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之“空中菜园”

　　这是一辆开往武夷山的大巴。天上炎阳似火，大巴内开了空调，可空气并不十分好，毕竟是密闭的空间，吸呼起来根本不可能有明澈的感觉。
　　陶然坐在靠窗口位，望着窗外，眼神既不空洞也并没有任何炯炯的神采。几天前他终于毕业了。
　　说是“终于”，是因为他并不想在那个大学再多呆一天，因为让人消极的记忆太多。其实确切说来，并不是“多”，有些事情，只要一件，只要够重够深够沉痛，就能影响一个人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影响一生。
　　他试了很久，想要从那段感情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如果真可以那么容易就走出来，他也不会痛苦了。他算是一个豁达的人，但就算豁达如他，也有些难以面对。

　　陶然长得不错，挺好看的，在路上走着，也不是没人注目。是比一般男生长相的均值要高上一大截，比刚强的要细致不少，比文弱的又要硬朗一些。可，这世上还有一种男生的长相可以算得上是“带妖气”，那一类也不一定扭捏造作，可是就算他人再说那一类轻狂不正派，他们也还是有一样本事——能勾人。而且可惜，陶然长不成“妖”，也没有太多时间与精力把自己拾掇成带妖气的模样，可是偏偏还要遇上妖一样的“对手”。
　　这“对手”两个字还真得加上引号，因为人家根本不需要用到一兵一卒，人家连仗都不屑于跟他打，人家做什么都像是信手拈来一样地轻松。

　　他认识邹喻是在大三，相处了半年左右。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说长不长，是因为他后来才发现他根本对那个男生没有什么了解；说短不短，是因为他后来才发现仅仅半年，他就已经爱他爱得很深。具体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而邹喻爱他吗？他也是后来用了一年才想清楚，原来邹喻好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

　　年轻人恋爱分手的原因有很多，多数是因为性格不合。可邹喻给他的理由是：“我必须去找蒋于恩。如果没有了他，可能我这辈子，‘爱情’这样东西就真地没有了。”
　　当时他也没问那个蒋于恩到底是谁，也没问邹喻为什么没有了蒋于恩，他的爱情就会没有。因为邹喻说得很认真，只要几秒钟，就让陶然完全相信了他的爱情真地不在自己身上，而在他要去寻找的那个男生身上。
　　他被邹喻提出分手后，一直都是很镇定，一直都被动地尝试接受着。直到邹喻人都走了，他好像也没有特别地崩溃，他根本就崩溃不起，她还需要保持精神状态的正常，毕业工作，生活下去。而且他也不认为世界上就自己一个这么“苦情”，那么多人都从恋情不顺的伤痛中走出来了，他也不好意思在那里一天到晚地喊痛与萎靡不振。
　　也是后来才听一两个知情的人说的。邹喻之前一直喜欢的那个男生是这座城里另一所大学里的，后来“2+2”，在大三时出国了，去美国读书去了。他们两个都是坤城本地人，好像从小就认识了，邹喻一直就是喜欢那个人，可是那人身边一直有不少追求者，男人女人都有，当然是女多男少，对邹喻也不太上心。而且邹喻是个同志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而邹喻一直喜欢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同志，倒是没什么人可以确定。
　　邹喻家里也有钱，可他不想出国，而且那个人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两人只是朋友，他就并没有太多冲动想直接跟出国去。他们两人只是偶尔在网上聊聊，就像以前一样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
　　邹喻和自己谈了半年，也不知道他这半年中有没有和那个人保持着什么密切的联系。但是他当时还是可以隐约感觉到，分手前夕，他应该是和那个人网上联系密切。怪不得他那一阵子，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恍惚感。
　　后来才知道，也只是那个人那一段时间，好像在美国遇上了些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主动联系了邹喻。两人聊多了、聊久了，邹喻觉得他一定得去那个人身边，因为担心他太过消沉低落。

