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

作者:小重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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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马会(下)


      能进入午后比赛的马儿果然不一样。以云歌这种半吊子的水平也能认出乌孙马和天山野马的后代。还有些马种,她虽叫不上名字,却忆起曾在儿时跟着爹娘哥哥们游历西域各国的时候见过。所以午后的比赛比起上午更加激烈,欢腾之声响彻草原。云歌也忘了午休时的小插曲,完全融入其中。连那两个摩滇小女孩也情不自禁地助威呐喊,完全忘了她们跟随云歌的使命。
      骥昆和玄骆终于与另外三对骑手和赛马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四名骑手列开在起跑线上,各自进行着最后时刻的准备。除了骥昆,每名骑手都有自己部落的族人聚在马前马后。更有族中少女献上红色的绣带斜配在肩腰上。唯有骥昆的周围冷冷清清的。云歌挤过去想要说些鼓励的话,却见骥昆的眼睛也在人群中搜寻着她,寻到了,却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必过来,似乎已将午时的不快完全忘去,又夸张起唇语,在喧嚣的人声中,向她无声道,“别担心。”
      云歌点点头,还他一笑。
      发令的锣鼓声霍然响起,四匹马儿风驰电掣般向前而去。蹄飞之处的草皮似也跳跃而起。在鼎沸的呐喊声中,四名骑手都微蹲起在马背上,臀部悬空,肌肉紧绷,动作中充满了控制着的张力。而四匹骏马几乎齐头并进,玄骆并未像在先前的比赛中那般遥遥领先。赛程的一半是一个折反的转弯,所有的马儿都必在转身处减速,故而这转弯往往是比赛的分水岭。赛场上的呐喊声一时低下去,所有人都扼颈抚胸,紧张地注目着这关键的一刻。
      玄骆终于第一个出现在返回的赛道上,领先了位于第二名的马儿半个马身。赛场上的呐喊声又逐浪而起。玄骆载着骥昆越跑越快,终于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人群沸腾起来,云歌也雀跃而起。她忽然想起骥昆早晨嘱咐她的话,便推搡着向终点挤去。就要挤到赛马道边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扯住了她。云歌回头,却见是那两个摩滇的小女孩。她心有不忍,但还是出掌击向二人,但控制着力度只想将两人的手臂拨挑开去。鼎沸的人声中,那两个小女孩却用生硬的汉语向她大声喊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云歌骤然撤掌,正疑心自己有没有听错,人群又欢呼起来,但是这次与之前不同,他们亢奋地都重复着同一句话,再细听却是一个名字“格哲”。云歌心中一动,探身而望,果然看见一绯一青两个身影正纵马驰入场内。青衣人正是柯撤吉。而那身着绯色毡衣的,不是早上和昨天都见过的那个摩滇公主又是谁?原来她的名字是格哲。
      格哲驰马径直来到骥昆的身边,转头傲然看了一眼他,眼中却有几分欣赏之意,“骥昆,你赢了我,才能最后赢得这比赛。”
      “太不公平了。”云歌忽然发现自己已跃出人群,正拦在骥昆和格哲大声嚷嚷,“骥昆的马赛了一天了,而公主你的马已经休息了一天了。”
      格哲在马上高高俯视着云歌,“这位汉人小姐可真是急躁。我还没有说比赛规则。”说完她转向骥昆,道:“你挑赛道……以示公平。”
      这就算公平!?云歌心急火燎地看向骥昆。他却朝她眨了眨眼睛。云歌忽然有种乌云遮日之感。
      果然骥昆大声道,“好!”他眯起眼睛斟酌了一下眼前的赛道,对格哲道:“就用这赛道,但我们增加赛程,跑完四个来回,公主觉得如何?”
      格哲略略想了一下,欣然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云歌急得直跺脚—这人疯了吗?怎么还要增加赛程。如此马儿更加疲惫,岂不是让对方的优势尽显。再看格哲已然换过另一匹雪白而高大的骏马。这似是云歌小时候在西域的马市上见过的一个马种,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之所以能记得这么久,是因为她当时爱极了那马儿脊颈部那优美而雄健的拱起。云歌依稀记得爹爹当时曾经感叹这马种的优势,好像说蹄腱的位置和比例什么是凡马所不及的,又说这样的马才配的上龙的第九代孙这一传说。云歌忽然对玄骆能否赢过这白马冷汗涔涔。
      擂鼓之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那雄浑而缓慢的鼓点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全场的摩滇羌人都随着鼓点呐喊起来:“格哲!格哲!格哲!”
