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

　　狄萨特市的富人区。某栋别墅里，艾兰特·普瑞尔在镜子前站好张开双臂，由一旁的女仆给他套上衣服。这里原本是很久以前艾兰特瞒着长辈们购置的别院，现在已经成为他和钟舫光明正大约会的地方——钟舫毕竟是个奴隶出身，不清不楚的桑兰德混血。不过艾兰特和钟舫的这段关系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大家只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
　　“这个领带谁系的呀？”媚人的男声传过来，尔后一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绕过艾兰特的脖子，抓住了领带的三角结。
　　一旁的一名女仆吃吃地笑起来：“是我系的呢，钟哥哥，好不好看？”
　　另一名女仆却是吓得一直拽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话。然而已经晚了，钟舫抿起薄唇发出清脆的笑声，吐字清晰：“不好看。主人，我能带走这个没用的女仆吗？”
　　艾兰特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向后梳去的头发，转头在钟舫脸颊上亲了一下：“当然可以，宝贝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我当然只想要你了，”钟舫撒娇般拽着艾兰特的领带，在挺括的衬衫上蹭来蹭去：“可是你不给嘛。”
　　“不行宝贝儿。”艾兰特伸手温柔地推开钟舫，“今天真的不去不行了，回家来再陪你。”
　　汽车启动的声音自楼下响起，从窗户里可以看到艾兰特坐上车子开出了花园。留在楼上的钟舫皱起秀气的长眉，一把扯过女仆的胳膊，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女仆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此刻也只能缩在衣柜后面瑟瑟发抖。钟舫上前两步扯下她头上的发饰，“给你半小时时间逃跑。”
　　“什么？”女仆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那人平日里媚长的一双眼睛此刻竟凌厉起来，眉梢一扬，整个人的气场瞬时改变。
　　“奥利安娜对吧？”钟舫瞄了一眼女仆的胸牌，“艾兰特在调查你。还需要我再说点什么吗？”
　　奥利安娜有点动摇。她是牧场派到教会来的不假，但是她心中还有一个问题。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奥利安娜问。
　　钟舫拿灰色的眼珠盯了她一会儿，在她心里开始发毛的时候，钟舫却噗嗤笑出声。“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您先说。”奥利安娜并没有盲目答应。
　　钟舫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道一个叫杨似非的对吧？”
　　奥利安娜点点头。这个名字不仅她，基本上整个替罪者协会的人都知道。满罪骨的黑羊，接的全是弑神一类大不敬的活计。在追捕杨似非这一点上，替罪者协会和教会在千百年的针锋相对中第一次达成了一致。
　　“知道就好。”钟舫满意地笑笑，“我希望你以后见到他能放他一马。”
　　“您说什么？”奥利安娜以为自己听错了。普瑞尔家族一直是教会派，现在钟舫居然说要放过那只臭名昭著的黑羊？
　　“很复杂的原因啊，一句两句说不完。”钟舫摆摆手，“总之就是见到不要上报也不要追击，不过倒是可以告诉我。”
　　奥利安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由于接的都是协会不肯触及的危险工作，这只黑羊想不高调都不行。只是在自己见到的时候放他一马应该也误不了什么事——这样想着，奥利安娜获得了逃走的机会。
　　“艾兰特那边我来说就行。”在送奥利安娜出门的时候，钟舫补了一句，让她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此刻的艾兰特正坐在行驶的车里，望着车窗外行人如织的街道。这一周是分家觐见的日子，他要去市政厅参加本家举行的宴会。说是本家，近年来其实衰落得虚有其表，坊间传闻穆西家族大家长被族老秘密流放，新任大家长尚且年幼又是临危受命，失去主心骨的穆西家族几乎瘫痪，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艾兰特作为普瑞尔家说一不二的家主，去参加觐见晚宴无非是走个过场。车子后备箱里满满的礼品和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都不是为面见穆西家的族老准备的，而是为了结识那些位高权重的分家代表。与其说参加这种觐见晚宴是他不得不履行的义务，还不如说是他继续发展普瑞尔家族的一个大好机遇。
