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正玲珑

　　7
　　龙牙提着篮子一路慌慌张张的到了凤鸣楼。
　　凤鸣楼，汴京最大的妓院，一般的小官小商进不了这里。凤鸣楼里接待的爷，全是天下一等一的达官显贵，若不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根本别想进这儿的大门。也正因如此，给这里添了几分神秘。而王室乐府和娼家的来往，从几代之前就开始了。宫里的主子们听惯了宫调，想听听江湖上的新花样，乐官们不得不长去民间采风。普通的乐馆小院水平根本入不得眼，凤鸣楼却是百花齐放，人来人往，东南西北的花词雅曲应有尽有。龙牙年幼，父亲本不愿他来这种地方，可这小子聪明的很，他想去的地方，没人真正拦得住。平日里在府上无聊，逮着机会就到这儿听曲早已是常事。
　　人长得俊俏，脑子又机灵，三来五往的，龙牙和凤鸣楼的妈妈关系竟也处的不错。妈妈人称连二娘，要说这一个小小的妓院如今竟能成为汴京城不可或缺的一块拼图，全靠着她的手腕。二娘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似乎从不生气，可只要她稍微拉下点脸，姑娘们准吓得脸色煞白。连二娘不仅通晓人心，八面玲珑，而且够狠够毒。更重要的是她的野心不全在那银子上，她的身世也一直是个迷。有人说，她是先王的女人，有人说她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头子。可若要问二娘在汴京搅了二十多年的浑水，究竟想要什么？恐怕没人知道。
　　但龙牙依稀觉得，连二娘想要的必和那晋宫有关。今夜大雪再加上大王凯旋设宴。朝中的大人们都去了光明殿，到显得这里有些冷清。除了些外地的富商，便是些小官爷，随便几个姑娘便也应付过去了。二娘正在阁楼里烤着火，龙牙“哐”的一声破门而入。二娘一愣，这小子浑身灰头土脸的，一进门便带着一股火燎味，即便是这凤鸣楼里熏着浓香，她还是清楚的闻见龙牙身上的腥味。不啰嗦，她一把夺过这小家伙拐的大篮子，破开外面一层带雪的枯枝，里面的光景连二娘都震了一下。竟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二娘看了看窗外的大雪，又看看坐在一边连嘘带喘的龙牙，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可马上又觉得不对。
　　“大公子，凤鸣楼可从不收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二娘阅人无数，仔细一看便知，这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龙牙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抹脸上的烟灰。可他那袖子也早已被熏得不成样。只得越抹越黑。二娘觉得奇怪，便打开西窗，透着飞雪，竟看到晋宫处升起一股股黑烟。
　　她明白了，这恐怕是晋宫里出来的孩子。再回头仔细看那婴孩，脸蛋如白雪一般清纯细腻，眉眼虽然还小，但二娘眼睛毒着，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孩子身上血气太盛。男主阳女主阴，女婴身上血气重，长大后绝非池中之物。二娘摇摇头。
　　“这怕是宫里哪个妃嫔私通的孩子吧。大王就要回宫了，母亲不得已把她提前生出来。可这一下却要了她的性命，只能找人送出宫？”二娘摔给龙牙一条手绢“擦擦你那小脸儿把，你呀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要是被你爹知道了，哼哼…”二娘吸着烟斗，倚在椅背上，不再正眼瞧那孩子。
　　“这是楠后娘娘的孩子。”
　　“什么？”二娘一愣。
　　“大王和楠后的女儿，”龙牙站起来，两只手撑着桌子。“当朝的长公主，洛天依。”说着，龙牙从襁褓中翻出一支簪子。
　　二娘忙去门外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才又进来。那支簪子正是楠后死前托付给龙牙的玉钿。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簪子品质极好，一抹糖色更是在玉中少见，做工也是出自上等匠人之手，早已超过了羊脂白玉的价值。此玉绝非凡人能有，但若说是出自玉阁她到有几分相信。龙牙看出二娘心生动摇，便在一旁说。
　　“龙牙知道，二娘在下一盘大棋。这孩子的价值即便是凤鸣楼的当家花魁也没得比。”
　　“哈哈哈，你这孩子。”二娘吐了口烟说，“龙牙，你可知女子入了娼家，将来是要干什么？”
　　“可这是凤鸣楼，不是普通的妓馆。”
　　“不普通的妓馆也是妓馆。凤鸣楼的姑娘们虽然面上说着卖艺不卖身，可那都是为了抬高身价的伎俩罢了。只有你这种毛头小子还会信那种胡话。我在这养个女孩子，又生的国色天香，就算我不让她接客，那风流事也会自己找上们来。”
　　龙牙一听急了，可他不知二娘等的就是让他急。
　　“这孩子我不能收，起码不能收在凤鸣楼。”
　　“不能收在凤鸣楼？难道二娘有别的法子？”
　　连二娘微微一笑，透着一股寒气。“这孩子，我可以连夜帮你送出城，城外驿馆里我会找我的人把她养大。”
　　龙牙正准备起身谢二娘，被二娘用烟斗架着胳膊止住了。
　　“别急着道谢，”二娘说，“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连二娘做事，仁、义、礼、信，从来不是我的准则。拉扯一个娃娃长大可不是件易事。况且，即便她是公主，又不是小王爷，能掀起什么大浪？要是将来用不上，我可不能白养她一场。”
　　龙牙明白了，二娘这是管他要银子呢。可是自己哪有钱，要说有钱也是自己爹娘的钱。“二娘，我…”
　　“别怕，我知道你现在没钱，”二娘吸了口烟“十万两银票，等你有钱了，只要回来把这孩子赎回来就行。否则…”
　　“成交。”龙牙咬着牙说。
　　“爽快，”看龙牙看着那孩子眼神仍有些忧虑，二娘便说“放心，我的棋子，我连二娘定不会亏待她，但你要记住，我最多等你十五年。”
　　龙牙一愣，十万两，十五年，这都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数字。可他已经没有再跟二娘讨价还价的条件。他出安念门，用了王后的牌子，若不赶紧出城去，怕是再没机会了。别说去西域找寻那天火之地，就是自己的父母也会遭到连累。龙牙没再说话，准备出门了。
　　二娘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龙牙转头看着二娘，凤鸣阁暖暖的炉火让龙牙不想离开。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面对门外的那场风雪。此后的多年，楠后死前的那副惨状，仍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或是无聊的下午，或者是寂静的夜，更多的是在无尽的梦魇中。
　　“玉门以西，千百里。”
　　他转头看着二娘，眼眸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二娘只觉得有些酸酸的又苦苦的。在这个年纪他会不会已经承受的太多？
　　然而在命运编排的曲子里，龙牙转身离开凤鸣楼的这一刻，乐章才算刚刚奏响。