      云歌扫了一眼摩滇族人激奋的眼神和挥动的手臂,无奈退到一旁,心下却觉得这个部落真是欺负外族人。扣人马不说,就是来参了赛,也不公允,不过以逸待劳巧取胜利,如今又有整个部落呐喊助威,真不知那些主动来参加马赛的人是怎么想的。
      云歌正在愤然,忽听骥昆在马上大声问格哲道:“公主可还记得昨日许诺我们的话?”
      “自然记得。”格哲微微一笑,“如果你赢了,就放你和这汉人小姐离开摩滇。”
      “如果我赛马赢了,希望公主遵守诺言。”
      “摩滇人许诺的事情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格哲依旧笑得傲然,“不过你要先赢得了我啊。”
      一旁的柯撤吉闻言,忽然皱眉眺望了一下远处。云歌好奇,随着他目光所向之处张望了一下,忽然发现原来一直空着的一处木台上不知何时移来了一顶华美的金翎羽帐。帐下一群盛装的摩滇侍女正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虽然她今日的服饰比昨日更显赫奕,云歌还是认出那正是昨日进帐问自己奇怪问题的那个美妇人。
      鼓声的节奏开始加快,云歌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回来,但见骥昆和格哲各自在马背上双腿紧绷,背脊弓起,已经蓄势待发,与马儿浑然一体。号令的锣鼓像是弓弦上的一个波动,一黑一白两只骑箭就那么飞射了出去。两匹马跑得很接近,但是云歌还是看出格哲的白马跑得轻松许多。待到跑完一个折返,白马已经领先了玄骆半个马头。
      云歌心急,却也不得不服格哲的白马确实是劲蹄生风,即使不是以逸待劳,较之玄骆也绝不逊色。两人转眼已跑完第二个折返,白马已经领先了玄骆两个马头。
      第三次折返开始了,骥昆忽然俯身贴在玄骆的脊颈处,似乎在马耳边低语了句什么。然而两匹马的形势并未马上发生什么逆转。转眼间二人又到了折返的转弯处。在这种高速的奔跑下,所有的马都需要减速才能转过弯来。但这一次玄骆却丝毫未曾减速,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倾斜着身子全速转身奔驰。云歌忽然想起清晨骥昆驯马的情景,兴奋地大叫起来。而骥昆也将身体悬出马身之外,似在协助玄骆保持平衡。转过第三个折返处,玄骆和白马的差距已经缩小到一个马头。
      明白了骥昆获胜的策略,云歌悬着的心有了一点着落。赛场上的摩滇羌人也意识到局势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助威的声音也被紧张的情绪抑去了几分。两个摩滇小女孩紧紧抓着彼此的手,把云歌忘到脑后去了。
      又是一次马儿的转身,这次是在起点处,离云歌很近。但见格哲玉眉紧蹙,马靴后翘。而骥昆再次悬身马外,游刃有余地协调着玄骆的平衡。转过弯道,他的身体又顺势甩回原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个摩滇的小女孩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经过这次转身,玄骆已然追平了白马,两匹马重又回到了齐头并进的局面。而玄骆似乎因为迎头赶上,有愈战愈勇之势。赛场上的呐喊声忽然都安静下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在这最后一程上。最后一个弯道处,玄骆再次全速转身。而骥昆几乎悬身触地。他倾斜着身体,伸手在地上轻撑了一下之后又弹回了正位。云歌远远听到骥昆在马背上发出他特有的低沉的啸声。
      两匹马终于踏上了终点前最后的直线程。此时的玄骆已经奇迹般地领先了白马一个马头。马场上重又沸腾起来。然而玄骆在最后的冲刺中并未给白马任何赶上的机会,终于带着红色的绸带冲过了终点线。云歌雀跃而起,大声欢呼起来。奇怪的是她背后的摩滇羌人也欢呼起来,还有人唱起了羌族歌谣。云歌看看身后的那两个摩滇小女孩,却见她们的脸上也都闪着兴奋的光,还彼此拉手转起了圈子。云歌有些懵。
      一个小女孩看到云歌的表情,便用不流利的汉语大声对云歌道,“赛马英雄是摩滇的驸马。”
      云歌愣在那里,恍然悟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这个不公平的赛马会,也隐隐明白了昨日那个盛装的美妇人为何问她那个问题。看来这摩滇应该还是母系部落,那个美妇人应该正是摩滇的头人,格哲的母亲。云歌向骥昆望去,却见他正“得得”策马向她行来。
