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有终

　　在一楼的茶餐厅，何晨言点了一份虾仁炒饭，俞承谦叫了意大利面，外加鲜榨果汁。

　　服务员走后，两人再无交流。

　　何晨言从来没有这种与陌生男子，关系似乎近到可以一起吃饭，却又没有任何话题，以致尴尬异常的体验。

　　她向来不擅长炒热气氛，平时的交流也仅限于师长、同学、亲友等。何况面对的是俞承谦，个性相似，气质同样清冷，气场更加强大。

　　都说同类相吸，但何辰言对俞承谦有着本能的排斥。这是一种类似动物的直觉，仿佛一旦被他盯上，她就像是待捕的猎物再也无法脱身。这种感觉令她有些诧异，又有些害怕。

　　何晨言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思考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局。她从不认为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片刻，一直沉默不语的何辰言抬起头，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今天他穿的很正式，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更多了几分气势。

　　这样出众的样貌，显眼的装束，很是鹤立鸡群。至少一进来就引来服务员和一些就餐学生的频频注意。好在这个时间早过了最佳饭点，餐厅里倒没几个人。

　　“今天俞师兄是有什么事来学校吗？”何辰言轻抿了一口果汁开口道。问公事相对保险一些，他们还没熟到私交的份上。

　　俞承谦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浅到眨眼便过，但何辰言竟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得不说，俞承谦笑起来的样子很养眼，沉静和严肃荡然无存，给人一种春回大地般的温暖。

　　俞承谦的心情确实很好，今天来学校是找周院长谈些事，正好经过图书馆便打算去期刊室查些资料，没想到竟能一眼就看到正安静看书的何辰言。

　　无需思考，他瞬间便感受到了心跳的加快，身体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是，今天有点事跟周院长谈谈。听说你要去实习了？”俞承谦温和地回道，自己都没发现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轻柔了很多。

　　他的眼睛很深邃，沉沉地如一处深潭，目光很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似乎她是他的至宝。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何辰言感到有些不安。

　　关于实习的事情，她只是前两天跟导师陆教授聊过一次，连室友们都没告诉，没想到俞承谦竟会知道。

　　何辰言自觉跟对面的男人一点都不熟，关于她的学习，她的规划，都不喜欢过多交谈。但总是有一份搭车的人情在，礼貌也还是要的，“嗯，准备实习了。”她简单答道，语气有些疏离。

　　俞承谦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不愉，他接着问道，“定好去哪家了吗？”仿佛纯粹是师兄对学妹的关心一般自然。

　　何辰言一时无语，不知是该如实还是该隐瞒。斟酌片刻，答道“已经有意向的律所了。”

　　俞承谦点点头，居然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让何辰言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午餐。

　　许是饿过了，之前胃有些难受，看着满盘子的炒饭却又没什么食欲，再加上喝了些果汁，何辰言用了一小半就停下来了。

　　俞承谦瞅了眼她纤细的身材，再看到盘里剩下的大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语气也难得严厉起来，“减肥不是靠饿坏肠胃减下来的，保持身材也要有个限度。”

　　何辰言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转到面前的午饭上，才恍然大悟刚刚竟是被一个不熟悉的男人教训了。

　　她只想爆粗口。减不减肥干卿何事？况且她压根就没有在减肥。就她这二两肉用得着吗？

　　“没有，我只是有些吃不下了。”何辰言心里再不忿，还是解释下，免得他继续教训。

　　“是吗？”俞承谦抬眉，似乎有些不信，在得到何辰言再次点头的确认后才勉强相信。接着又道，“既然不减肥，那就好歹再吃点，现在只是虚饱，一会儿又饿了，胃又该难受。”

　　何辰言微怔，不知该怪他多管闲事，还是感动于他细致体贴。

　　自从家庭变故以后，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活，她也习惯了凡事自己承受。尽管突然被人态度近乎粗暴地介入，刚开始的不满却散去了大半。

　　何辰言微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泛起的一丝泪意，轻轻深呼吸口气，平整好心底的波澜。在俞承谦实质般的注视中，拿起瓷勺，一口一口舀起米饭。

