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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换星移几度秋
苏潆霜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她心中矛盾得很。
一方面,男子在千乐门冷酷无情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此刻乍然相逢,心中吃了一惊;另一方面,前尘往事,再有纠葛,也都过去了,毕竟是救命大恩,她是永生难以忘怀的,一定会铭记在心。
苏潆灀又看了眼了垃圾桶里空荡荡的盐水瓶和一次性的吊针,还有几颗带血的酒精棉球。
她伸出手臂,上面扎过细细的孔,两个红红的小洞赫然其上,是在提醒她“受人恩惠千年记”。一旁的椅子上有一个水盆,盆里有水,浸着一块看起来崭新的毛巾。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冰凉,只是有一点沉,外加一点虚弱。
她昏迷了整整两天时间。在这“不是好人”的大老板悉心照料之下,自己已然退了烧,她由衷得感谢他,说道:“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男子冷冰冰地道:“谁说是我照顾的你,都是小晴做的。”小晴就是那个机灵的小丫头,他是明显的心口不一。
苏潆霜道:“总归是你吩咐下去的,我就当是你了。”
男子嘲讽地一笑:“苏小姐真是自作多情。”
苏潆霜面上挂不住,讪讪地道:“总之,谢谢你,我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随时来找我。”
旁边的小晴正在收拾碗筷,听闻此言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先生家风严谨,本来做佣人的不会犯这种错误,只是这苏小姐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她实在忍不住。
男子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肚子里要笑出内伤。她从来没见过像苏小姐这样单纯的人。在南平,还有先生做不到的事吗?他动动手指就能让整个南平城风云变色,苏小姐真是太可爱了。
苏潆霜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他看着她的背影,轮廓清晰,身量纤长,衣服挨到了门帘,发出珠子碰撞的响声。
他在心里问:“小红,是你吗?”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她!
他看得目不转睛,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出言挽留,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只好继续看,像是要把那纤丽的背影看出一个洞来,仿佛除了看,就无事可做。
他还在看,目光中有不舍,她突然转过身来,那样迅速,那样猝不及防。她就那样撞进了他的视线里,他的心为之一动。
他故意将目光移至门帘,对着小晴呵斥道:“就知道躲懒,这帘子多久没洗了,还不快去拆了!”
语声严厉但听起来没有压力,小晴在这里做得久了,知道先生并没有真正生气,应了一声就去拆窗帘。
她想:多半是为了那个苏小姐,直勾勾地看着人家,被发现了居然装纯情,外带迁怒他人。先生一向板着脸,脸上好久没有烟火气了。这样生动的表情,才衬得上他。
小晴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两人。苏潆霜道:“请问,您贵姓?”
男子的嘴角微斜,扯出好看的弧度:“姓陆,陆文镛。”
苏潆霜跟他挥了挥手:“好的,我记住了。陆大叔再见!”
只言片语间,苏潆霜像一阵风一样刮走了,只留下陆文镛愣在原地。
大叔?大叔?大叔!他要气得内伤。
自己虽说三十有四,但看起来并没有这么老,跟三十岁差不多,而且容颜俊美,怎么看都是“城北徐公”那种级别的美男子。到了苏潆霜嘴里,居然会变成大叔?
房间十分豪华,自带盥洗室,陆文镛立刻跑了进去,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只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甚是好看,唯有嘴唇略薄,却平添了几分奕奕风姿,实乃谦谦君子,温雅如玉。
最后八个字要是被道上的人听去,只怕要吐血三升。
他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一点儿也不老呀。”
又端详许久,最后将问题的症结归至到胡子上,两天两夜没刮了,长出了厚厚的一丛,看起来略带沧桑。
他刮了胡子,洗了头又洗了澡,叫上司机,破天荒地说是要亲自去买衣服。
他在成衣铺里挑挑拣拣,专拣鲜艳的颜色,行为怪异、反常。
成衣店的小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陆爷不是一向穿黑色、灰蓝、藏青这些偏深的吗?明艳的颜色会不会不太合适?”
陆文镛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只轻轻一扫,那小老板就闭了嘴,狗腿似的遣人将颜色新鲜的衣服全搬出来。
陆文镛把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衣服都买了两套,还另搭了几件彩色的,裤子也是五彩斑斓的。
一个男人若是穿了这种衣裤,那一定是羞于上街的。陆文镛却没有这个忧虑,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身后跟着一群西装笔挺的属下。
这场景着实诡异,好在陆文镛天生底子好,面容身材皆是上乘,穿起来的确是年轻了几分,有天生丽质撑腰,倒也不算太搞笑。而且,别人也不敢笑。
谁又敢笑他?他在南平的名声可不大好,阴狠冷厉,杀伐果断,被他盯上的人,只求能够一死了之,图个痛快。他们都怕了他!
