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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65.
豺狗营吃了大亏,末羯也不好受。
“那个叫阿明的如果真是个狠心的,没准他拿豺狗营的尸体填满壕沟就能冲进来了。”临走时有人这么对阿拉扎说。男人没回话,吐了口浓痰,将画在地面的沙盘拿脚磨平了。
这一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且势头猛烈,将数日来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冲刷去了不少。时值深夜,帐子外只能听见瓢泼水声与时近时远的乍响雷鸣,阿拉扎抽了一袋子烟,将余灰磕进角落的炭盆里,准备在雷雨里打个盹。
一个时辰后,雨没有要停的趋势,他在困顿双眼里依稀可见帐门口渐渐向帐内蔓延的积水,液体铺张蔓延的样子,像极了从人身上淌出的血。阿拉扎按了按鼻梁,把眼睛闭上了。
“阿拉扎大人!”
这声音在密鼓般的雨点敲击声中模糊而恍惚。
“阿拉扎大人!”
声音更近了些,几乎就在门外。阿拉扎含混问道:“怎么了?”
他听到对方倒抽着气,声音含混而慌乱:“不、不好了,图戎人……来了!”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一声滞重声响。片刻后,向内侵蚀的积水混上了更浑浊的颜色。
阿拉扎猛地站了起来,困意霎时退得干净。
他拿起手边的刀便冲出了营帐,刚出门,雨水便将他浑身浇得透湿,他低头看向方才报信的武士,尸体正俯横在他的帐门口,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天地如墨,可见不过一丈,而在这样的喧哗里,他甚至连百丈之外的厮杀都听不真切。阿拉扎手脚一阵发冷——雨雷掩盖马蹄,沉夜隐去人迹,图戎绝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谋!他急急向前奔了两步,后颈的寒毛毫无预兆地根根竖起,二十多年刀口饮血练就的警惕迫使他本能地停下了前进,他猛的回头。
箭簇无声破空,近在一尺。
男人大惊失色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去,飞矢擦着额头淹没在雨幕中。没有给他惊魂未定的时间,一道黑影像是蛰伏许久的夜狼扑了过来。
锵——!
刃光相击的声音炸响在阿拉扎的耳朵里,他瞳孔精亮:“果然是你——!”
对方一击不成,往旁轻巧一跃,刀尖一沉,从上自下斜劈过去,阿拉扎手腕横挥,生生用蛮力格开。
“宋明喻教了你们不少。”刀刃交错僵持,彼此都无法更进一分,黑暗里那人问道,“你们回报给他什么?”
“我们各取所需。”男人舔舔嘴角,“宋明晏,你的兄长让我向你问好。”
“他果然知道我在图戎。”
男人的笑容残忍:“你们兄弟小时候感情一定不怎么样。”
“小时候……他不是抢我点心就是拿鬼故事吓唬我,”宋明晏喉头泛起苦涩,刀口便偏了稍许,从男人的前襟一寸处划过,“可我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
“你该想到的,”雨幕中阿拉扎的刀身镶嵌上了颗颗细碎明珠,每一次挥舞时都有飞沫四散,“你是东州皇帝的儿子,就该想到这一天。”
金鸣铿锵,宋明晏的刀和阿拉扎的刀再度撞到一起。
“这次夜袭是你发起的?我猜穆玛喇没这个脑子。”
“是。”
“很好,我会给你战士的死法。”阿拉扎笑了一声,“你知道么,小家伙,从你杀了胡布那天起,我就一直很想会会你。”
“胡布?五年前那个红发的末羯人?”宋明晏甩了甩睫毛上的水珠,他轻声道,“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阿拉扎黄褐的尖牙龇起:“那我就更想会会你了。”
66.
大雨从句芒草场肆扬至图戎金帐。哲勒冒雨回来时已至深夜,他进门时没料到赫扎帕拉还等着,便朝他问道:“有事?”
“我听大伙说,您安顿好若娜,呃……阏氏的遗体后就急匆匆出了门……”
“我去见了墨桑。”哲勒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汗巾,打断了他。
赫扎帕拉吓了一跳:“难道他想跟咱们停战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会收手的人,原本我也没指望他能收手。”哲勒一边擦了把脸一边问道,“前头还是没有战报送过来吗?”
