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青霜

　　田心仪浑身罩了一层漆黑的绸纱，紧紧的束住了她的面颊，她的整个的心灵；困顿、苦楚一溜烟儿的跑了出来，麻溜地徘徊。外头传来了沈安玉的呼喊：“妈妈，妈妈。"绵长、悠远，带了焦急之色。田心仪这才回过神来，打开门往外走，边走边答道：“嗳，妈妈在这儿呢。”她系上围裙，去了厨房，给儿子做点心吃。

　　沈容和苏潆霜约了晚上去看电影。晚饭后，田心仪叫住了他，张开嘴，嘴唇在虚空中来回翕动了几下，一个字也没挤出来，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早些回家。”沈容应了一声，不以为意。

　　他走出门口，拐过一条两百米的短街，便是街口了。休憩在路边的黄包车夫一看见有人过来，就立马打起了精神，赶着过来招徕生意。沈容上了一架车子，车轮滚滚，脚夫在冰冷的路面上飞步疾走，汗水打湿了薄薄的棉袄，等一下把客人送到了终点，又要停息一会儿，只这工夫，衣服怕是会凉凉地搭在凉凉的后背上，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劳动人民。

　　沈容管不着，也没有那个权力，他连自己都将将就就、马马虎虎，然而，他还是怀揣着希望，毕竟曙光已经漏了一缕下来，车轱辘仿佛了解他似的，越转越快。

　　很久没来电影院了，上一次还是和大哥一起来的，如今是物是人非的感觉。巨大的广告牌上挂着当红女明星的照片，烈焰红唇，浓妆艳抹，听说是被当局里的人包养了捧上位的，那也无伤大雅，世道已经乱糟糟的了，再添一笔潦草，也不见得会如何更加堕落，火流星也不过如此。

　　《乱世佳人》原是根据美国现代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小说《飘》改编的一部美国电影，这里是中国版的，再说得细些，是南平版的。广告词上写着赭红色的一行介绍字----炮火纷飞，硝烟味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混着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和她躲在雾蒙蒙的木楼后面，呼吸着不纯净的空气......这真是一语成谶，是一个真实的诅咒。

　　两年后的南平，就是一模一样的一番光景。现在的人还是不知不觉，他们毕竟是凡人，看着那锥心刺骨的血腥的红，竟然是津津有味。

　　苏潆霜也很快便到了，她总是这样的守时，她好特别，她与别的女人真的太不一样了。沈容很喜欢她，心里是暖暖的。她化作了小太阳，在冬日里格外耀眼。

　　苏潆霜今天穿得很漂亮，她穿了雪青色软缎绣花的夹棉旗袍，外头罩着一件人造毛的披肩，头顶是一顶米白的毛线帽子，脚下是天青色的藏绒滚边皮鞋。很秀美，脱去了清纯，美丽的脸庞缩在衣架子里，妩媚地微笑，媚而不俗，皎而不艳。

　　沈容差点没认出来，直待路奇奇走到他的身边，拿手肘子碰了碰他的胳膊，戏谑道：“下吧要掉了呢！”沈容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看见外面有卖烤煎饼的摊子，就道：“天气冷，我去给你买个饼子热热身。”路奇奇忙要拒绝，一个“别”字卡在喉咙口，沈容已经跑去了。

　　他对着卖大饼的老婆子说道：“多加点肉。”老婆子手法娴熟、麻利，手下不停，嘴上也不停：“哎哟，我说这位小伙子，现在菜价多贵啊，更何况是肉呀，你可真是不懂我们老百姓的辛苦呀......”叽里呱啦一大堆，还欲再说，沈容打断了她：“你只管加，钱管够，要快一些。”老婆子这才闭了嘴，高高兴兴地又塞进去一大团的瘦肉末。

　　因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马路对面的话苏潆霜听不分明，不一会儿，只见沈容捧了个热气腾腾的饼子过来，左右手跟变戏法似的快速抛动，那可怜的饼子从左手被抛至右手，又从右手抛回左手，简直要脑震荡了，它虽然不是个有生命的，里面的瘦肉末冬萝卜的馅儿确实是震来荡去的，好一番受罪，路奇奇觉得特别滑稽。

　　沈容将饼子递给她道：“小心烫。”

　　苏潆霜接了肉萝卜的饼，刚触碰到，就“哎呦”地叫了一声。

　　沈容道：“小心烫。”又接了回来。

　　苏潆霜想到沈容刚才奇怪的姿势，心道：这大饼真是烫得生人难近。

　　她也不拿回来，只留它在沈容的手掌心上冒着热气，沈容“呼呼”地吹，吹了半晌，道：“现在好些了，快趁热吃。”

　　苏潆霜又扯下一半来，道：“一起吃。”

　　沈容已经习惯了苏潆霜的这种分享的精神，也不推诿，一齐进了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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