　　过路口的时候遇上了红灯，车子停了下来，突然间有人在敲他的车窗。艾兰特示意司机不要管，自己转头看过去，只见是一个酒保打扮的少年，留着颇为秀气的齐耳直发，穿着黑色的马甲，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朵白玫瑰。
　　“什么事？”艾兰特摇下车窗，皱眉问。
　　“普瑞尔家的艾兰特先生是吗？”少年开口，卷翘的金色睫毛下是一双碧蓝的眼睛，“可以捎我一程吗？”
　　艾兰特上下打量着少年，“你是哪家的孩子？”
　　“佐格。”少年指了指胸前绣着佐格家标志的领结，“我妹妹是艾薇儿·佐格，她不方便出席这种场合，我替她来参加。”
　　“上车吧。”艾兰特点点头，知道佐格家的艾薇儿小姐患有严重的腿疾，“既然是艾薇儿小姐的哥哥，为什么没有听说过你？”
　　“家里有一个出色的孩子就够了，其他的孩子都只会是陪衬。”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微笑着朝艾兰特伸出手，“帕尔修斯。”
　　“艾兰特·普瑞尔。替我向你妹妹问声好。”
　　“普瑞尔先生可以自己去。艾薇儿前几天还在念叨先生，说是联手打击替罪者什么的。”帕尔修斯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毫不客气。他这样说话也是有底气的，佐格置业可谓是整个苏西法尔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没有他们的支持，教会的经济来源就少了一大半。银质箭头，圣水和那些雇佣来的神明眷属，随便哪一样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相比起来同样跟教会有合作，以矿石生意为主的普瑞尔家就显得底气不够了。
　　“大小姐不嫌弃我家门寒酸就好。”艾兰特笑笑，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这个少年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转过头去端详时却只能看到少年恰到好处的微笑。
　　艾兰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偶然看到的父亲降神的场面。平时穿起主教的青袍显得那样威严的一个人，那时却虔诚地伏在祭坛前，祭坛上的水晶头骨缠绕着代表神明的幽蓝火焰。
　　“那就是守护我们的神明，”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的伊莲娜修女说。她原本在不远处那家修道院修行，偶尔会被修道院的嬷嬷派来教堂帮忙。虽然看起来面相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她是所有修女中最温和好说话的一个，由于相对年轻不够资格近距离接触神明，所以往往会被安排陪着年幼的艾兰特玩耍。
　　“那是哪位神明大人？”记忆中的小男孩发问。
　　伊莲娜修女有些吓人的面孔上，那双大眼睛显得格外可亲。她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是塞壬大人哦，相传是苏西法尔西部海域里的美丽海妖呢。”
　　海妖，听起来似乎不够资格作为神明被供奉起来。但是伊莲娜修女微笑着捏捏小孩子肉呼呼的脸颊，“神明是因为信仰才会存在的啊。书上说，以前西部还没有被纳入苏西法尔的时候，那里的渔民每次出海都要去请求海妖的保护呢。所以塞壬大人一定是美丽又充满力量的神明，一定可以帮助我们的。”
　　笑话。想到这里，艾兰特冷哼了一声。看来当年伊莲娜修女也是学识不够，才会觉得那水晶头骨里寄居的神能够保护他们——发疯的替罪羊们放火烧祭坛的时候，娇贵的水晶头骨早就崩裂成数块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也说不准，如果不是那名叫塞壬的海妖，说不定当时自己也难逃一劫。
　　帕尔修斯靠车门坐着，隔着一层布捏捏自己的裤子口袋。那里放着一小块水晶质地的碎片，是他从一座曾经供奉着海妖头骨却早已经被焚毁的旧教堂找到的。因为稀有宝石而家破人亡的孩子现在却在做宝石生意？看来这次是找对人了——他这样想着，扭过头对着窗外无声地笑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