“这个天气……估计更不可能有了。”赫扎帕拉抓抓后脑,有些焦躁,“如果明天还在下雨,估计咱们还没法前进,起码得等到雨停,妈的,真是人越着急,老天就越跟人对着干……”
哲勒听着赫扎帕拉的嘟囔抱怨,不知为何,原本要将汗巾搭在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他将汗巾丢给赫扎帕拉,“我出去一趟。”
赫扎帕拉一愣,问道:“外面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
“支离山。”
年轻武士好半天工夫缓过神,才想到他作为臣子应该拦住哲勒这种冲动行为才对,然而此刻帐子里只剩他一人傻愣愣地立着,手里还拿着条用过的汗巾。
67.
夏场一角的拼杀依旧在继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隘口,阿拉扎开始还能分神去想一想为什么过了半天再没有人来找他这位还没赶到战场的主将,渐渐的,他便无暇去想这些事了。
因为宋明晏丝毫不给他分神的机会。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连连狼狈后退,就为了避开宋明晏的刀。
“小子,你这可不是哲勒能教出来的刀。”阿拉扎额头水渍纵横在皱纹间,分不清是汗还是雨,“哲勒要杀人,能一刀毙命的绝不多砍第二刀,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是的。”宋明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的主君,可以吗?”
他语调温和,笑容甚至有些羞涩,可阿拉扎清晰看见了这东州青年眼底毫不遮掩的嗜血狂意。
对方的刀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挥砍过来,阿拉扎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勉强挡下,不协调的四肢让他胳膊骤然酸麻难忍。宋明晏并没有万钧力量,但他本能地知道刀如何挥斩出去会叫人难以招架,阿拉扎在第三刀时终于无法可挡,飞溅出的血珠如少女脖颈上的红色璎珞串,在地面印出一个半圆。
青年没有停顿,左脚在尘埃中旋出小半的圆,身体几乎是如炮弹般弹射而出,刀尖上的噬人寒光刺痛了阿拉扎的眼睛。
阿拉扎曾听游歌者吟唱,说草原上有一匹苍狼可化人形,生而带杀伐之气,死时则会回到天上,变成白星少昊。
毫无疑问,他此刻看见了一匹从千里之外异国别疆踏雨而来的苍狼。
男人没有空隙去捂一捂伤口,他喘着粗气,脑子里先前种种计划安排皆如潮水褪去,思维被一道道刀光刷成一片如雪的空白。白色的寂静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
不要想什么战争胜利,不要想百丈之外的隘口死了多少图戎人,多少末羯人,到底是哪一方的尸体堆满了壕沟。不要想现在身处哪里,肩负什么。现在他活着的目的就是要杀了这个人。这个人,宋明晏。
杀了他!
那个声音咆哮。
男人的手攥住了宋明晏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掼,宋明晏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对方的刀光直落,宋明晏飞快往旁撞去,刀从他靴边擦过,钉入地面一寸。宋明晏肩膀死死卡住阿拉扎的手肘,若阿拉扎再不松手,他便会被宋明晏掀翻在地。
男人再想抽回胳膊已经来不及了,地面泥泞,他往后滑了两步,才勉强支撑住重心不被绊倒,然而掌中对宋明晏的钳制立时松开。脱去桎梏的东州青年原本半蹲在地的身体倏地扭转,手中的刀画出一弯匪夷所思的弧度,他像一只敏捷的豹子,再度挥出了利爪。
刀被架住,还有拳头,拳头被挡,还有牙齿。阿拉扎被豹子击倒在地,男人嘶吼着,光头撞上了宋明晏的鼻梁,对方动作一顿,往后退了两步。
“疼吗,我的脑门可是末羯最硬的!”阿拉扎哈哈大笑着,从嘴里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
宋明晏捂住鼻子,热腥气很快灌满了鼻腔,他粗鲁的抹了把滚滚而出的血液,反正脸上的污迹很快会被雨水冲刷。“我没有你这样的脑门,我只有刀。”
阿拉扎重心微沉,警惕着宋明晏再次的进攻,他不由感慨了一句:“小子,你钻错了阿妈的肚子,你该投在北漠做个最好的战士,而不是出生在窝囊的东州。”
“我母亲听到你这话一定会生气的。”宋明晏微笑,“更何况,我现在就不是图戎的战士了么?”
