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

作者:小重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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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尔桥


      “简军候向来以骁勇闻名,怎么今日藏头缩尾。难道是去年在羌人部落中丢了胆魄?”环车阵外一个声音忽然高声道。
      云歌寻声而望,穿过钩连的盾牌,看见正是自己疑心的那个黑衣人在发话。对方竟知道简泓的军衔,且毫不忌讳昭然呼出。云歌的心头一沉——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可这背后的阴谋却又不是她不能洞悉的了。云歌蹙眉转头,却见环车阵中的人此时都面露讶色,望向简泓。
      简泓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微微扬了扬下颌高声回道:“裴章裴军司马向来以真面示人,怎么今日躲在一张假脸皮后边?又怎么领着这么一帮江湖乌合,躲在此处苟且行事?调往辛武贤太守处不过半年,怎么把跟从赵充国将军时的霁月磊落之风都忘到了九霄云外?”简泓字字犀利,听得云歌一愣,却也大致听出了究竟——怪不得这黑衣人脸色素寒,原来也是假脸皮。又想不到他是辛武贤太守麾下的军司马,听简泓的意思,从前还曾跟从过赵充国将军。却不知为何要在此处偷袭他们?
      裴章闻言用眼角扫了扫自己身后的一干江湖杀手,略显尴尬地笑着道:“果然瞒不过简军候的眼睛。既然如此,我倒也不必避讳了。”裴章伸手揭下面上的假脸皮,露出一张四方略带阴寒的脸,又继续道,“不过简军候辨人的目光虽利,却看不清这西北的时局啊。简泓,你难道看不出赵充国仗着年纪持功傲主,已使龙颜不悦?又难道不知辛武贤太守已被皇上封为破羌将军?皇上也已采纳了辛将军的计策,已下令赵冲国和辛将军一起合击罕羌。简泓,我知道你和羌人的私怨,你只要交出所送之人,念在你我曾经同袍的份上,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甚至可以向辛将军举荐你。”
      云歌想起赵充国那晚的确曾提到刘询命他与其他将军合击罕羌的事,并说事出紧急,原来是刘询听从了辛武贤的建议。而辛武贤既准备拿罕羌开刀,必然会百般阻挠赵充国将罕羌的王子送回,以使罕羌彻底与汉人对立,做实他们出击罕羌的理由。辛武贤的策略究竟是急于建军功还是另有他图,云歌看不清楚。但是她曾听孟珏说起过,用最小的伤害和代价才能更为长久的赢得这场战争。这是赵充国所主张的策略,也是孟珏心中所想。然而,此策略虽是减少杀戮恩泽百姓将士的善举,却的确担了很大的政治风险,极容易被猜忌心重的刘询视为自作主张持功傲主的表现。再加上刘询和孟珏的过往,这层猜忌只怕又要添重几分。裴章所言似乎正说明了这一切,而他竟又直戳简泓心中的伤痛,竟然想在这对阵之时将他游说过去。
      “休想!”简泓果然断然道,“辛将军若真是内心坦荡,为何还要你召集这些江湖中人出手?分明是要掩人耳目。”
      “辛将军并未授意,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张。”裴章面无表情地道。
      简泓明白裴章不愿落下口实,冷笑一声,又道:“战策究竟如何,还未尘埃落定,圣意也尚在摇摆中,将在外更是君令有所不受。赵将军已经休书皇上,陈明前线局势,力主联合弱小打击先零的策略。”
      裴章冷笑一声,“赵充国老了,非要逆鳞而行。难道还以为是先帝之时,在位的是个软弱的皇帝吗?”
