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秋

　　“你说阿难为什么要出家？”
　　“出家的人不是活不下去的，就是死不了的。”
　　“什么？”
　　“没有......你去玩儿吧！”

　　山巧总是不明白，姑婆说的某些话，又不解释。总让自己去玩儿，其实也就是离开她远一点。
　　她等着，等大人口中说的长大后。
　　但是长大后她又反悔了，这一切就好像归罪于姑婆，好像她天天念念的经文不是慈悲，是诅咒。诅咒山巧快点去经受人间苦难。想到这里，连那庙宇也变得表情狰狞起来。

　　但是在某天，她独自在院子里洗衣服时，一个小孩子问她“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尼姑里的货腰娘？”
　　山巧并不诧异这个问题，她惊奇于这个孩子是否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她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哪里说起都是错。也只能说“没有......你去玩儿吧！”
　　只不过那个孩子没有那么听话，不肯离她远一点，在她身边踩她的裙角，山巧不躲，她懂。
　　如果可以回去，她也要狠狠踩几下姑婆的裙角。

　　静秦姑姑像个很直的杆子，走路的时候也是，吃饭的时候也是，连打坐的时候也是。直挺挺的，有的小姑子去看过静秦睡觉，说也是直挺挺的，吓人的很。但是山巧不觉得，静秦把她从山上顺流而下的河里捞上来，一步一步的背回庵里时，她的后背是弯的，软软的弯着，趴起来很舒服。

　　有很多事是解释不清的，比如山巧的来处。
　　静秦不知道，镇上的人不知道，连被人们很敬仰的静云师姑也不知道。来庵里上香的小脚婆婆们，打听消息是最快的，消息传了满城的闺阁，但是还是没有人出来说一说。但是会涌现无数种猜测，有的说她是殉情的闺中少女，是回来报恩的菩萨，或是与心上人私奔的青楼女子，亦或是被人捉奸处以私刑的富贵太太......
　　关于之前的记忆，只剩下她问姑婆的那个问题，至于姑婆是谁叫什么在哪里。统统随着冬日里寒凛河水消逝。
　　“你说阿难为什么要出家？”比起身世，更让她感到疑惑的是，阿难是谁？

　　“山巧，你在庵里待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要不下山去镇上讨营生吧！”说这话的是静慈，山巧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干什么，她似乎是一个失去一切能力的大人，招人嫌的。也不敢搭话，怕真的被人给赶出去，她只能尽力的把自己变得无可厚非。

　　静慈也不追问，只是看她一会儿，看她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至于货腰娘的说法是早就有的，山巧不放在心上，她宁愿做个那种女人，不管怎样也算做点什么。她就期盼有一天自己被人拖出去卖了，卖点钱给庵里添点香油钱。
　　而这个期盼竟然应验了。
　　她被卖了五十两，很多了。别的丫鬟只值三吊钱。她被安家买回去做了小，养在外宅。没有什么风光，但是有价值。在浑浑噩噩很久之后山巧才知道，自己也是值点钱的。她想见她男人，跟管家说，管家不理她，跟丫头说，丫头让她去歇着。
　　歇着歇着，一天到晚也不过就是歇着，左歪右倒并没什么不同。盼着有野猫闯进来，至少看见个活物。但是除了几只臭虫老鼠，偌大个院落竟然只剩她自己。
　　她靠着一点点自尊活着，我比你们贵，我卖了五十两，可以买一栋宅子了，你们只有三吊钱。
　　三吊钱怎么和五十两比呢？
　　每当看见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丫鬟们进来进出的收拾，要找人说话的时候便一个都不见了。真的是一个个妖精么？妖精都是便宜的，都是只用三吊钱就可以买下来的。
　　山巧捉住一个丫鬟的手问：“多少钱买一个小妖精？”丫鬟不答话，也不动。山巧摇摇头，怪不得便宜，是个傻子妖精。
　　捉住一个婆子问：“你要卖多少钱？”婆子看她似乎充满敬畏，不看正眼，头扭过来扭过去的，似乎是要挣开，但是山巧力气大一点，婆子推着山巧往屋子里去，边推边说：“姑娘可别开玩笑了。”
　　山巧被推回屋子，那婆子转身便不见了。果然是妖精么？

