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归

　　众人散去后，各回各处休息。

　　霄文商清泉及古衡熙皆是贵客，安排他们住下的都是独立的院子，然而琛凰的院子基本都一个格局，又是相邻，看起来极为相似。而商砚舟被安排住下的地方在山的另一面，靠着知意殿旁。

　　商砚舟先前根本没闲着，尽随着古霜迟忙上忙下。前些日子大家昏了头没来得及想起让他住哪，一直到霄文和商清泉来了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商砚舟已经在古霜迟那住了段日子了，可也总不好直接对一派掌门说你先委屈继续和霜迟住着吧，便又拾掇出一方院落来让面子过得去，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商砚舟住不住还真没法管了。

　　古衡熙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依旧是面带微笑的模样，身上的寒意简直威慑四方，而后转身便随着引侍走入院落。

　　商清泉在后头盯着古衡熙背影半响，最后还是被霄文拉了回去，叮嘱他这次来是要帮忙不是捣乱的，安分些别给商砚舟添乱。

　　商清泉也听进去了，可他回了房中枯坐了半响后，自顾自越想越担心，只是碍于霄文的命令不敢不从，便一直惶惶不安地待到了晚上。他回想着古衡熙那简直想手撕了商砚舟的模样，越发坐不住，他在房中转悠了一会儿，打开窗看着外面的天色，一个主意慢慢爬上心头。

　　他悄悄打开门，看了眼四周，亥时已过，人影早就没了，便放心大胆地走出去，先是到厨房晃悠了一圈，见还剩了些白面馒头，便拿了个在手里，然后慢悠悠往回走，最后拐进了古衡熙住的院落。

　　他轻声走到房门前听了一会儿，确认人应该睡着后才慢慢推开门走入内。

　　不能怪他的，谁叫这边房子都长得像呢，他只是半夜起来找点吃的，回来的时候因为天黑看不清才走错的，他的理由正当着呢！

　　然而走到床边一看，商清泉愣了下，原来没声音是人不在啊。他歪头想了片刻，转身离去，只是刚关好门，他便看见自己投在门上的影子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莫名高大了些。

　　“你进我房间是要做什么？”

　　一听那语气冷得要随时杀人的节奏，商清泉背后一个激灵，吓得手里的馒头都飞了出去，忙回过身来看着堵在自己身后的人。

　　古衡熙抬手接住那飞出去的馒头，拿在手里看了片刻，确实只是个普通的馒头。他看向商清泉，认得他身上的是点苍门的衣饰，眉眼有些像商砚舟，只是线条更柔和些更精细些，十七八岁的模样，若是换身衣服出去，那就是富贵人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根本看不出是仙门中人。

　　商清泉将古衡熙手里的馒头拿回来，低下头解释道：“我只是走错了房间，抱歉。”

　　古衡熙看着商清泉，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说谎的人，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话连一个语气都能让他看出端倪。

　　他直觉反应商清泉说谎，然而琢磨了片刻又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这边的屋舍确实长得挺像的，何况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无法忍受辟谷也是常有的事，拿点吃的再走回来走错了地方都说得过去。这么一想古衡熙也没再为难商清泉，侧身让开道：“无妨，你回去吧。”

　　商清泉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古衡熙，见他语气缓和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不由捏了捏手中的馒头。

　　古衡熙看着商清泉，见他似乎没打算走的样子，便又说道：“还不回去看着我做什么。”

　　商清泉比古衡熙矮了小半个头，刚古衡熙侧过身让开，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月光刚好映在古衡熙的眼中，那不寻常的光辉十分夺目。

　　古衡熙好笑地看着商清泉，顿时便知晓他在看什么，他站着让商清泉看了片刻才又问道：“看够了么。”

　　现在在他看来，商清泉确实只是个被人宠着长大的孩子，倒不值得他这般防备，语气不禁地又缓和了几分，他对晚辈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对着商清泉也并不例外。

　　商清泉垂下眼，走出阴影，对着古衡熙一礼道：“抱歉，打扰了。”