      陵哥哥的仁厚清明竟被说成软弱,一股血气直冲云歌的前额。然而还未等她开口,简泓已经沉眉呵斥了回去,“住口。先帝的气度胸怀岂是你这等鼠辈可以妄议的。”
      裴章转了转眼睛,眉宇间闪过煞气,冷笑道:“话已至此,倒也不用跟简校尉客套了。你以为你们这车阵撑得了这一时,便可以一直撑下去吗?我的人的确来自江湖,却绝不是乌合之众。手段如何神鬼非常,只怕你们要亲自领受了。”
      说话间,环车阵外的人马已经不知从哪里拖出许多铅制的大桶来。裴章在马上做了个手势,前排的人将那些铅桶推倒,一种粘稠的浅色液体带着刺鼻的气味向着车阵中蔓延而来。
      “是桐油。”荣伍低声道。
      “大家小心避让,尽量不要粘上。”简泓低声发令道。
      然而阵外之人储备颇足,竟将那桐油泼了一桶又一桶。粘稠的液体如同无形的鬼魅,沿着地面从车阵四面的缝隙中穿淌而入,又在圈中汇集起来。圈中的马群在刺鼻的气味中踏蹄躁动。车队的将士们开始还能左右避之,慢慢地却没了落脚之地,只能任由桐油漫过脚底。
      裴章在环车阵外大笑道:“我们在这里等了你们这许多时间,自然不是白等的。说一千道一万,还要感谢你帮羌人修的这座莫尔桥,才让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啊。简泓,看来你命中注定是要栽在羌地的,不是彼时便是今朝。”
      简泓眉间一凛,腮颌上肌肉也微微一颤。云歌看在眼中,忽然感同身受这句话如何像刀子一样扎在简泓的心上。自己也在心急之时脱口提醒简泓与羌人的那段过往,现在方深悔出言轻率伤人。
      一旁的荣伍早已按耐不住,眉卷烈火,展臂引弓射向裴章。透过盾牌勾连,云歌看见两团灰色的影风忽然急旋而起,挡在裴章的马前,帮他挑开了飞来的羽箭。又水帘双开般,扫身落回各自的坐骑上。裴章说的没错,他带的这一班人并非乌合,若要单人对挑,赵将军的人未必能占上风。
      荣伍见一矢未中,又从矢囊抽出一箭搭于弓上。简泓忽然伸手按住荣伍的双臂,好似随意对着阵外道:“裴军司马带了这么多桐油,可是打算毁掉莫尔桥?”
      裴章哼了一声,“原想将你们和那罕羌王子烧死在桥上,在顺势推给先零人。不想你们到的早了。”
      “真要烧了这桥?”
      “那是自然。烧了这桥,先零的人马来相助罕羌必然受阻。辛将军使骑兵负重辎攻击罕羌必能大捷。”
      “这么说这桥上已被你们浇了桐油?”
      “早已浇透,”裴章得意道,忽然又似觉得自己失言一般,面露疑色。
      云歌听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却见被简泓按住双臂的荣伍眼中微闪过一道光芒。
      车阵外的裴章却似恼羞成怒起来,“无论如何,先烧掉你们的车阵再说。”他说着在马上右手一扬,“放火。”
      早有人举着火把候在他身后,此时闻言便向地上掷去。炙热的火蛇,沿着地面,一路烧向环车阵中来。不多时火势延绵至整个圈中,黑烟四起,一时阵内阵外两相看不分明。阵中的马儿受惊嘶鸣,阵外的人也趁势开始向圈中射入流火的箭羽。阵内的将士又要避地上的火势,又要挡开空中的箭簇,一时竟是险象环生。
      云歌护在骢马旁,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将一件甲衣套在她身上,她还没有明白过来,已经被人从地上举起,又顺势将她的右腿一撩,将她掀上了骢马背头。云歌摔在马鞍上,险险抓住缰绳,看见雕库就伏在她的腿前,依旧面部朝下不知昏醒。再扭过头去,看见正是简泓和荣伍一边一只脚将她送上了马背。
      “你……你们要干什么?”云歌大睁着眼睛,一只脚还歪在马颈边。
      简泓低头将云歌的脚扶正,抬起头来神色决绝地道:“赵将军的托付,只有交给公子来完成了。”
      “我其实没有听懂你刚才和裴章的对话……他们不是要毁这桥吗?”云歌心急道。
      “不是他们要毁,是我们要毁。”一旁的荣伍用刀挑开一支飞入阵中的流火羽箭,匆匆插了一句。
      “公子过桥后,我们的确会将此桥毁之。不过是为了阻断裴章追击公子。荣伍,快去吩咐弟兄们准备开链,聚镖阵。”简泓命道。
      “是。”荣伍领命而去,疾步移近那些正在防守的汉人和胡人军事,低低说了些什么。
      简泓又对云歌道:“公子记住,与雕库过桥后,切莫回头。顺着忽图河向上游跑,等雕库的药力解去后,问他该走忽图河支流的哪一支。”
      “我和雕库……裴章的人怎么会轻易让我们过去。”云歌一时不能将简泓的话全部理解,只捕捉到了这一句。
      荣伍此时已从车旁赶回,向简泓低低道了声,“好了。”
      简泓没有回答云歌,只重复道:“记住,过桥之后,切莫回头。顺着忽图河向上游跑,等雕库的药力解去后,问他该怎么走。”
      “你们呢?你们不过河去吗?”
