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州纪·花魇

　　温良玉觉得事态的发展变得有些好笑。
　　几张纸摊在石上，一个人跪在面前。那人一身的夜行黑衣，好像生怕人不知他是个探子似的。一伙少年簇拥在温良玉身旁，吆五喝六地将那黑衣人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温良玉略带怜悯地看那探子，知道此人接下来可是会被欺负个够呛。因为此时群星拱月般围着他的可是真的草莽游侠，真正要凭借一柄刀剑立足，要在风口浪尖、水里火里讨生活的。虽然世子的禁武令本质上是要打击世家豪强，可他们也被波及，因此与官府的对立更是剑拔弩张。
　　“弟兄们，我们终于逮住了这六扇门的走狗！”一个少年蹦上大石，舞着拳头做挥斥方遒状：“就是他们记了我们的行踪还报予官府，官府才端了我们的老窝——啊呸，老家，害我们流离失所。”
　　所谓老家，一个破旧土地庙是也。这少年是游侠中勉强才刚入门的那一层，伙同几个小兄弟占据山路，一见单身路人经过就冲出来以刀剑做道具强行讨钱的那种。又没多少本事又讨人嫌，官府一接到禁武令公文就首先把他们当做容易拿捏的软柿子。
　　“不仅如此。”少年兴高采烈地将那探子一脚蹬翻，把手中几页纸哗啦啦抖动：“他还窥视描摹剑首模样，各种角度各种姿态都有——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个断袖？嘿嘿听说有些达官贵人就是好这一口朦朦胧胧遮遮掩掩的……”
　　-_-||呃弟弟你这什么神逻辑，我们不是公审这尾巴探子吗为什么你会把话题崩到那上面去……看来枸雪城风物，果然与众不同……
　　温良玉满心的囧，清清嗓子赶紧打断这小弟发散的思维：“我明敌暗，不可不防——来人，把那探子的物件呈上来。”
　　立即有人将搜出来的东西献上来了，果然当剑首的感觉就是好么。抖开那密探的随身折子温良玉匆匆一瞟，几乎笑出声来：长长的篇幅竟多是记载他的行为习惯，诸如何时起何时息，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再配上那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姿态图，分分钟可以上江湖快报八卦版块开一期写真专栏了……
　　那世子是不是有病？温良玉暗暗思忖。通缉个人还这么刨根问底，看来枸雪城应是很多年都没出剑首了。想了想，他朝那被逮着的探子扬扬下巴，立即有个急于表忠心的小弟将其一脚踹过来。
　　“你们世子——”温良玉把那厚厚的写真画像抖了抖：“——平常都是这样通缉人的？”
　　“不不，不是通缉。”密探哆哆嗦嗦，显然极为害怕：“世子其实是在寻找剑首。某不过为了谋一点赏钱而已……”
　　他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那是真的楚桓的悬赏通告了。上面写着遗失玉佩一枚，现千金寻找玉和拾玉人云云。在通告的下方还附有玉的形制和蒙着面巾的脸孔——这恐怕就是指代当时抢了玉走的温良玉了——那露出面巾的眼睛真真是画得风骚透顶、妩媚多情……
　　看到这幅画温良玉身上一寒，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探子要悄悄跟着自己画写真了，原来是为了与悬赏对上以向世子表示找对了人。啪的把那半张人像反过来藏好了，温良玉将目光扫向众小弟：“嗯，你们对此怎么看？”
　　少年们刷的围过来，对玉佩图形好一阵围观后得出一致结论：“禀剑首，天桥底下王二麻子一手仿玉做得出神入化，不如我们拿了形制造他娘的一块将去领赏哈哈哈哈……”
　　温良玉不由扶额。眼见这群见钱眼开的浮浪少年是想不出什么正经主意了，他沉思片刻，在那悬赏通告上写下一行大字：
　　——明日午时，温良玉城南候教。