　　看何辰言如此听话，俞承谦满意地收回目光，表情再次柔和起来。

　　沉默地用完餐，不待何辰言想好是AA还是请客，俞承谦就招来服务员把帐结了。

　　看对面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何辰言默默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买完单，俞承谦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悠哉地喝起饮料。

　　何辰言准备开口找个借口回楼上继续看卷宗，突然听到包里的手机振动的响声传来。

　　暼见屏幕上显示的名称，她的眼神微黯，“失陪了。”她低头站起，走到外面的大厅一角接电话。

　　俞承谦的目光随着何辰言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

　　打完电话的何辰言情绪有些低落，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俞承谦向来敏锐，又一直不错眼地看她，早发现了她的异常。

　　“下午没课，要不要出去走走？”俞承谦道。

　　何辰言抬眼，他深邃的眼神依旧淡然，却能感觉到细微的关心，莫名地令人心暖。

　　“不了，下午还有点事。”她婉拒道，面上的冷漠尽除，柔和而平静，如春风而至。

　　何辰言看了眼腕表，已经两点了，便道，“时间不早了，想必你也很忙吧。我们走吧。”

　　俞承谦虽然不着急回去，还是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两人离开了茶餐厅，何辰言回宿舍，俞承谦去停车场，同行一段路，相对无言。

　　何辰言的心思都在刚才的电话上，一路沉默，心情起起伏伏。

　　眼看着快到岔路口了，俞承谦突然停下来，“下周二，美国律师协会组织的中美法律论坛，你来参加吧，我这里还有一张邀请函回头给你。”

　　中美法律论坛？

　　何辰言瞬间回神，有些愕然地看着俞承谦。这种国际性的论坛并不多见，机会难得，她确实很心动。但更诧异俞承谦为何给她如此大的帮助。

　　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她不愿把人性想的那么黑暗，但若是不弄个清楚明白，她是无法坦然接受这么重的馈赠。

　　“为什么？”何辰言侧身问道，直视着俞承谦的双眼，冷静而淡然。

　　如池中青莲，不卑不亢，无悲无喜。俞承谦不知为何心上突然传来一丝的疼痛。他没有忘记图书馆她看书时嘴角的愉悦，没有忘记一路行走的低沉，她明明有许多情绪。但她在他面前，从来从容镇定。

　　对俞承谦而言，何辰言像一本深奥的书籍，严肃，令人望而却步，却忍不住想打开慢慢研读。

　　他轻轻笑了，随意道，“师兄照顾师妹不是应该的吗？”

　　或许是何辰言的幻觉，总觉得俞承谦在“照顾”二字上多停留了两秒。

　　何辰言凝视着俞承谦的双眼，想看透他真实的想法。半晌，还是婉言谢绝道，“谢谢师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下周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

　　答案早已预料，但俞承谦还是有些失落。对于有原则的人，俞承谦向来都很欣赏，但对方若是何辰言，他却有些说不出的憋闷感。

　　他知道何辰言要的解释是什么，但他此刻不敢说出口，怕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时间太短，无法解释他对她的蓄意接近，无法说明他的刹那心动。这样的机会，终其一生可能只有一次，怎可轻易用掉？

　　谋定而后动，他不想因太急躁失了先机。但暂时退让并不代表他会退缩。

　　俞承谦很快调整好思绪，从西服口袋掏出手机，三下两下调到通讯录，手指翻飞，很快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看着陌生的本市号码，何辰言有种不敢置信的预感。

　　“我的私人号码。下周二前改变了主意的话，可以随时给我电话，我会为你留着名额。这个交流会的重要性想必你也很清楚，作为前辈师兄，我不希望你因某些原因错过一次学习的好机会。”俞承谦的声音清润低沉，却直入人心。

　　何辰言垂着眼眸盯着手机，清楚地感觉到心尖有些微微颤抖。

　　“好了，我先走了。”俞承谦仿佛没察觉到刚才那番话对何辰言的巨大触动，轻飘飘地道别，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他身材颀长，风姿卓然，不经意间便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何辰言站在原地，脸色变幻，心情复杂地目送俞承谦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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