      简泓忽然在火烟中破颜一笑,那笑容后边几分怆然又有几分安然,“公子说的对,简泓和这羌地羌人有私怨。今日只怕就是了结的时候了。”
      云歌语塞在马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简泓笑吧。
      空中又是一片劲弓鸣骹之声。简泓和荣伍挥刀挡开又一排射入阵中的流火之箭。云歌抬起头,看见阵外已经开始有人攀爬大车。
      “没时间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别忘了书信就缝在雕库的衣领中。”简泓伸手拉了一把云歌,将她的身子拉低压在雕库身上,又扯过她的手环在马脖子上,“记住一定要在明日日落之前将人送回罕羌。”
      他说着拔下腰间的弓箭,高声发令道:“开锁。挂链桥头。”
      顺着他发令的方向,两辆大车间的勾连和盾牌忽然向两侧收去。与此同时秦久和另一个赶车的军士,齐齐伸手去拉两辆大车底部隐藏的铁环。两辆大车同时飞出数条锁链,稳稳缠在了桥栏和桥桩上,并绷紧形成了一条通往桥头的通道。
      “公子,坐稳了。”简泓扬手在那玉骢马的后腚上狠狠一击,巨大的前冲之力载着云歌向前而去。玉骢马在火烟中微微受惊,跳着四蹄踏上了桥面。巨大的颠簸几乎将云歌掀下马去。她不禁紧紧搂住骢马的颈部,闭了双眼。
      “有人闯桥了。有人闯桥了。”火烟之外有人呼道。
      “射箭!射箭!”
      简泓飞速引弓射倒了环阵外一个正在瞄射桥上的人,同时疾声喝道:“裴章,我来替你烧掉这莫尔桥。”他抓起地上一支带着流火的箭簇火,向桥面上掷去。一条火龙沿着桥面远远追着云歌的马而去。
      车队其他的人此时同时抛出各自的暗器,聚成了密集的镖雨,飞向阵外或引弓瞄射桥上或想要飞身上桥拦住云歌的人。那些人不得不暂时放弃攻击,避挡躲闪。众人的掩护之下,云歌的马此时已经冲过了莫尔桥的中线。
      “简泓诈我。”裴章在马上懊悔地大喝一声。
      忽听缠在桥桩上的铁链骤然发出扯筋断骨般的巨响,随着这巨响,火烟滚滚的桥面忽然折断般暴跳而起,又似长蛇蜕筋一般,一路破向河对岸而去。裴章顺着那几条铁链望过去,看见秦久他们正奋力将大车赶离莫尔桥。正是那马驾的巨力将这桥体的梁骨抽拔而出。
      “快快阻断他们。不能让他们毁了这桥。”裴章气急败坏地喊道。
      云歌没有听到裴章的喊声。在桐油刺鼻的烟火气味中,她身后的叱咤之声已渐渐远去,座下的马蹄声却慢慢清晰起来。云歌睁开眼睛,看见玉骢马已载着她和雕库冲到桥尽头,离河岸不远了。她才想松了挽在马颈上的手,忽听一片噼里啪啦之声自身后传来。云歌想起简泓的叮嘱,却还是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却见桥面的木板劈崩乍裂,正同一条火龙一起追着她的马过河而来。她禁不住又向对岸看了第二眼,见那环车阵已散开来,几辆大车放出的锁链拖着一段折断的桥体,正奋力移向远处。一片火烟中秦久荣伍他们和那几个胡人军士正浴血搏杀,一遍遍阻断着对方砍断锁链的企图。忽然一条链索空中一跳,失却了紧绷。简泓如松的身影翻滚如阵,将那锁链缠上身来。数不清的刀斧刺向那铁锁缠身之人……
      云歌的眼睛模糊起来,她瑟索着强自扭回头去,将脸埋在马儿的鬃毛间,任由马儿的劲蹄载着她一跃向前,登上了堤岸。
      趴在她身前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云歌醒过神来,忙伸手去探雕库的鼻息,探到了,方微微舒了口气。她重又鼓起勇气转回头去,看见莫尔桥已断做数断,灼着晃晃的火焰飘散在河面之上。而河对岸的火烟之中露出一排劲弓,正随着快速移动的马匹,沿着河岸追着她而来。看来裴章还没有放弃。
      云歌努力振奋心志,加鞭向河上游疾驰而去。河对岸持弓的马骑一路追河而上,数次尝试箭射,终因河面太宽而没羽横波中。饶是如此,河对岸之人也未曾放弃。而云歌因为担心迷路,也不敢贸然偏离河岸而去。两路人沿着忽图河追驰而上,直到天色渐渐转暗。云歌忽然驰入一片河边的密林谷地。她转马入林,终于将对岸之人甩入一片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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