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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上
章三十二破阵上
落雁谷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个清幽的所在,即使已经进入深秋,这处山谷里依旧温暖如春。这条狭长的山谷被群山包裹在怀中,从东向西的走势由狭窄渐渐转为阔大,最窄处不过三十丈,最广处却足有五六里,这种接近密封的地势在锁庭山脉与中央擎梁山脉的交汇处孕育出一座终年繁花似锦的山谷。如今初入十月,晋北的秋天已经很是寒冷,但萧瑟的秋风和深重的寒意却影响不到这里,谷中花木丰茂,鲜妍多姿,偶尔卷起的小风也带来一股柔和的暖湿香气。
一行三人行进在落雁谷里,一老者,一少女,一男子,在阳光明媚的风景里走出一片萧索。
“真是个好地方啊,”走在最前方的老者感叹道,他的脚步健硕,却依旧拄着根树枝作为木杖,背上还背着一个药篓,沿途还顺手揪些可以入药的花草塞进去,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游方郎中,一条小白狗儿自药篓中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阿行,小白,你们看,这里的杞子都要比别处的又大又好。”
白毅与阿行跟在他身后,两人均没什么心思说话。
“阿行,你这个毛孩子,你平日里就会叽叽喳喳,现在怎么不陪爷爷说说话?”老者回头,不失地用手杖在地上戳了戳,他带着这样悲愤的怒意质问,就仿佛是个生气的普通老人。
“不想说话。”阿行闷闷不乐地回答。
“怎么不想说话,不开心了吗?”陆老看了看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白毅,脸上的忽地笑容皱起,“跟爷爷说,是舍不得小白了吗?你放心,他以后啊,只会更听话。”
“爷爷……”阿行闻言,看了看老者欲言又止,突然坐到地上,揪着一根野草开始撒娇,“我们不走了好不好。”
“不好,还没到地方,为什么不走?”陆老先生像是生了气,但依旧只做出长辈吓唬儿孙的模样,阿行只是坐在草地上,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像是个孤零零的孩子。
站着的老者将手里的树枝抬起,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见此情形,一直站在他们祖孙几步之外的白毅走了过来,弯腰拍了拍阿行的肩膀:“起来吧。”
“已经走到了这里,你就得走下去。”
阿行抬头,看见白毅眼里认真的神色,她笑了笑,拍拍手站了起来,瞬间就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赶走。
“走啦走啦。”阿行笑着说,她又开始快步往前面奔跑,像是一只快乐的鸟儿,转眼跑进了花木掩映的山石之后不见了。
“淘气孩子。”陆老先生放下木杖,捋了捋自己浓密的白胡子。
“已经图穷匕见,陆老先生就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吧?”白毅看着奔跑着消失在前方的女孩子,冷着脸对面前的老者说,“城北大营与锁庭山内寨,莫非只是个引子?”
“不错,”陆老先生将趴在药篓边沿上的小白狗塞进里边去,“城北大营不过是一次失败的祭炼,息将军来到这里,却是老夫预料之外的事,所以提早收手,于我辈而言,他一向是个难缠的人物,既已无法做完,便将解药给了你们,也顺手做个人情,方可进行下一步。”
“于是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医馆借机脱身,又留下线索将我们引去锁庭山?”
“大抵也不差了,”陆老先生笑了,他开始慢吞吞地往前方行走,“老夫离开后就联系了邬华,帮他在锁庭山寨中做好布置,此人虽然蠢了一些,但那一次的祭炼也算是完成了。”
白毅想起邬华被秘火吞噬时惊骇扭曲的面孔,冷笑了一声。
“白大将军说得很好,如今图穷匕见,也没必要隐瞒,除去锁庭山与城北大营,老夫在晋北其他几处也带着你举行过数次祭炼,就在前方,这落雁谷中嘛,是最后一次了,”陆老先生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白毅,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和善慈祥的笑,只是眼里开始有着掩不住的疯狂闪烁,“白毅,白将军,死而复生者,你被古神选中,成为我们祭炼的圣者,这是幸运。”
白毅忽地上前,他就像一头狩猎的白鹰那样迅捷,眨眼之间便一把扼住了这名老者的咽喉,他的脸上依旧苍白如冰,眼中的愤怒却不再隐藏:“多年前我也曾被你们选中,不过即使是像当时那样作为猎物被追逐绞杀,也好过成为你们这令人作呕的圣者。”
“年轻人,”看起来远比他衰弱的老者只是轻轻一挥,白毅便忍不住松开了手,虚软无力的感觉迅速袭上了他的手臂,“我要让你看看,对我出手,是多么愚蠢的行径。”
老者以一种双手拄剑的姿势将木杖抵在地上,然后他看着天空念念有词,同时在脚下轻轻一跺。山谷中的轻风仿佛受到了这一脚的感召,齐齐从四面八方袭来,它们抛下了满身的温婉柔弱,在转瞬之间变得尖利,就像是家养的野兽恢复野性后突然向主人露出了獠牙。许多道无色的风刮了过来,它们卷过乔木与山石,将野草摧折伏地,将花木折断卷起,渐渐染上了肉眼可见的灰色,在瞬间变了一个人的老者四周形成了一个旋转着的灰色龙卷,然而仅仅几步之外的白毅却丝毫没有沾到这股狂风的气息。
“既然已经亮出匕首,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我陆窥,”老者大喝,对着白毅狂笑起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庄严而疯狂的神色,长长的白胡子在风中乱卷,“窥破天机之窥!”
