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

　　第二章
　　当涵川携着美若仙子的救命恩人回到岳府的时候，暮色已经完全降临了。爹爹照例在书房里把玩他珍藏的字画古玩，估计时不时还要叹口气感慨一下生时不利，娘亲八成是让老爷子捉去当听客了，至于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唉，涵川自来心胸豁达，扰乱心境的事情一贯是能忘掉便忘掉，但若想把家中这个天大的麻烦完全置于脑后，凭着他多年的经验——难啊！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让我担心死了！我刚刚还在琢磨，哥哥天生平庸愚钝，发奋至入夜像是不太可能，莫非是被哪只不识趣的狼儿叼去了？看来这山中的猛兽也算还有眼力，知道哪些值得吃哪些不值得。”
　　清脆却不失柔媚的声音先于主人迎了出来，紫夜以疑惑的眼神询问涵川，见他脸色发黑且沉默不语，知道不好多做表示，只是终于没能忍住，美丽的唇角略微翘了翘。涵川哪能看不见，转头气闷的盯着里堂，神色越来越难看了。
　　待里屋中出迎的女侍纷纷退居两侧，声音的主人才慢慢现身，妙龄的小姐模样，花容月貌，只是一脸的刁钻使整个人脱离了原本大家闺秀应有的贤淑而显的格外的俏皮。
　　“这丫头！不好好待在屋里读书尽出来丢人现眼，当着客人的面也这么没规没矩！”涵川见了妹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不过今天好像有点反常，不但没引来那副伶牙俐齿越发的滔滔不绝，而且恐怕……连涵川的存在都被忽略了。
　　“请问这位公子是……”岳家小姐神态端庄的上前来，举止处处大方得体，与方才简直大相径庭。一双明眸映月流转，直直的看向紫夜，仿佛在盈盈浅笑。
　　“在下……”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东问西！”涵川把身边的紫夜一把拉到身后，横了自己妹妹一眼，接着问道：“爹和娘在何处？晚膳备好了吗？”
　　“爹娘在何处你又不是不知道！”岳家小姐也不示弱，瞪着涵川一脸的不耐烦：“晚膳早早已经准备妥当，全家都在等你这个不孝子。”说完再次把明眸投向涵川身后的紫夜：“公子稍等，岳夏这就通知爹娘去，礼数不周多有怠慢，请多包涵。”唇齿间声若莺鸣，末了还附上一弯清纯笑靥，然后不等涵川发作便速步进了庭廊。
　　“你……”涵川一时气结，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那将要拐转不见的娉婷身影。随后想想，又作罢了，一来今日自己大难不死多有运数，不值得这般计较；二来身边还有一位恐其见丑的美人，怎么也应该显显气量。涵川转身面向紫夜，以宽容的神态堂皇解释道：“家妹岳夏，这般年纪还不更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让你笑话了。”
　　“岳公子哪里话，岳小姐聪明伶俐，甚是可爱，如此与众不同的性格更是较一般女子要……”紫夜还想继续称赞，忽然发现涵川脸色不对头，便笑笑，掩了口。
　　原本涵川心中大恨，以为紫夜有意笑消自己，心想：你若真喜欢现在就赠与你又如何？而后看见紫夜一笑，便怔住了，月光朗朗，薄明似纱，美人展笑解千愁，神舞云霄至九天。
　　不过涵川究竟也是为人称道的贤能君子，虽被眼前的情色优美打动的无以复加，脸上却仍旧一片坦荡荡，眼梢扫了扫两侧已候多时的女侍，向里堂方向一抬手：
　　“庭院风急，请屋里说话。”
　　岳府坐落遥城都，但距皇城却不近，比起京中其他显赫权贵的府宅自然也差了些许，不过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山静水清，草木皆灵，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岳府的内外修饰在不觉中也染了这种氛围，毫不华丽，却处处典雅。
　　冷傲清丽的白梅刚刚掠过眼底，另一边娇艳盛绽的兰花又夺去了视线，紫夜轻轻赞叹：“岳公子竟是如此风雅之人，敢问竹菊又在何处？”
　　“竹之挺立难以养于室，至于菊……哈哈，说来梅与兰只是我的个人所爱，菊花虽美，但搀杂在梅兰之中就……”
　　涵川的话被一声“老爷到了”的轻禀打断，岳贤锦慢慢由庭廊踱来，进入里堂后习惯性的坐到了一张置于正位的大竹椅上，岳夫人在女儿的陪同下也随后步入，坐在了侧席。涵川携紫夜上前，简单问候一声，便郑重介绍：
　　“爹，娘，这位是紫夜公子，孩儿方才在山中遇险，幸能得其相助。紫夜本是来京都投靠远亲，不想事有变故，现已无出投身，孩儿以为不如留下紫夜些时日，以报恩德。”
　　见岳贤锦微微点头，涵川又转向紫夜，什么上官、议院大臣、开国元勋，什么大说什么，把老爷子哄的晕晕乎乎。事实上这位岳大人早已“抱病”多时，于朝政毫无影响，可见其重要程度。
　　紫夜等涵川为他介绍完毕，稳步上前，面浴春风，向涵川的爹、娘及妹妹岳夏各浅鞠一礼，言语彬彬：“见过岳大人、岳夫人，紫夜讨扰了。”
　　一丝奇怪的感觉闪过涵川的脑中，他的眉心微微蹙起，暗中仔仔细细的打量紫夜，见他神态自若，泰然安逸，显然是习惯了大台面的气度，疑虑更深一层。按道理说来，普通人听完涵川一番话应该立刻对老爷子肃然起敬不说，多半还会亲身下拜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更何况一个投亲不成借宿他家的书生。这样看来，这个紫夜的来历定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只是，爹爹生性仁厚，从未与人结下冤仇，岳府中也没有什么稀世珍宝或通天秘密值得他人窥探，而且因为有苦衷而不得不掩其身份的人也大有人在，不见得就是歹意。涵川见爹娘都没有怪罪的意思，也就没有多说，至于岳夏，那些繁杂礼节在她眼里甚至不抵美人一瞥。