衣服塞了满满一车,那掌柜一定不肯收钱,说什么“陆爷赏光是小店的福气”“小店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小店?他那若是小店,全城都没有大店了。再说,以陆文镛的身份,也不可能去什么小店。
陆文镛叫下属给了他十根金条,他虽是世人眼中的活阎罗,但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
掌柜的受宠若惊,接不是,不接又不是。他恼了,只问一句:“你收不收?”
掌柜的立马接住了。
他又说要去做头发。
底下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得老大行为反常,大气都不敢出。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令人消化不及。
1935年11月1日的三声枪响,改变了整个统军政府的命运,改变了汪兆新的命运,改变了薛国富的命运,改变了沈容的命运,也改变了苏潆霜的命运。
薛国富救驾有功,替汪兆新挨了最后一个乱窜乱飞、气势汹汹的枪子儿,又颇受眷顾地伤在了不慎紧要的地方,右胸口的伤势还未结痂,便加官进爵,连跳几级,坐在了参谋长的位子上。虽然只是副团级,但也足够让多少人眼红了。
此刻,沈容正在薛家用饭。在南京,人人都知道沈大师与薛家的小姐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薛国富趁热打铁,想要将婚期定下。
沈容吃着饕餮大餐,却味同嚼蜡,早已神游天外。
薛小姐温婉端庄,气质天成,饱读诗书,秀外慧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妻子人选。
沈容却无端端地想起了苏潆霜,她身为书香世家的小姐,可举手投足之间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想笑的时候放肆地大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想哭的时候纵情大哭,像个没糖吃的小孩,一颦一笑,皆是性情。
他又想起了后山的秋天,陆潆霜捧着一丛明黄黄的金盏花,在秋风的吹拂下,笑靥如花。他仿佛将记忆定格在了那一刻,午夜梦回魂牵梦萦,全是金盏花下的明眸皓齿。
薛小姐推了推他:“爸爸问你话呢!”
沈蓉回了神,皮笑肉不笑地道:“薛大人有何吩咐?”
薛国府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的宝贝女儿订婚?”
参谋长心里的不快,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了。自己就一个宝贝女儿,多少军政子弟、巨贾之子看上了她,她却偏偏执拗得很,定要这个长得跟小白脸似的沈容。
若非宝贝女儿苦苦哀求,自己绝不会待见他,更何况将他捧上戏坛的高位。
沈容怔了一怔,该来的总是要来,逃不掉,躲不了。
他迟疑片刻:“薛大人定就是了。”
薛国富煞有其事地拿出一个本子,在上面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声如洪钟地道:“我已经请人算过日子了,就定在五月初八吧!”
沈容僵着脸道:“全凭薛大人做主。”不止是脸,他的手也僵了,脚也僵了,一颗心千疮百孔,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洞,如蚂蚁啃啮,锥心刺骨。
薛小姐给薛参谋长夹了一块五花肉,娇嗔道:“爸爸,你吓到他了。”
薛国富无奈,只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薛小姐这才放过他,转头给沈容夹了若干鲍鱼,又舀了一碗燕窝汤,轻轻地吹着:“小心烫。”
沈容客气地接过了,道:“谢谢!”
薛国富的笑容更加难看:“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醋意。
薛小姐忙也给父亲盛了一碗汤:“爸爸军中事务辛苦,一定要多吃点。”
大太太叫来了官家,商定订婚的细节,如拟定礼单,准备四色糖,回礼等等。
沈容心不在焉,他仿佛听见了苏潆霜说----沈容,我觉得好忧伤。
她是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呢?她一定是说过的,他却记不起来了。
她是那样的多愁善感,自己抛弃了她,负情薄幸,她一定是伤了心了。她此刻在哪里,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哭,有没有想不开?
薛大太太道:“赶明儿叫亲家母过来一趟吧,咱们主要是听听你们男方的意见,一起商量商量。”
沈容心不在焉地应了。
沈容又做噩梦了,梦里是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金盏花,金盏花丛里有人走来,明艳动人,不可方物,纯澈得像一汪清泉。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人却越走越远,任凭他如何呼喊,潭水打着漩涡,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潆霜!”他大喊一声,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见陆潆霜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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