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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的少年(二)
第十四章客栈里的少年(二)
看着桌上的两壶酒,她兀自倒了一碗,是的,不是一杯,而是一碗。
不过也幸好,她这一桌上的碗并不十分大。
其实云来客栈里的碗一般都是极大的,像是个盘子似的那般大。因为这侗城来往的人多为彪形的大汉,而且又因为这些人做的不是搬货运物就是押镖走镖等重活儿,一路劳顿下来,胃口一般都是极大的。
所以这客栈也是个晓得拉拢回头客的,不贪那一点半点眼前的蝇头小利,那一碗饭就是实打实的一大碗。
而到了千泷这儿,这客栈的老板竟然都换成了小碗,估计因为她是个女的,所以桌上的碗都比其他桌上小了那么一号。她很是佩服掌柜的随机应变、因人制宜的处处敛财的手段啊。
但是她还是要在心里默默吐槽上两句,虽然说她是个女的吧,奈何饭量不大像是个女的,那么小的碗也怪不得她怎么吃都吃不饱了。
嗯,下次一定要同掌柜的念叨念叨。
不过,现在这碗用来喝酒,刚好。
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沿着那碗的边沿举起,一饮而尽。
一碗酒刚下肚,只见那手执酒碗的人,没有再似先前那般被那辣酒给呛到了。
手中的碗还未放下,便见她挑衅似的朝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
然后还将那酒碗倒放了一番,咦?原来是示意,这一碗酒,她已经喝得一滴不剩了。
那少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表情丰富的脸,笑着摇了摇头,千泷愣住了,带着一丝疑惑的同时还觉得自己貌似受到了嘲笑。
然后只见那少年仅用两指轻轻扣住壶身,那润华修长的手指竟比那装酒的白瓷还要白皙光泽。
他微微仰头,把那壶身摆在离自己一指的距离,呈现出一个倒酒的姿势。只见那纯净透明的酒水细细的顺着他口中的舌流下。
只是此刻的她注意不到的是,那自始至终举着酒壶的手分毫未动,而那壶中的酒也始终以相同的速度相同流量流入少年的口中。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每日苦巴巴地练习到腰酸背痛手抽筋的时候,她才知道,这种执壶不动的动作要做到驾轻就熟的程度,其实是非个中高手而不可的。
而此时,千泷呆愣在一旁,紧紧地盯着对面人儿的动作,只见少年的唇似乎沾了酒后变得更薄更嫩,顺着缓缓流动的酒看下去,嗯,牙口也很好。一个词形容就是,呃,对了,唇红齿白。
千泷还再为自己想到了这个词而沾沾自喜,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何不妥。
再看那执壶的人,一滴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居然从嘴角遗漏了出来,顺着少年的脖颈流下,一路向下,白皙的颈分明的锁骨,嗯,绝色......
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心底那个一向矜持的小人儿给了自己一巴掌,并暗暗道:“美酒误事,美色误人啊!美酒误事,美色误人!”
待脸上不甚分明的绯红褪去后,她才抬起头来。
却见少年已是停止了动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思及方才之事,千泷又是一阵不自在。
然而让他更不自在的是,对面的少年竟然学着她之前的动作,将那酒壶倒扣了一番,示意道,他也喝得一滴不剩了。
千泷顿了顿,随即又挑了挑眉,大叫一声:“小二!”
匆匆忙忙赶来的还是那个小二,“客官,您吩咐!”嗯!笑得殷勤,一看就是奔着目的去的,不像对面那个家伙......
笑得那么刺眼,让人捉摸不透。
“小二,你们这店里的酒一壶太少了,有没有多些的上来?”
这小二立刻道:“客官,这一壶您不过瘾啊,我们还有这装坛的十八仙,一坛子有十壶的量”顿了顿,又道:“只是这酒烈的很,怕是客官您喝不下啊!”
不得不说如果这小二不是个聪明人,那就是掌柜的教的好了。
以退为进,越是如此说,一般的客人要不就越是认为这店小二为自己着想而不是一味地希望客人掏钱的,要不就是受了这激将,觉得非要证明自己一番不可了。
前者多温和,后者多冲动。
然而不管是哪种,结果就是......
“一坛子我也喝得下!”
虽然千泷哪种都不属于,但是结果依旧。
“十壶?”她碎念了一遍,转过去望着少年道:“你,喝得下几壶啊?”
少年笑道:“一坛”停顿了片刻,像是故意转折了一下,又道:“是喝不醉我的。”
千泷心内嗤笑道,看我待会儿不把你灌成醉虾!
然后她对着小二,道:“来三坛酒!顺便再来十只碗!”
声音中气十足,虽并不十分高昂,然令整个大堂内的人听到,足矣。
来来往往的商队伙计、四处流荡的过客草莽,不论是为财,为名,为权,为势,哪个不是八方颠簸、身如浮萍,路途枯燥,几乎唯一的娱乐就是和那些天南地北的的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套套近乎、拉扯拉扯那些真真假假的八卦了。
如今见着客栈里的这两人“戏耍”,甚是有意思。
刚开始也都不动声色地偶尔瞥上两眼,但看到尽兴处,倒是毫不顾忌了。
于是两个人的闹剧变成了整个客栈的戏。
这边小二来来回回三趟,此时正抱着最后一坛子十八仙在整个客栈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走了过来。三坛酒,十只碗,不多不少。
桌上摆满了菜,只好把碗摆在边缘。附近一桌的三个麻布短衫的大汉中的一个朝着另一桌的两个镖师模样的男子笑道:“嘿!兄弟!介意拼个桌不?”
