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清明·繁花
四月,杭州的热已经初见雏形。
潘子沿着彼岸,一步步走向此岸。
他看见小三爷捏着根烟,正蹲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吃包子。
潘子脚步不停,背着硕大的包凑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小三爷的旁边。
他下巴上有一道隐隐的血痕,身上的衣服也不甚体面。他盯着地面,又急急的把视线挪到自己裤腿上的泥点子上。
吴邪闲闲地蹲着继续咬包子,他觉得这家的包子还是很有小笼包的意思的,皮儿薄肉多,一笼只卖他五个钢蹦。
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沿着街跑了两里地,回去累的像狗一样又冲了个澡,才出来找食儿吃。
潘子六神无主地把视线绕了个圈,最后才像个新媳妇似的躲躲闪闪地瞅向吴邪,边看边心里笑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瞅了一眼又一眼,他发现小三爷这包子吃得挺有意思:先把皮儿咬掉,然后竟然仔仔细细分配着一口肉一口包子面,有条不紊地送进肚皮。
潘子看着看着也放松下来,卸下背包,他坦坦然地注视了对方。
小三爷这些年身体壮了些,潘子心里头觉得这样挺好,不像最初跟着三爷下斗的时候骨头硬的嘎嘣响——现在这样能吃能喝的,多好哇!
区政府组织人创文创卫,沿街栽了两棵杏,眼下窜了骨朵铺展开花瓣儿,白扑扑里带着点儿水头儿一样的粉,鲜润得漂亮、洁净。
吴邪蹲麻了脚丫子,扭头看看马路牙子干净不,最后心说干不干净我总得坐坐,再蹲就得脑溢血了。他坐的干脆,潘子撸了撸后脑勺,低头朝吴邪身边挪了挪。
这样就是肩并肩、腿并腿、臂膀相连的样子了。
潘子仰头看杏花一朵一朵簇拥着开成盛大美丽的好模样,低头又去看小三爷。
第一印象决定了很多,所以小三爷总是小的,他跟了三爷那么多年,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小三爷都是一个毛脚孩子,不是还没长大、就是正在长大。而事实证明,小三爷又的的确确地需要时刻照应着。
私心里说,三爷嘱咐他的事情里,真正让他实心实意去卖命的十之八九,而让他迫不及待去把命往死里作的,可能也就是最后跟住小三爷的那几年。
杭州四月清净,又逢着清明放假,这种小街小巷里没什么人,几乎可以听得见风声。
这风轻得很,却呼地吹落了许多的花瓣,雪片儿似的静静地落了一地,有种要铺展开来的架势。
这花落得干脆,然而繁盛依旧。
吴邪蹲在那里,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个形象落在潘子眼里,使这个劳碌一辈子的男人眼底猝不及防地溢出点笑意。
小三爷想什么呢?
不知道哇!
从前他总猜,不过小三爷念书念的不错,他琢磨着自己也不能跟人想到一块儿去。
远处有人敲了锣鼓,飘忽的,然而不可置疑。
潘子忽然把脸凑近了。
潘子站起来,搂起背包扛上,又端正了领子。
吴邪吃完最后一个包子,边看手机边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蚂蚁。
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心道:小三爷,好日子!
远处的锣鼓哀鸣一声,鼓点儿利落地就起来了。
潘子没有继续停留,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那是一条具有明确方向的路,二十分钟以后,小三爷会走过去,回家开车。
这是一条没有方向的路,此刻,鼓点儿有节律地在前方震颤,仿佛为盲人指引方向,仿佛前路迷茫。而潘子听着,紧了紧背带,路过一树繁花。
2016年4月3日,他们一个走在人间,一个走向黄泉。
这一生,我们很难与谁生死相依、骨肉相连,这其实是一种天赋的幸运。
中国人其实从古时候起,是不讲“天堂”这个说法的,他们更喜欢说“极乐净土”。
然而极乐太远,我们总能在这个人间的某个角落里,遇上那么一个人,普普通通的、平凡的,会哭会笑,会颓丧,也会快乐的拥抱、悲恸地撕咬。
——于是我们忍不住泪流满面、跪地乞讨。
——乞讨更多的时间和一双不会盲的眼:因为你在他身上看到了求之不得的幸福与快乐,所以不能放弃、不可分离。
因为那是此生可遇不可求的奇迹,是你一个人的净土,最后的繁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