他的刀与疑问的尾音上扬着相同的弧度又一次挟风而至。
是的,战士,苍狼,白星。
阿拉扎苦笑。他并非没有还击,他给宋明晏的肩,胳膊以及腰侧都留下了足以使普通人惨叫出声丧失反抗的狭长血口,然而宋明晏毫无知觉,仿佛切断了伤痕对他造成的一切痛感。青年刀锋依旧冰冷,目光却是灼灼。
雨势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下来,可阿拉扎第一次觉得从高空落下的水珠砸在身上居然是生疼的。他再次接下宋明晏的刀,刃口淅淅沥沥滑落的雨水濡湿了男人的脖颈。你还能挥出几刀呢,东州的狼。他无声的问道。
在给你致命伤之前,我不会停。他同样也看见了宋明晏眼中的回答。
末羯男人在发出一声闷笑的瞬间肋骨传来突兀的疼痛,他用余光扫去,是一柄狼头短刀,一半的刀锋已没入了他的身体。
“北漠武士的身上从不会只带一把刀。”宋明晏低声道。
阿拉扎的闷笑转为大笑,他连说了几个好字,发狠往后退了数步,刀刃卡在骨头里,宋明晏没能拔出来。
雨幕短暂地隔开了两人。
“我做了十几年的金帐武士,今晚居然没打过一个小家伙,说出去老脸往哪放?”阿拉扎一边自语一边咳了一口血出来。
宋明晏没有回答,手中的马刀因为攥得太紧,撕裂的虎口已紧紧黏在刀柄的缠布上。对方的杀意渐渐从双肩卸下,仿佛要放弃抵抗,宋明晏刚要缓一缓呼吸。
“骗你的。”
青年瞳孔骤地一缩,刹那间身体尚未反应过来,肩上那道伤口便被对方五指牢牢扣住,撕裂的痛楚直冲天灵。宋明晏没能抵住阿拉扎的力气,摔倒在地。
“你——!”
“金帐武士的战誓里怎么念的?要为你的王战至狂风骤雨不能止,刀戈利刃不能止!”阿拉扎咆哮的声音仿佛发了狂的野兽。
泥水四溅,宋明晏右手的刀被阿拉扎踢飞,二人的搏杀再无章法,更像是发自本能的去撕碎什么,破坏什么。宋明晏咬死牙龈,瞳孔充血发红,厮打间地面浑浊积水霎时渗透衣料,钻入伤痕,然而没有人再会注意这微不足道的痛楚。阿拉扎肋骨间的刀刃搅动,暗红痕迹更是因为他的动作飞速而无声地扩张着。
“血枯命竭……也不能止!”男人尾音嘶哑难听,他双手紧握刀柄,早已高举过头,只要用力落下就能贯穿宋明晏的头颅,然而他已没有这个力气了,过多流失的血液早已抽空了他的体力。只停顿这一瞬,宋明晏的拳头便重击在了他的身体,阿拉扎向后仰去,倒地的声音正被炸响惊雷盖过。
宋明晏艰难地撑坐在地,每一次大口喘息都伴随着雨水涌入咽喉。他的视线不敢有片刻离开阿拉扎,他必须要确认对方确实再也站不起来。良久后宋明晏才缓缓站直身体,膝盖因为脱力而微微发颤,他几番用力,才拾起了不远处分量不轻的刀。
“……阿拉扎,我知道战誓,也知道金帐武士该做什么,不用你来重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钝挫的刀尖对准了阿拉扎尚有余颤的心脏。
“可我答应过我的王,所以我无法念誓,因为我要在不血枯命竭的前提下……赢你。”
云层中滚过一道白练,乍现的电光映彻了大地,也映彻了阿拉扎潮湿的冰冷嘴角。他真正做到了一个金帐武士应有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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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宋开了一次狂化大招【?】所以都说了羊是黑透了的呀,杀方桢啊哲容啊还有阿拉扎的时候都没人看着,下手就又毒又狠^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