那桌的其中一个略为年长的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豪气地回道:“拼呗!”
然后只见那三人动作麻溜地端着自己还未吃完的一碟花生米、一碗卤牛肉加上一壶酒朝着隔壁桌凑去,其中那个先前开口的大汉还回头指着自己方才待过的桌子,对着千泷说道:“姑娘!好了,把那碗摆这儿吧,你们搁这儿比,我们给你们看着,谁也别想耍赖!”说罢还爽朗地大笑了几声。
众人听罢,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千泷也不好扭捏,干脆学着那大汉中气十足的模样,道:“好!谢谢大哥了!那你们就做个见证!”
说完便把那十只碗整整齐齐地排了两排摆在那空着的木桌上,然后抱过来一坛酒,揭开那用蜡密封的纸盖,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果然不是那装在白瓷壶里小家子气的一丁点儿酒可以比拟的。
刚想朝着那碗里倒,谁知那少年莫名其妙地接过整个坛子,千泷不解地望着他,少年笑颜如花,道:“倒酒这种粗活不一个是男的该让女子该干的事。”说罢,兀自倒满了十只碗。
一旁的人儿一愣,随即也笑了笑,说:“怎么个比法?”
少年挑了挑眉,回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主张了吗?”
“每人各五只碗,我们二人倒相同的酒量,自一碗开始,往后依次相加,有谁首先喝不下自己眼前的酒就算输了”顿了顿,又道:“客随主便,这顿饭是你请的,算作‘主’,所以你先请?”
应了一声“好。”少年便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酒碗倒举,——一滴不剩。
千泷紧随其后,也端起一碗酒,一仰一合,酒碗倒举,——同样一滴不剩。
一碗,两碗,三碗,......
两人喝得是一个天昏地暗,看者时不时大喝一声“好!”。
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酒气,恐怕众人都要以为他们喝的不是醉人的十八仙,而是一碗又一碗的清水了。
千泷的酒量其实不是一般的好了,她一般不喝酒,但是就是偶尔被她那帮子浑友拉下来喝了一两次之后,那帮子人便再也不同她拼酒了,甚至戏称她为“酒神”、“酒仙”啥的。对于自己的“海量”,她一向不置可否,但是今个儿遇着对手了,她却觉得没准自己日后恐怕不再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酒仙”了。
二人皆没有喝醉,但是脸颊微微泛红。
一个金发如丝,衣衫微斜,仅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淡淡的柔光,几缕发丝稍稍凌乱地缠在颈部和锁骨处,朦胧的眸子溢出一分笑意两分酒气七分慵懒。
一个青巾束发,单手轻抵在桌面,那束发的青巾看得出不过是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丝缎,而那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发束也散落了几根垂在耳际,微弯的嘴角勾起一分狡黠两分灵动七分潇洒。
四目相视,仿佛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不再流动,和煦的光辉斜斜地轻轻笼罩着,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了这两人......
“你干嘛盯着我看?”
千泷果然是破坏氛围的个中高手。
可是少年却并未生气,道:“因为你长得像的一位故人。”话语缓慢轻柔,似是回忆他口中的那位“故人”,又似在回味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
然而对面的人瞥了瞥嘴,心想鬼才信呢,八百年前的搭讪套路......呃,不对,没准这里就是八百年前。
少年见她脑中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也不打扰她,也许她还不知道呢,每次她心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虽然一脸严肃淡定的模样,可是眼睛却是忽闪忽现的......
等到千泷心中吐槽完了,道:“你还能喝不?”
“还没醉呢。你若是认输了,我们便算了。”
只见对面的人儿并不回话,只是又倒满了十碗酒,语气平淡地说道:“该六碗了。”
是啊,他们该喝到六碗了,加起来每人各喝了十五碗了。
既然如此,那就舍命陪君子吧。
这两人已经不知喝了多久了,而一旁开始凑热闹的一些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一个不剩了。毕竟他们不似二人那般闲暇,那些人多是需要干活养家糊口的。
千泷虽是海量,但是她的肚子可不是真正的“海”,将近二十碗酒下肚,又加上空腹,肚内已是有几分反胃了。
酒依旧在喝,只是二人执碗的速度都明显慢了许多......
两颊微红,醉意笼上心头。
千泷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又坐起来喝酒,少年见她已然是醉得非常了,便也松了松心弦。喝了这么多的酒,一旦没有了意念的支撑,没多久,少年便醉了。
千泷一只手肘抵在桌面支撑她微微眩晕的头,见对面的少年隐约开始也似乎有几分隐忍,后来竟手抵在桌上睡着了,便也放下了半举着的酒碗。
“小二!”奇怪!醉酒的人说话的声音都那么中气十足吗?
那叫做来福的店小二狗腿地跑了过来,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对面的......嗝......公子醉了,把他扶进客房里休息去吧”见那小二转身走后,千泷又喊道:“对了......嗝......这顿饭钱记在他账上。”
店小二应了声“好咧!”又继续颤颤悠悠地扶着貌似清瘦实则有些沉重的少年离去。
这边少年刚离开,只见那刚才醉酒的人眼内立刻恢复了清明。
唉,少年郎啊!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千泷转身回了一旁的桌子,看着那一桌子菜,暗自惋惜道:“唉,都冷了!”一边想着,一边举起筷子享用了起来......
其实她没有看到的是,少年离去时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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