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醉酒
迪诺背对着房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眼前的情景。
黑发女子穿着那身休闲服,在床边的地板上正襟危坐,一手端庄地放在大腿上,一手拿着一个三十多厘米高的暗红色酒瓶,面无表情地……用放在酒瓶里的长吸管往外吸。她脚边已经散落了一地形状各异、标签不同的空酒瓶。
迪诺一边朝她走过去,一边辨认着地上的空酒瓶的品种,到最后数得气都消了,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是把这个客房里的酒都喝光了啊,千镇。”
千镇慢慢地抬起头,她的脸色格外正常,甚至有点儿发白,完全没有喝高了上头的迹象。但是她的眼神格外茫然发散,迪诺觉得她大概可能也许已经……喝断片了。
“朗姆,伏特加,杜松子,龙舌兰,威士忌……居然还有烈性黑啤。”迪诺迈开长腿避过一地空酒瓶,刚要伸手拿走千镇正喝着的科恩酒,看见她的眼神,愣了愣,莫名地起了玩心:“千镇?”
千镇缓缓缓缓地看向他。
“我是谁?”迪诺指着自己的脸。
“……”她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慢吞吞地回答,“……迪诺。”
“可以把你手里的瓶子给我吗?”迪诺伸出手。
千镇缓缓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瓶子:“……哦。”
但她没有动,保持着那个跪坐的姿势端正地坐在原地,迪诺无奈之下只好主动伸出手去拔她手里的酒瓶。
一拔之下居然没拔动,她握得死紧。
“你不能再喝了。”迪诺知道千镇清醒的时候不能跟她讲道理,喝多的时候就更不能讲了,但是现在也只能耐心地解释,“你喝得太多了,容易酒精中毒。”她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酒精中毒的兆头,真是万幸。
“放我走。”千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迪诺怔了下,仔细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还是发散的,估计是神智还没回来,只是在意识不清之下认出了他是“锁住自己的人”。他叹了口气,一个用力,酒瓶被他从千镇手里拔了出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又起身将所有还没打开的酒瓶都推得离千镇能有多远有多远。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千镇面前,蹲下身,注视她的眼睛。
“你想走吗?”他温柔地问。
“嗯。”她缓缓地点头。
“去哪?”
“维吉尔。”这几个音她说得很慢,却无比清晰。
他沉默片刻:“要去干什么?”
“杀了……”她茫然地顿了顿,“杀了……维吉尔。”
酒这东西,有时比吐真剂还好使。
“千镇。”迪诺握住她没什么血色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温度冰凉,他看进她的眼睛里,认真地问,“能不能跟我讲讲鬼川夫人?”
“……”千镇没有回答,她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着迪诺棱角分明的手。
寂静的几分钟似乎比几世纪还要长。
就在迪诺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听见千镇说话了。
“她……她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千镇的口齿因为醉酒有些不清,但是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整个句子,“我……最初……上学的……时候,什么都……学不好,没有人……没有人喜欢我,我也没有……朋友。可是……她……就算……经常被……叫到学校……也……也没有……责备过……我……哪怕……一次……我……我被人……丢石头……的……时候,她立刻……赶走……那些人……告诉……告诉我……”
“她告诉我……告诉我说,只要她在……我永远……永远都不用害怕了……”千镇低着头,用没有被迪诺握住的手捂住了一侧的脸,“直到她死的那一天……直到她流了那么多……血的时候……她还告诉我说……”
“她说……别怕啊……千镇……”
“我……知道……她一定很疼……”迪诺听见她死命压抑的哽咽声,她的嗓音愈加嘶哑,“被石头……划伤的……那么……疼,她……她被……碾过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她……全身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听到……我听得到……我全都听到了!”
“她即使是……在那个时候,还在对我说……别怕啊……还在让我……不要报仇!”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迪诺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千镇,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失控的模样。
她犹如受伤的小兽,痛苦地挣扎着,嘶吼着,就是不愿意,哭。
“她不让我报仇……不让……不让我追究……她其实……早就……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知道自己会因我而死……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千镇痛不欲生地蜷缩起来,“如果……如果死的人……是我,她也……一定会……追查……那个人,直到……他也跟我……一样……疼,可是……”
千镇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震慑得迪诺一瞬间大脑空白,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是你……居然阻拦我……居然不让我去……杀了他!”
迪诺猛地倾身上前。
他抱住了她绷紧的身体,她实在是太冷了。
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掌展平,轻柔地盖住千镇的眼睛。
“哭出来,千镇。”迪诺在她耳边喃喃,“没有人会知道,我也看不到。”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迪诺感到自己的手掌被慢慢濡湿,透明咸涩的液体顺着指缝,一点点淌了下来。
良久,彭格列总部空荡无人的走廊,尽头的客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孤身一人流浪的时候,千镇没有哭;被人往身上丢石头的时候,千镇没有哭;鬼川玲死去的那一天,千镇没有哭;得知维吉尔是让鬼川玲惨死的元凶时,千镇没有哭。
有些事情,不是不够痛苦,只是没有人去问。
千镇哭累了。加上酒精的作用,她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这大概是她人生里第一次放肆的哭泣,什么也不管不顾。她的眼泪浸透了迪诺大衣的袖口,有些还淌到了他的袖管里去。
迪诺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终于安静下来的苍白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我错了。”他轻声说,“对不起。”
千镇醒来时,看见迪诺逆光靠在她床边的窗台旁,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他这样站了一晚上。
千镇翻过身去,仍旧不想跟他说话,却在下一刻,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你可以去向维吉尔复仇,我会帮你,千镇——如果这是你发自内心的愿望。”
千镇猛地转头。
他正看向她,正好和她对视。
“但是,不能是现在的这个你。”迪诺顿了顿,“你要变强,变得足够强大,千镇。我是要帮你去索命,不是帮你去送命。”
他在光线里静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但最后,取代了犹豫的是彻彻底底的坚决。
“千镇,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吃完早饭,完全清醒之后,带上我给你的那把枪来隔壁找我。”迪诺起身,走向房门。
千镇撑起身,大声叫住他的背影:“迪诺,你要带我去哪?”
迪诺站定,没有回头。
“彭格列训练室。”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