“起!”陆窥大喝一声,声音低沉喑哑,但是整个山谷都随之一震,花木和山石都在剧烈地摇晃,如同正在遭遇一场小型的地震。
白毅冷眼看着这一切,距离他身边不远处,不断有花木垂倒,脚下的土地页开始块块龟裂,这都不能影响到他的安静沉默。随着几声让人耳膜轰鸣的爆响声传来,全身包裹在黑衣的人形自其下破土而出,他们即使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天穹之下,依旧阴冷如夜,他们甚至看起来远比白毅更冷更硬,从内到外都如同真正的铁石。
“这就是我获得的力量,”陆窥执起手杖,指了指身边环绕的数十名黑衣人,“他们中每一个的力量都不下于你在锁庭山所见的黑衣人,只要将你祭炼成功,我将获得成千上万的从者,他们会是一支最为强大的军队,而你,就是他们的统帅!”
白毅看着老者不发一言,此时的他就仿佛是一块没有呼吸的石头,静静地站立在天地之间。
“你也会被我的力量惊倒吗?白大将军?拥有如此强大战力的军队,即使是东陆第一的名将,也从未见过吧?”
陆窥狂笑起来,他对着天空轻喝,老迈低哑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阿行,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既然来此就在所难免,秘阵在一年前就已经准备妥当,将他们全部唤出吧,我们需要进行最后的祭炼。”
“白大将军,你是最好的人选,你能够统率所有的死者,邬华那样的跳梁小丑,不过是被我们踩在脚底的蝼蚁。他妄想着在乱世中翻搅天地,只能是可笑不自量,他和那个山寨,只配做祭炼圣物的灰烬,仅仅是一味改进的烈花弧,就将他的野心膨胀到可笑的地步,”陆窥的手指翻飞,神秘的古音在他的腹间一点点传出,灰色的旋风重新聚起,又在半空中爆散开来,无数暗灰色的微光钻进土地里,植物们在剧烈的挣扎中很快倾颓遍野,残留的花木也被灰色沾染,渐渐被涂抹了一层黯淡的白色,这一片山谷之上的天空在转眼之间就被染得阴暗深沉,天穹中层云密布,仿佛就要沉沉地压下来,“投入古神的怀抱,获得无上的力量,带领你最强大的军队去扫平世间,如何??”
老者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起,白毅曾经见过辰月的使徒,甚至还与其中之一短兵相接过,但他们没有一个有着如同眼前这位老人一样透出如此浓烈的狂妄和自信。
“我跟着你学了一年的医术,然而天分所限,到如今也只能说并不怎样,”白毅平静作答,他艰难地握紧了腰侧的长刀,那是他自从进入锁庭山内寨便不离身的武器,“但白毅虽然学艺不精,也知晓你必然病得不轻。”
“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的朋友说的不错,你确实是个固执愚蠢的人,只是,”陆窥将双手垂下,然而灰色的风依旧在他身边回荡,这使得这名干枯的老者身上迅速浸染了一些神圣而圣洁的威严,如同迅速更换了面具的色角一般,他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一点悲哀的神色,几乎能让所有人动容,他指着白毅道,“白大将军忠直之名闻于天下,虽死不易,如今世间离乱,难道就忍心看着大胤天下为奸佞所窃?”
“陆老先生的大言不惭也真是让息某自愧不如,白毅死于胤朝皇室的黑手也是天下皆知!”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陆窥猛然回头,他看见黑衣长剑的男人在一块大石之后慢慢转出,来人带着一脸笑容,优哉游哉地走在暗灰色的风里,他的身体镇定如山岳,脸上的笑意冲淡而闲散,仿佛只是与友人相伴,来此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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