹盛怒之下派遣胡威远到沙漠之甍追杀臭豆腐，却遭到了我的阻拦。他怒气冲冲的回宫禀告，向我爹提议要将我一并铲除。然而他并不知道我是爹的儿子。爹当时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又听闻有人想加害于我，一时怒起，便打了胡威远一掌，想不到这一掌便失手要了他的命。”

　　解释完后，明日又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我爹过去很坏。但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已经悔悟。上次被半天月挟持之后，他和娘被软禁在别庄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这事令他看开了许多。当时臭豆腐明知有陷阱还肯拿着玉玺去救他，他非常感动。所以，他接受了臭豆腐。他之所以会对臭豆腐这么好，除了这些外还有对盈盈的悔意……”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尽管所有问题明日都给了我合理的解释，但依然消除不了我心头的疑惑。欧阳飞鹰并未改变，那只是我的直觉，一种常年形成的看人的经验。笑面虎我见过不少，那些阴险狡诈之辈无论伪装得多好，隐藏得多深，但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的本性，或许是一个凶狠的眼神，或许是不易察觉的一丝歹毒笑容。
　　然而这些都不是实质的证据。

　　我只好保持沉默。
　　明日走前来抱住我，用近乎于哄的口气，对我轻言细语：“瑛儿，放下对我爹的成见好吗？他不光是我爹，也是你的公公，将来我们的孩子还得管他叫爷爷。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你试着从心底接纳他，给他一个机会，好吗？”
　　“……”
　　看着他这样殷殷期盼的眼神，我还能说什么呢？爱一个人便总是觉得他所有想要的，想求的全都想给他。我摸了摸明日的脸。
　　“……好。”我从心底叹息了一声。

　　明日对他这个爹是盲目的。他能看得清全天下人的秉性，却唯独看不见他爹近在咫尺的险恶嘴脸。正因为他如此盲目，我才必须更加清醒，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他。

　　每到夜晚，只要明日不在的时候，我便会换上夜行衣到欧阳飞鹰的寝宫去监视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我发觉他的脾气相当暴虐。对宫人极其严苛，动辄怒骂责打，犯了错也绝无轻饶。那副面孔总是凶相毕现，与在明日和臭豆腐面前的慈祥面貌截然不同。
　　我不相信他对臭豆腐是真心接纳，他对臭豆腐越好越让人起疑。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欧阳飞鹰一定有什么阴谋。不过，我却一直找不到他不利于臭豆腐的实质性证据。

　　在还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的行为就先被明日发现了。
　　“你居然监视我爹？！”明日惊愕之外，也生气了，“你还是不肯相信他？”

　　“明日，他真的和你所见到的不同……”我试图和他讲道理，将近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告知他。但明日根本听不进去。
　　“我爹是武将出身，脾气原本就暴躁，又做了十几年的城主，生杀予夺惯了，总有一些恶习一时半会仍改不过来。虽说对宫人严苛了些，但自古又有几个君王是能体恤宫奴的。这值得大惊小怪吗？！”

　　“那你知道他经常窥视你和臭豆腐会面吗？”我不止一次看见欧阳飞鹰跟踪明日到公主寝殿，躲在外面窥探房中的情形。这种行为明日总不会觉得寻常了吧？

　　明日愣了愣，默然不语了。过了一会，他开口道：“想必……我爹是担心我和臭豆腐之间会为了皇位继承之事生出嫌隙，才会暗自观察我们。”
　　“……”我哑口无言，“明日，为什么你爹不管做什么在你看来都寻常不过？”
　　明日反问我：“那为什么你又执意认为我爹心存歹心？”
　　“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彻底触怒了明日，他双目冒出火光来，猛的拔高声音：“那你告诉我。如果他真的想加害臭豆腐，现在上官姑娘和司马兄都不在，他有那么多的机会，为何迟迟没有下手？！”

　　这的确是最蹊跷的地方。臭豆腐进皇宫有一段时间了，欧阳飞鹰若是想斩草除根，实在是有太多的机会。可是到现在他还没有动手。倘若他不想谋害臭豆腐，那他一直惺惺作态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低头沉思，尽可能朝着最合理的方向推测：“也许……他忌惮的是你。倘若他一再失信于你，将会毁掉好不容易和你重新建立起来的父子情。所以，他不敢轻易将臭豆腐除掉……”

　　明日压抑着怒气：“那他大可以将臭豆腐驱出四方城。何必允许他进入皇宫，甚至让他做继承人？”

　　我继续推测：“放虎归山是永久的后患。他扬言要传位给臭豆腐也有可能只是一种试探，试探臭豆腐到底是不是真的觊觎这个位子……”想到这里，我暗暗心惊，倘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臭豆腐一旦接受皇位，他的死期就到了。所有王者最忌讳的便是觊觎自己位子的人。
　　我抬头对明日说道：“臭豆腐可能真的危唉。”