      “骥昆,你现在是摩滇的驸马了。”云歌对他喊道,之后又笑了笑,她挺为骥昆高兴的——他到底是个羌人,能娶到一族的公主,还是那么个婷婷玉立的人儿。
      骥昆闻言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歌,只伸手对她低低道了句;“快上马。”
      云歌犹豫了一瞬,拉住骥昆的手翻身上了马背,坐在了他身后。
      骥昆远远对格哲道:“多谢公主相让,骥昆日后定会来族中致谢。今日我们赶路要紧,不得不先离开摩滇了。”骥昆说完未等格哲回答便开缰策马意欲离去。云歌回头望了一眼,见格哲收缰立于马上一动未动,那姿态依旧是傲气凌霜,但是柔情和酸楚却在眼角和唇角恣意地背叛着她□□的姿态。那一身燃烧的红装,此刻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玄骆腾跃开步跑了几步,却又陡然减速停住。云歌转回头,看见那个金翎羽帐下的美妇人不知何时已移身马背,拦在了他们的去路上,身边跟随着几十个手持刀戟的摩滇勇士。看她的身手,年轻时的马技决不会逊于格哲。羌人真是马背上的民族。
      “骥昆,你既赢了赛马,就是我摩滇的驸马。”马上的美妇人威严道,“我不管格哲和你有什么约定,你现在应该留在摩滇,和我的女儿成亲。”
      骥昆没有说话,一只手已摸向腰间的钢刀。
      格哲却策马追了上来,凑近骥昆和云歌的身旁,低声道:“跟紧我。”
      “阿妈,我和骥昆有言在先,他若赢了赛马就可离开摩滇。女儿不想做食言之人。”格哲说完策马向前冲去,骥昆也策马紧随其后。格哲从腰间抽出长鞭,挥向摩滇女首领身边的那些勇士。鞭声啪啪作响,勇士们不敢回击,不得不让出一条通道。格哲加快了马速,骥昆也紧随其后。眼看两匹马就要冲出包围圈,格哲的母亲忽然策马加鞭,横在他们的去路上。她大声问道:“骥昆,你身后的汉人女子可是你的恋人?”
      骥昆微微震了一下,没有作答。
      格哲在一旁小声道:“摩滇有不拆恋人的传统。”
      骥昆扯过云歌的手环到自己的腰间。云歌咬了咬下唇,也把头靠在骥昆的背上。他刚赛过马的体温灼热了云歌的脸颊。这只是情势之下不得以为之,云歌安慰着自己。格哲却看在眼里,一个苦涩的微笑浮起在嘴边。格哲扬鞭抽了一下玄骆的后腚,也抽了一下自己的马,两匹马儿跑出了摩滇勇士的包围圈。玄骆载着骥昆和云歌向着前方的草原驰骋而去,格哲却喝马收缰停了下来。
      “放箭。”云歌听到格哲的母亲在喝令手下。骥昆也听到了,当即扬腿下马,在地上轻轻一撑,又弹回马上,却坐在了云歌的身后,那双手却仍然持握着缰绳,如此把云歌笼在了怀中。这一来就是后边有箭飞来,云歌也不会被射中了。
      云歌想要挣扎,却有一簇飞箭从骥昆的手臂擦过。
      骥昆扬手挡开飞箭,急道:“不要讲究礼数。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是礼数……你这样岂不是置自己于危险中。”
      骥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身后忽然传来飞箭与皮鞭相碰的纷繁之声,想是格哲挥鞭抽落了射出的箭簇。骥昆无暇回头,只愈发加快了□□的马速。忽然两只白色的羽箭一左一右飞入他们的视野中,与马儿平行了一阵子才下落插入地中。云歌认得这是格哲的箭。她是在用她的箭向他们道别。
      背后忽然传来女子的歌声,声音悠扬婉转歌词却凄婉苍凉:
      羌笛笛吹出我的盼哎,心上人你可会听我把歌扬
      马缰缰挥出我心事哎,心上人你可会和我一起走牧场;
      糌粑粑碾出我的泪唉,心上人你可会尝一尝;
      彩串串都是我的情哎,心上人你可会挂颈上
      心上人的眼睛不在我的身上哎,叫我好心伤。
      他的眼睛不在我的身上哎,不在我身上。
      羌笛笛从此不再扬
      马缰缰挂毡房
      糌粑粑一把丢路旁
      彩串串散光光。
      在格哲的歌声中,骥昆笼着云歌向着落日的方向驰去,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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