　　所以，邹喻和陶悦说清楚了才走的。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就连“如果我不去找他，我这一辈子‘爱情’这样东西也许就没有了”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还有什么是叫人听不明白的。
　　陶悦对他话里的意思相当明了，只是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想不清楚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邹喻对自己一直以来也不错，甚至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要求和自己做过什么。当时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是一个认真的人，对自己十分真诚，想要相处稳定后才进行下一步。后来听人讲了他和蒋于恩的一些事，他才明白，原来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真诚，也只是因为他对自己毫无激情而已。
　　后来，认识邹喻的人还给陶然看了邹喻和那个人以前拍的照片，他竟然觉得自己就连输也输得一点不冤枉。既然没得比，那就不要比，自己的路还要走下去。
　　真是很乌龙的一件事，也是很乌龙的一个想法。他想明白后，不禁有些失笑，想到还好自己平时没对任何人“夸口”说过什么男朋友对自己很认真之类的可笑话，否则，估计会沦为笑柄很长时间。他们大学与附近几间大学里的像他这一类人联合起来的这种圈子本来就小得可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所有人就都会知道。

　　现在终于可以离开那所大学了，游完这趟，他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俣城。他从小在大姨和大姨父他们家过，父母早不在了。大姨与大姨父住在俣城郊区，是菜农。平时大姨父打理家里的菜园，大姨每早三点半就要起床去批菜，他们在俣城的一个菜市场有个摊位，在那个摊位上会卖批来的菜和自家地里种出来的菜。
　　他们人很好，养自己的孩子，还要养着他，也没亏待过他。他与他们的关系也挺亲，总想着要报答他们的养育恩情，虽然说可能做不了什么大事、赚不了什么大钱，可是以往的点点滴滴恩情，他以后也是可以点点滴滴地细水长流般地报答。
　　虽然说大姨家是种菜、卖菜的，可是并不穷，属于小康。不过他当时读大学时，符合条件领助学金，所以他也是领了，他并不好意思为了面子而不领助学金，而他的成绩也没有好到可以拿奖学金，所以就靠着助学金过了四年。当然也有打工，尤其是最后一年打工打得最多，一个因为失爱，一个也因为那一年挺清闲。
　　存了一笔钱，想着最后去极南的地方走一走。选来选去，选了武夷山，名山，有“仙气”，想去洗涤一下自己的心情，沾沾那种宝山灵气。跟大姨她们说了，说要去玩一次，一个人散散心，一趟行程回来后，就会回俣城找工作。大姨她们让他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他让她们放心，一定会注意的。

　　----------
　　武夷山，天游峰。
　　这是在武夷的第二天，他没有跟团，也不是散客，只是纯粹地自助游。

　　八百层梯级登上去真是不容易，在下云窝的一个岩洞里，洞壁上有刻的画和凿的字，他看了几眼，没有看懂。这里是云窝，时不时就会有几缕淡云飘进洞来。一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七。这洞里也没什么人，他觉得有些阴森，不想多呆。可双腿又挺酸，实在走不动。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跟着低头捶捶自己的酸胀的小腿，想着歇歇脚再往山下走。
　　等他再次抬起头，发现这个小岩洞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时，洞里响起一道缥缈轻细的声音：“你最不甘心的事情是什么？”
　　他以为洞里还有人，就四下看了一转，发现真的什么人也没有。于是他闷着头，也根本不回答，就要往洞外走。
　　“你最不甘心的事情是什么？”那一道幽淡的声音又问了一遍。这个岩洞本来并不深，也不大，里面最多容得下四十几个人，可这道声音像是从岩壁里传出来的，像是从他根本看不到的一个幽深奇异的地方传来的。
　　他心里想：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人生本来就不能处处叫人甘心，时时让人顺意。可是他并不想回答，只想急步往外走。
　　“你还未答我。”
　　“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天有四十八层，我在第七层天里徘徊了能有五千多年了，总是往上升不了。我需要做对世人有恩德的事，才能往上一级的天升去。我不甘心在底层天呆得这般遥遥无期。”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是都很悠闲自得无所争的吗？怎么还想着再往上升天。我没什么不甘心的，我要走了。”
　　“你走不出去。”

　　陶然走到洞口，却发现自己真地出不去。外面明明有两、三个人，却像完全看不见他在洞里挥手一样。
　　他只有折回，又坐回原处。
　　“你说吧，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我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我真地没有。”
　　“好固执的人。你不讲出来也可以，我直接帮你达成。你会感谢我的。”
　　“什么？”
　　“你可以走了。”

　　他也不再回应这道声音，只是起身径直往洞外走，这次，他顺利地走了出去。
　　只是，当他在山下旅馆的镜子里见到他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时，他才被吓得不轻。他确实变得更“撩人”，可他变成了那个人——那个邹喻心中的执爱。这怎么可能是他的本意，怎么可能是他不甘心的事，他原本的样子就很好，他也真地不嫌弃他自己，这个神仙到底在搞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