　　明日阴沉着脸：“你说这些有证据吗？”
　　“没有……”
　　“那就是妄自揣测。”明日冷笑了一声。
　　“明日……”
　　“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有多伤害亲情吗？”明日冷冷的看着我，“你可否想过。若有一天我爹知道自己的儿媳曾这般揣度他，诋毁他，甚至还偷偷的监视他。他该有多寒心？”
　　“……”

　　房中一片沉静。良久。“瑛儿，你答应我要放下成见的，”明日叹息着，“你以前有容人的雅量，而且一诺千金。为何现在变得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了？”

　　我猛然一股火起。他觉得我出尔反尔，容不得人吗？！难道我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挑拨是非？！！我觉得我和他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了。否则接下来我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趁着现在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什么也不再说，转身出门走了。

　　我在宫中找了一处僻静之地，上了屋檐，坐在高处吹着冷风透气。成亲之后第一次和明日吵架，竟然是为了欧阳飞鹰。为什么要为了欧阳飞鹰？我越想越觉得可笑，眼见月神逼迫渐紧，我的生涯已走到了高处悬崖上，岌岌可危，这个时候竟还在为欧阳飞鹰置气！何必呢？他欧阳飞鹰想要怎样与我何干？四方城怎样与我何干？臭豆腐将会如何又与我何干？
　　我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得了别人？！
　　纯属自讨苦吃！

　　冷风吹拂下我逐渐冷静下来，我看着皇宫中的四面高墙，突觉得这里真的像一方牢笼。我留弄月一人在桃源洞为我的事操劳着，自己却在这里做着不知所谓的事情。
　　想起弄月临走时怅然的模样。他伤了心，却仍是没让我操心。我现在还能有这闲暇来管这些闲事，全靠有他在替我担着。
　　我心头突然燃起一股歉疚。弄月……

　　这时，脚步声踽踽而来，在下方停下。

　　“瑛儿。”明日开口唤我。他拿着一笼水红色镶金丝的大毛斗篷，仰头注视着我。
　　我不吭声。
　　明日等了一会，又唤我，声音越发轻柔：“上面风冷。瑛儿，乖。下来了。我们回房去吧。”

　　隔了一会，我慢慢站起身来，跃下屋檐。
　　明日走前来拿斗篷将我罩住。我挣扎道：“我不冷。”冬日的寒风都没说扛不住的，初春的夜风又算得了什么。
　　明日不让我挣扎，用斗篷将我拢得紧紧的，而后干脆将我按在怀里，等我停止挣扎他才松开。他执拗的替我系好斗篷的带子：“还说不冷，手都是凉的，”他牵起我的手，哈了哈气，在掌心里搓着，“回房吧。”
　　我没说什么，任他搂着回了房去。

　　回了房也是沉闷，彼此都没什么话好说。刚才的事情我和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也都没什么可道歉的。我坐在这一头，他站在那一头，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瑛儿，”最后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你要是真的容不下家父，我们就走吧。”
　　“走？”这正中我的下怀，我问他，“离开皇宫吗？”
　　他扯了扯嘴角，苦涩的笑了一下：“离开四方城。”
　　“好！”反正迟早也得走的。早走要比晚走好。我现在只想尽快把他带离这里，只要我们离开这里，欧阳飞鹰爱怎么闹腾都只是他的事情。我不想明日再参合到他的事里了。
　　明日的神色黯了黯。我看得出他依然很不舍。如果由着他，他可能会留到再也留不下去的时候才走。在这件事上我不打算有任何让步，所以他的黯然我只当没有看见。

　　明日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找臭豆腐，托他照顾家父。”
　　我不吭声，也不阻拦他。明日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从臭豆腐那里回来。但回来后就一直凝眉不语，久久的坐在桌旁出神。我没忍住，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臭豆腐不愿意涉及政事，拒绝继任城主之位。就在刚才他还想要把玉玺交给我。”
　　我想了想，问：“你觉得他是真的不想继位吗？”
　　明日点了点头：“政事很缠身，他自由惯了。况且他本就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他告诉我，他也打算离开四方城了。”
　　这未见得是坏事。臭豆腐若无心城主之位，说不定就安全了。不过这样一来，恐怕明日又得挂心不下？

　　果然，沉默了一阵后，明日迟疑着开口：“瑛儿，要不我们过些天再走。我想等情况……”
　　“不行，”不等他说完，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上我寸步都不打算让，“我们明天就走！”
　　明日怔然的看着我：“瑛儿……”
　　我强硬道：“反正明天一早我就走。你要是不走，可以自己留下。”
　　明日讶异的看我半晌，双眸突的腾出了一股怒色。

　　这一晚，躺在床上，明日一直背对着身子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仍是研了磨，提笔给欧阳飞鹰写了一封辞别信，趁着欧阳飞鹰去早朝的时候，将信放到了他的寝宫里。随后他便与我一同离开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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