　　或许是心灵的感应，龙牙离开以后，天依突然在襁褓中哇哇大哭起来。二娘忙下去看，原来是篮子里的雪在凤鸣楼温暖的炉火下融化了。冷冷的雪水滴到天依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上，就是大人也得觉得难受。
　　“出来吧”二娘说完，从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衣着华丽但带着浓浓烟烟柳气的女人，她便是凤鸣楼的当家花魁，江清月。原来，当龙牙把公主托付给二娘的时候，她正在屋后面藏着呢。二娘一早就知道，今夜凤鸣楼要来贵客，刚刚的那一幕，假装推测，故作惊奇，不过是演给龙牙看的。
　　“二娘，”清月说，“您跟大公子，要了10万两银票会不会狠了点？”
　　“人只有把他逼到绝境的时候，他才会不择手段，才会更容易控制。清月，是你的心还软了点。”二娘边说，边给小公主换上干净暖和的小被子裹着。又问清月；“清弦那边，有消息了吗？”
　　清月拿着一张字条递给了二娘。“弦妹妹刚传来的消息。”二娘看完以后，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想到为了一己私欲，言夫人对待自家姐妹也能这般狠心。”
　　“不过弦妹妹聪明，有她在言夫人身边，二娘不用担心了。”
　　二娘笑了笑，何止是聪明。清字辈的姐妹3人，江清月面容娇美，性子温柔，扶得一手好琴又能随机应变，可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心不够狠。姐姐郑清蝶倾国倾城，但却空有一副绝美皮囊，只看得见眼前事，居然和小白脸怀了孩子。按凤鸣楼的规矩，若不是二的娘安排，姑娘们不能成婚，更不能怀孩子。出了清蝶的事之后，二娘勃然大怒。押了那小白脸，毁了郑清蝶的容貌，把她逐出城外了。只有小妹墨清弦，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坯子。据说她出生楚国，通晓一点儿巫术。别人都不信，可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二娘对此事倒是深信不疑。三姐妹里她最偏爱清弦。
　　“现在就遣人，把小公主送到城外去。多带些盘缠，跟郑清蝶说，若想保住那个小白脸儿的命，以后怎么做，她自己知道。”
　　清月点了点头，抱着小公主离开了凤鸣楼。

　　战时千里乏铁骑，烈火有意雪不敌。
　　旧时梧桐寻无计。断肠十年还愈。

　　夜来潇潇苦寒地，冥冥相系一支玉。
　　一曲催得千行泪，却盼杨柳依依。

　　二娘暖了一壶米酒，伴着西窗外的风雪声入眠。今夜，若没有一两盅烈酒的麻痹，怕是没人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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