　　“这是他写下来的，千秋？”
　　楚桓把那添了一行字的悬赏通告看了好一会，才放下了通告道。慕千秋身上黑衣早被那群浮浪少年扯坏了，脸上也有青紫，但除此之外并没太受伤，可知就是被捉时吃了老拳，除此之外也没太受折辱。
　　“禀世子，这千真万确是那剑首写的。”慕千秋心中仍有些后怕：“他说那玉在他手上，世子只管去取便了。”他是与世子一起长大的伴读，楚桓对他极为信任，有什么大大小小的私密事都要他去办。
　　“哦？”楚桓拉长声调，将眉一挑：“他说要我前去？”
　　“是。那人说世子见了字，必会驾临的。”
　　“真是大胆。”楚桓重重哼了一声，徐徐坐下：“他这样大喇喇地留下姓名地址，是等着官兵去剿杀么？”
　　剿杀两字引得慕千秋心中一阵吐槽，暗暗腹诽他家世子真是口是心非。果然楚桓立即又问了：“你和他交手时，没把伤着他吧？”
　　这问题几乎把慕千秋弄哭了。他凑过去把头一偏，直指自己脸上伤痕，呲牙咧嘴地道：“世子看我脸上这青，哪里还指望伤他？能逃得一条命回来向世子复命就已谢天谢地。”
　　被慕千秋故意做出的倒霉相弄得噗的一笑，楚桓说道：“逃命一说夸张太过，我和他打过交道，他并非滥杀的人——你是说，他就叫温良玉么？”
　　楚桓轻轻念着这三个字，只觉一串珍珠在唇舌间跳动。他又想起了那个被血色沁染的夜晚，那个风一般来去的少年。世子想起他甚至没有拔剑出鞘的自大，想起他夺走玉佩时的狂妄，还有他轻拍自己面颊附耳低语的语气，真可算得上是轻佻的。
　　这种江湖草莽……楚桓不屑地想，当真一点礼数都不懂。我的脸怎是你轻易摸得的？
　　眼看世子先是出神微笑接着又皱眉撇嘴，早修成他肚子里蛔虫的慕千秋忙说：“这应是他的真名字没错。他是从别处来的，未提师承出处，但耳力极灵，剑术也是极高的。咱枸雪城能与之匹敌的剑客一个没有，哪怕放之江湖，在青年一辈也是翘楚——世子可打算去见他一见？”
　　“你认为我应去见他？”楚桓假做惊讶，慕千秋立即架起台阶：“所谓剑首虽不值一提，但若能为我所用，不也是一桩助力？”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世子楚桓在幕僚慕千秋的献计之下，抱着一颗拟拉人入伙的心来到城南。既然是打算拉人入伙，架子总要摆足的。世子大人不但带了整个编制的新建卫队，还特意打扮了一通，揽镜自照真是一浊世佳公子，骑在马上想来也不会差。这么一番折腾，午时很快到了。楚桓赶紧带人赶往城南，到得约定的细雨亭时，看到洒金碧桃掩映的亭子下，果然有个少年坐在那里。
　　少年坐在石桌边，低头不住把玩一枚玉环——恰恰是从楚桓身上抢去的那一枚——他的身子倾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不断旋转的环上，显得百无聊赖。听到楚桓脚步少年将脸一抬，他的面容令世子呼吸不由一窒。楚桓没想到那样俊美的容颜竟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狂徒身上，这种又莽撞又无礼的江湖人，不该都是丑八怪么……
　　这世子看起来，果然不太正常……温良玉瞧楚桓呆立当场，慈悲心大发，只觉得这人好生可怜，反应这么迟钝将来如何管理城中大事？当即白牙一咧亮出个标准的鼓励性微笑。
　　可这笑容在世子看来却另有含义——怎的，你还想，这个，勾搭于我？
　　但世子毕竟是世子，哪怕美人在前，他还是把持得住、时刻不能失了自己威仪的。矜持地捋捋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楚桓以他最擅长的公卿步伐，踱着方步走了过去。

《书穿之美人如玉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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