　　简单的寒暄之后，一众人由女侍引领穿过庭院来至西边的侧厅堂，晚膳果然准备已毕，谈不上奢华却很丰盛。岳家小姐心思多多，爹娘都在较远的上席，她便有意无意的将紫夜引至自己身边，而把她的亲生哥哥隔到了对面。
　　“紫夜公子请不必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便可。”对着紫夜，岳夏显露出了让涵川一百年也未必能见到的温柔贤惠，简直是逼着他怀疑她叵测的居心。“对了，紫夜公子可知道京城的四大君子吗？紫夜公子的气度样貌都高居凡人之上，这样一来，闻名天下的四大君子要变成五大君子了。”
　　涵川心里轻哼一声，看来他这个妹妹夸起人来和损人一样厉害，一套一套的，“高居凡人之上”，一下子就把紫夜捧成仙了。不过说起来他们兄妹有些地方还是满像的。
　　“四大君子是指……”
　　“咦？公子竟然真的不知？四大君子就是四个大美人，分别被人敬以‘竹’‘兰’‘梅’‘菊’的雅号，其中梅之君子是当今圣主赢失陛下，兰之君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冥静，竹之君子是统帅御军的将军夏翔，菊之君子是城府颇深的刑部总管言初。”
　　紫夜偏头略一思索，即问：“为什么这样排列？照理说不是‘竹’字为先吗？”眼波流转，所至之处一色惊鸿，涵川只管欣赏眼前美景，对于紫夜的疑问到是一耳入一耳出。
　　“呃……大概是按照俊美程度来排的吧……”岳夏语调迟疑，转眼看向涵川，显然是想把难题扔给她哥哥。
　　涵川被岳夏一瞄回过神来，冲着紫夜笑了笑：“家妹胡闹，不要当真。四君子是因为品行气度非凡而被人敬赞，至于顺序嘛，大抵只是按着权位的高低罢了。”
　　“可是当今圣上不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吗？！”岳夏见涵川有些伤了她的形象，不由的出言反驳。
　　涵川没爱搭理她，紫夜做出明白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可是不至片刻又充满疑惑的盯着涵川：“哎？那岳公子呢？”
　　“我怎么了？”
　　“像这样的贤士排名，为什么会没有岳公子呢？”
　　“啊？”涵川哑然，这个紫夜也真是太看的起他了，他也不看看这些号称君子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不是掌控天下，就是手把大权，莫说是四君子，就是四十个恐怕也轮不到他。
　　“因为我哥哥啊，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称号。不投举，不从军，整日里游手好闲，圣上统一天下时他却猫在被子里，他这个人好听点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不好听了，就叫‘酒囊饭袋’。”
　　岳夏一张利嘴，把方才吃的亏连本带利一同讨了回来，涵川当即就被气的七窍生烟，好在这话有些过火，惹的老爹老娘联合起来一同帮他。
　　“夏儿，别胡说。”老娘先开了口。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老爹也动怒了，转向紫夜替爱子辩解：“小女不懂事，贤侄莫怪。当年我皇一统天下时，小儿不幸身染怪病，卧床近半年之久，没能为国出力，有所建树，但是……唉，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也不见得是坏事，伴君如同伴虎，我皇虽然博识睿智，心胸却……唉！”
　　老爷子一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神色颇为感慨，涵川看看爹爹，虽然这番话他已听过很多遍，但是还是不由的皱了皱眉。
　　哥哥没有说话，妹妹倒不甘心起来，往常也就算了，可是今天可是当着貌美的紫夜。于是顾不得看老爷子的脸色，声音袅袅的缓缓道来：“是啊，哥哥当年确实身染重疾不能离床，只是夏儿一直奇怪一件事情，为何在那样的时候哥哥竟偷偷向夏儿索要一幅美女画像悬于房中，莫非那是郎中开的对付怪病的方子？”
　　涵川一口饭查点没喷出来，抬起头，看见爹、娘、紫夜，包括妹妹岳夏一同望着自己，望的他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终于沉不住了，索性来个鱼死网破：“你还敢说！我要的明明是美女图，你干嘛把自己的画像送来害我？！”
　　岳夏被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呆了，爹叹了口气，娘笑着把脸别向一边，美人紫夜忍了忍，可惜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之后，众人终于能安安静静的享用这顿食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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