　　古衡熙看着他轻轻一笑正要点头，面上的笑容却顿时凝住。

　　商清泉看着古衡熙这个反应，立刻便知道自己的幻咒没下成功，转身便要走，却被古衡熙一手抓住拉了回来摔到墙上。

　　古衡熙抓的那一手十分巧妙，不止瞬间让他使不上劲连灵力也没用上，本来算着逃得掉的，结果情势骤变，商清泉只能被拉着甩了回来，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古衡熙两手撑在他耳边的墙上，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古衡熙冷冷地问道：“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语气比发现商清泉从他房里出来的时候更危险。

　　商清泉见被戳破，一边暗暗思考自己怎么会失败，一边思考着怎么才能圆谎让古衡熙放自己回去。

　　古衡熙微笑着问道“不想说我便直接剜了你眼睛如何。”

　　商清泉闻言一愣，毫不犹豫地在手上凝了灵力朝古衡熙攻去，心道一个没施成功的幻咒就要挖他眼睛也太丧心病狂。

　　可几招过后，商清泉双手都被擒在古衡熙的一只手中，依旧只能贴着墙对着古衡熙干瞪眼。

　　古衡熙空着的另一只手从商清泉眼睛上扫过，手放在他脸旁，拇指轻轻点着他眼睛威胁道：“说还是不说。”

　　商清泉想不到实力竟如此悬殊，只得放弃挣扎，开口说道：“如你所见，我想给你下幻咒。”

　　古衡熙挑眉道：“哦？为什么，我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你的地方。”

　　商清泉犹豫道：“是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一副想撕了我哥的样子，我怕他出事……”商清泉越说越小声：“所以……所以才想来……”

　　古衡熙问道：“你哥，商砚舟？”这已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所以才会来找他，还想对他下幻咒。

　　商清泉觉得十分尴尬又有些懊恼地说道：“干嘛！就许你担心自家弟弟不许我担心自家哥哥了吗！？”

　　古衡熙闻言愣了下，有些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笑了起来，然后便打算放手让商清泉回去。

　　然而毫无预兆地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把古衡熙和商清泉两人都瞬间惊醒回过头去看。

　　古霜迟和商砚舟两人站在走廊的那头，皆是一脸震惊地盯着他们，而商砚舟的脸色看上去更差些，已近乎全黑了。

　　古霜迟下意识地便去拉住商砚舟的手，好让他不要冲动。毕竟古衡熙和商清泉现在这样的姿势和神情，怎么看都比较像是古衡熙在胁迫商清泉多些。

　　“哥，你们在做什么。”古霜迟犹在震惊中，不敢相信方才所见。

　　古衡熙回头看了眼便松了手，商清泉扭着酸痛的手腕悄悄地瞄着古衡熙，担心他会把自己来下幻咒的事情说出去，商砚舟铁定是又要罚他的了，而且是重罚。

　　古衡熙简单地解释道：“这位小兄弟似乎很好奇我的瞳色，想看个清楚。”

　　古霜迟抽了抽嘴角，这个时间这个角度这个姿势你说只是看下眼睛，那么拙劣的解释我信商砚舟也不信好么。

　　商砚舟盯着自家弟弟的脸，按古衡熙那派作风，决然不会一眼就看上商清泉想对他做什么，而且这是古衡熙的院子，十有八九是商清泉自己寻过来闹事被古衡熙抓了个正着，那解释实在是太简陋，一听便知是假话，可古衡熙似乎也没打算对着他们说真话。

　　商砚舟几乎是怒道：“还不快给我过来。”

　　商清泉被吼了一下，并不敢违抗，乖乖地走到商砚舟身后低着头站着。

　　商砚舟平息下怒火，对着古衡熙便是一礼，道：“舍弟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衡熙君见谅。”

　　古衡熙本就没打算再追究，他看了眼古霜迟和商砚舟：“无妨，倒是你二人，为何这么晚会来此。”

　　古霜迟叹了一气，弯下身将散落在地的伽兰子捡回篮中，举起一个给古衡熙看，道：“偷吃的。”

　　敢情是那一筐还没把人喂饱。古衡熙见状也很是无奈：“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后便推开门进了房。