　　那我呢？我是不是最高贵的妖精？

　　山巧这个想法持续到看见了安氏。安氏似乎是神仙，穿的衣服漂亮极了，身边有很多人跟着，都低着头。为什么低头呢？山巧想，莫不是看着脚下怕绊了~正想着。安氏走到她身边，似乎不是很愉悦的，山巧以为自己还是无可厚非的待在哪里，别人就看不见她。但是这一次并不是。安氏开口问她：“你就是老爷买回来的小贱人？”

　　我不是小贱人的，我卖了五十两。

　　不过山巧没说。

　　安氏看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久。山巧都要睡着了，安氏才开了口：“卖了。”

　　山巧是高兴地，好像自己的身价又高了一点。这回会买到哪里？卖多少钱？
　　她高兴地笑着，看着安氏走掉，身边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吧！似乎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山巧不管，她只知道自己要换一个地方去住吧！换一个厨子，换一堆别的小妖精在身边。

　　的确，她被买到一个都是妖精的地方。哪里的女人都是妖精，美得很，又会勾男人。一开始山巧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时间久了便觉得也没什么，都是一样的。你的男人可以睡我，我的男人可以半夜爬去你的床。大家都是一样的。山巧喝很多的酒，恨自己以前竟不知道这神仙般的居所啊，喝的醉了就随处一倒，不知道醒来的时候会在哪里，在地上或是床上，是裙子没了还是衣服丢了。一地的金子银子，也不知道怎样去捡，随地堆着，用脚踢到一处，等老妖精来了，抓着往她身上丢，老妖精也不生气，用裙子兜着。

　　山巧开始喜欢男人，不是一个两个，她喜欢所有的男人，男人在讨好她，还要给她钱的。自己多高贵啊，以前只有五十两就满足了，现在她可不满足，她要男人的荷包，用剪子剪断，钱随处丢，荷包看着好看，一个个绣鸳鸯秀彩蝶的，山巧一个个的问啊...一个荷包似乎就是一个故事，这个属于谁，这个属于谁。但是山巧不在意，她看着荷包堆成山，她觉得开心，自己活了别人没活过的好多故事。

　　其他女人呢？有的要扇子，有的要簪子，有的要衣服，只要往人身上一趴，就要拽点东西下来。山巧喝醉的时候问过一个很漂亮的妖精，你要那么多纸扇干嘛？妖精笑的好看，头发有点散乱，或许是喝酒喝多了，眼睛红红的。看着山巧，随手拿过身边男人的折扇，唰！的打开。上面似乎是有字又似乎模模糊糊的，妖精一下一下的扇着。嘴里说的是痛快还是凉快也听不清，山巧看着妖精晃来晃去，多开心啊~

　　某一次她问一个男人，你知道阿难为什么出家么？那男人没听清吧，糊里糊涂不知道在说什么，或者是扒衣服扒的太专心。山巧拽着他一个劲儿的问，你说啊，你说啊，阿难为什么出家啊？男人嫌她烦，给了她一个嘴巴。山巧也不问了，捞起桌子上的酒瓶慢慢的喝。

　　喝醉了也就清醒了吧。

　　这是真的，山巧不知道喝了多少，突然好清醒，她这么多年头一次那么清醒，似乎是全身心又浸入到冰冷的河水之中，她呼吸不了，但是很清醒。想起好多的事，好多的人，她不认识的人，她认识的人。连几年前她还在庵里的静秦姑姑都想起来了，想起静秦的后背，弯的很舒服。

　　阿难为什么要出家呢？这个真的想不起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