　　一直蹲在屋檐上目睹听完了全程的易凛和易萧都止不住地打着颤，不敢挪动半分生怕古霜迟注意到它们，要死啊，他们不止看到还听完了全程，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啊！

　　所幸古霜迟确实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和商砚舟商清泉出了院子后便走了。

　　商砚舟第二日不由分说地便让商清泉领了罚，禁足思过默写门规。

　　商清泉没处辩，乖乖在房里待了三日，把门规从头到尾默了个遍，交给商砚舟看过挨了顿训斥才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由于时间紧迫，远在各方的林笑和向澜张莫堇便不再前来，靠着信箭传递着消息，一连的反复推敲确定行动和准备后，终于约了几日后禹州上会面，明日便出发。

　　而在他被罚的三日里众人都已拟定了各自要负责的部分，连他也被分到了一个要务，协助古衡熙还有向澜完成魔界之门另一端封印的幻咒部分。

　　向澜擅长以音布幻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商砚舟派自己帮忙一点也没有哪里不对，可古衡熙为何也在此列。

　　商清泉也没多问，只是散了后不怕死地跟在古衡熙身旁，一边悄悄地打量着他。难道这和他那天施幻咒失败有什么关系吗。

　　古衡熙本不想理会他，却没料到商清泉会径直绕到他面前，很直接地想对他下幻咒。

　　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商清泉，你的幻咒对我没有任何效果，你放弃吧。”古衡熙已经从他人处得知了商清泉的名字，清泉清泉，名字倒是和模样挺相衬，可惜与性子不合。

　　“怎么会。”商清泉很震惊，就算是向澜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曾遇到没有任何效果的情况。

　　古衡熙皱起眉头，他看着商清泉，莫名一股作恶的念头，便问道：“你想知道为何？”

　　商清泉也皱起眉头，直觉危险在前方，却耐不住好奇心点头道：“想。”

　　古衡熙微微一笑道：“伸出手来。”

　　商清泉依言把手伸了出去，然后便猛地被古衡熙拉住，他心中一惊，眼前的景色陡然便转换掉，整个人似乎被刚才那一拉落入到另一个地方，直直地往下坠去，而途中还有无数长着锐利指甲的手伸出来抓他，狠狠撕着他皮肉的样子，那真实的痛感还有巨大的压迫感逼真而强烈，让他不由地去怀疑这才是他身处的现实，他一直没从那处回来过。

　　古衡熙一手仍拉着商清泉，他看着商清泉那陡然露出惊惧和痛苦的模样，确认商清泉已经落入他的幻咒中，本以为商清泉会惊恐地喊上一声，那样比较有趣，结果却是这么悄无声息。

　　掐着时间，古衡熙将商清泉又是一拉，迅速在他眉心额间轻轻一点一拍，把商清泉唤醒。

　　商清泉回过神来后脚一软险些便要给古衡熙跪下，踉跄了两下后才站稳，他抬起头看着古衡熙，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瞬间像摸到了炭火般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古衡熙也不恼，多数尝过他这招的人醒来后根本站不住，更别说能保持清醒，商清泉还能站着，并且还有这么迅速的反应，已然是很不错了。

　　“你……你什么时候下的……”商清泉缓过一口气来问道，以他刚才的防备，古衡熙不该能在那瞬间就对他成功下了幻咒的。

　　“就在刚刚拉住你的时候。”古衡熙好笑地答道。

　　商清泉很不解地看着古衡熙。

　　古衡熙忽然很有耐心地给商清泉说了起来：“南弦古氏的人天生就会使用幻咒，这双眼睛是用来辨别虚幻和真实的，所以你的幻咒对我没有任何效果。”

　　商清泉更不解了：“可是……那也不该……”

　　“不该能在一瞬间成功下幻咒，是么。”古衡熙替商清泉把话说完整，顺便回答道：“因为我下的幻咒远比你所设的禁制要强。”

　　商清泉闻言彻底死了心，没再纠缠，看样子颇有些受打击。

　　古衡熙收起笑容，转过身走了。

　　商清泉低头皱着眉，感到十分沮丧。

　　这样一来他好像帮不上什么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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